劉起專欄：舒淇的美，對於商業電影來說太奢侈了
文 | 劉起
「她那張小貓一樣的臉蛋，寫著孩童般的單純和貓科動物的魅惑。她那垂在身後的秀髮，簡直就是性感睡衣……她那小巧的鼻子突顯了頑皮和野性，富有肉感的下唇猶如嬰兒嘟起的小嘴，像在等待一個吻。詆毀這張臉的人說她永遠只有一個表情，但事實上，她的臉上有兩種表情：性感與純真。」
看這段描述，我總有種錯覺像在寫舒淇。但其實，這是法國哲學家埃德加·莫蘭在七十年代對法國性感女神碧姬·芭鐸的一段描述。
碧姬·芭鐸
同樣，舒淇身上，也奇妙的混合了多種矛盾、衝突但又勢均力敵的元素，這讓她的美變得很難描述。她性感又天真、野性又淡然、冷漠疏離又熱烈奔放、疲憊慵懶但又生氣勃勃。她不笑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出世的茫然與迷離，似乎距離遙遠；一旦笑起來，又變得無比明媚，似乎又近在眼前。
黃渤新片《一出好戲》中，舒淇飾演的珊珊是男主角暗戀多年的女神，這個角色在某種程度上延續了她在《非誠勿擾》中飾演的梁笑笑，同樣心事重重、受過情感傷害，也同樣是男主角葛優暗戀的女神。
而在這個夏天的真人秀節目《中餐廳2》中，舒淇也讓很多人大跌眼鏡，42歲的她怎麼依然像少女一樣美。
42歲，舒淇在戲裡戲外都活成了女神。像瑪麗蓮·夢露和碧姬·芭鐸這些性感女神一樣，舒淇也是以裸露身體出道，但最終卻變成了完整、多維、有深度的銀幕女神。
《一步之遙》中艷冠群芳的花國總統、《西遊降魔篇》堅毅深情的驅魔人，《刺客聶隱娘》中隱忍孤絕的世外女俠、《俠盜聯盟》中明艷俏皮的百變女賊，這幾年她的銀幕角色多樣百變，作品質量參差不齊，但她的美卻似乎超越了這些電影本身，成為一種更抽象的理念。
《一步之遙》（2014）
作為一種理念的美，這是羅蘭·巴特的說法，聽起來有些唬人，但卻是我最真實的感受。
舒淇是我最愛的女演員，但冷靜下來細想，總覺得她的演技距離那些最優秀的女演員，似乎還是有不小的差距，比如於佩爾或者張曼玉。
舒淇的台詞功底一般，聲音辨識度很高，聲線甜美、性感、慵懶，但可塑性不強。她的面部表情也不夠細膩微妙，雖然《刺客聶隱娘》中的表演含蓄有深度，但張曼玉在《甜蜜蜜》中最經典的那段表演，舒淇幾乎很難達到。
《刺客聶隱娘》（2015）
然而，演技並不是唯一重要的。
我們一定不會忘記嘉寶在《瑞典女王》結尾鏡頭那個經典的零度表演。一張沒有表情，但包含了千言萬語的臉。這個千言萬語，並不是任何演技能夠達到的。那麼，又是什麼創造出這個鏡頭所包含的一切情感、意義與深度，答案就是臉。
《瑞典女王》（1933）
一切都歸於面孔，面孔就是一切。
舒淇有一張現在時尚雜誌經常提及的高級臉。方形臉、寬眼距、細長眼、厚嘴唇，這與標準美女的五官，似乎不太一樣。然而，舒淇五官的分布組合，卻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和諧。
范冰冰或者Angelababy的美，是一種直白強烈的美。明艷立體的五官、大眼睛、雪白的膚色，美的毫無瑕疵，但卻一眼就看到盡頭。
舒淇的美，則是一種含蓄內斂的美。淡漠舒朗的五官、窄眼皮、有小雀斑的皮膚，美的心不在焉、隨心所欲，但又如此意味深長。
記得幾年前看到《尋龍訣》海報，明明Angelababy五官處處比舒淇精緻漂亮，但目光卻完全被舒淇吸引，忽然明白了什麼樣的美才是有味道的美。
法國研究者雅克琳娜·納卡什在《電影演員》一書中，區分了女演員存在的兩種美。一種是女明星的美，是由某角色承載的時代理想的短暫再現。比如范冰冰、Angelababy、劉亦菲或高圓圓。
另一種美更深刻、更與眾不同，通過創造性的工作，它被更好的銘記下來。比如伊莎貝爾·於佩爾、朱麗葉·比諾什與鞏俐。
伊莎貝爾·於佩爾
這種區分有些接近羅蘭·巴特，他認為，嘉寶的臉是理念，而赫本的臉是事件。而嘉寶的美是永恆的。
葛麗泰·嘉寶
我覺得，舒淇的美，既是前一種，也是後一種。這是某種天賦異稟，憑後天的演技磨鍊是無法獲得的。
能同時具有這兩種美的女演員，少之又少。這樣的臉天生適合大銀幕，是一種所謂的電影性的臉，比如張曼玉、比如章子怡。
張曼玉
這種複雜矛盾的美，讓她變幻莫測。在商業片中，她或明艷、或性感、是迷倒眾生的女神。在藝術片中，她或含蓄、或神秘、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如果說，那些良莠不齊的香港電影，使舒淇的前一種美有了表現空間，那麼，侯孝賢的電影，則發掘出舒淇的後一種美。
張曼玉則是通過王家衛和阿薩亞斯的電影，成為了後一種美的典範。
其實最早發掘出舒淇那種複雜美的人，可能是香港導演張婉婷。就如小S所說，男人其實很難明白舒淇的美，他們會覺得林志玲更好看。同樣的還有王菲和莫文蔚。所以，張婉婷以女性的敏銳細膩，看到了舒淇身上獨特且多層次的美，即便這之前舒淇出演的都是一些膚淺的性感花瓶角色。
《玻璃之城》中，舒淇同時飾演了女主角韻文的少女階段與中年階段。少女韻文一頭海藻般的長髮，笑得沒心沒肺，有一種明媚野性的性感。安妮寶貝小說中那些海藻般長發、赤腳穿球鞋的女孩，應該就是脫胎於舒淇的形象。
《玻璃之城》（1998）
雖然《玻璃之城》中舒淇飽滿青澀的臉而實在不太像中年女人，但張婉婷卻捕捉到了舒淇眼角眉梢的落漠疏離，一種世事滄桑後的深情。這種疏離，也讓舒淇的臉有了一種深度與意義。可以說，是張婉婷為舒淇的性感加入了一種表情。
《玻璃之城》（1998）
但最好看的舒淇，始終是在侯孝賢的電影中。
《千禧曼波》中，戲裡與戲外、Vicky與舒淇，似乎已經難以分辨。第一個鏡頭中邊抽煙邊穿行在過街天橋上Vicky，美得肆無忌憚又驚心動魄。
《千禧曼波》（2001）
《最好的時光》中，三段故事裡的舒淇，都是一種隨波逐流但又有著異常強悍敏感的生命力的女性。
《最好的時光》（2005）
如果說，張婉婷為這張臉賦予一種表情，那麼，侯孝賢則為這張臉賦予一種靈魂。
我經常覺得，舒淇的美，對於一部商業片來說，顯得太過奢侈了。但她的美又是那麼漫不經心，可以簡單直接、美艷誘人，也可以心事重重、深邃迷離。這張臉上，誘惑與疏離勢均力敵，界定了獨一無二的舒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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