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漢朝滅亡的鍋不該漢獻帝背,但該他十八代祖宗背
文/桓大司馬
漢朝滅亡的鍋該不該漢獻帝背
1
漢獻帝歷來被視為無能皇帝的典範,終其一生完全是傀儡,對政治毫無發言權,最終被曹丕篡奪了漢室江山,這個皇權衰落的鍋並不該由漢獻帝來背,但應該由他祖宗來背。
從東漢的第四個皇帝漢和帝開始,皇權已經旁落,從皇帝手上轉移到外戚手上,但外戚好歹仍是皇權集團的一員;從漢獻帝的哥哥漢少帝開始,皇權則已經衰落,皇權集團的皇帝、宗室、宦官、外戚全部被剝奪了生殺大權,權力落到地方軍閥手中。
漢獻帝即位就已經是一個傀儡皇帝,這時漢室已經衰微,並不是他的責任,他只是沒能重振漢室而已。
漢獻帝從即位就是傀儡
雖然皇權衰落,但是漢獻帝為什麼不能像日本天皇那樣,當一個虛君,將漢家血脈萬世一系的延續下去呢?這就與儒家思想中思孟一派「民貴君輕」的革命主張密切相關,與皇帝制度的建構和發展密切相關。
所以,我們可以著眼於皇帝制度的發展史,通過皇權的演變邏輯,來解析漢朝為什麼一定會壽終正寢。
皇帝制度對於漢朝來說,其實是一種比較年輕的制度。商周時代,實行的是封建制度,王室將旁系親屬分封到其他地方,建立邦國,同時也承認一些原有的地方強國,予以冊封,當時王室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但實際上對邦國的具體政治管不了多少。
春秋戰國時代,隨著頻繁的爭霸戰爭和兼并戰爭,以功利實用為導向的理性行政大獲發展,在法家信徒的設計下,國君對社會的管理越來越細密,管轄的地區越來越大。這方面做得最極端的秦國從民間壓榨民力的能力最強,最後統一了天下。
秦始皇自認為「功高三皇,德邁五帝」,上古聖王三皇五帝也無法與自己相提並論,所以自稱「皇帝」。皇帝不再是周王那樣的「天下共主」,而是能夠管理天下一切事務的政治強權。
皇權與政府不是一回事
2
不過這時皇權政治還剛剛開始,千頭萬緒,皇帝還很缺乏經驗,所以需要宰相的大力臂助,雖然秦始皇自己也勤於政務,但其政策大部分是宰相李斯的手筆。
等到秦朝被六國貴族推翻以後,秦朝那種純用法家的制度也遭到清算,法家強調到變態程度的「君權至上」原則也遭到擯棄,秦二世的倒行逆施讓大家意識到皇權肆虐的危險性,法家以外的諸子對於帝國政治的思考得到重視,而他們的觀點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那就是皇權(君道)和政府(臣道)要嚴格的分開。
儒家的荀子說:「主道知人,臣道知事」,墨家的墨子說「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逸於治官」,都是說君主選能人當大臣,大臣來辦具體事務的意思;雜家的《淮南子》則明說「君臣異道則治,同道則亂」,就是說君主不能去處理具體政務,否則一旦出錯,權威就會受到影響;大臣當然也不能竊取君權,不然其施政的權威會更加不足。
而漢初的政治實踐又使諸子的設想得以落實。漢高祖劉邦雖然精通軍事,但對政治卻頗為外行,所以將大政完全交給宰相蕭何;他又是布衣天子,素有遊俠之風,稱帝後厚待豐縣、沛縣的老兄弟,給他們裂土分封,建立很多侯國,因而漢初功臣集團有力量與皇權抗衡,甚至能夠在呂后死後將呂氏外戚勢力連根拔起。
於是漢初的帝國政治,達成了皇帝與宰相(或者說功臣集團)之間的平衡:皇帝是權威來源,但不親自理事,只確定大政方針,以及根據績效任免宰相;宰相總領政事,賞罰官吏,是真正的政府首腦。
這種政治體制下,皇帝不能為所欲為,也不能過多的干涉政治,但正因為不處理具體的政務,皇帝不會出錯(錯誤由宰相買單),所以皇帝的權威很強,皇位穩如泰山;而政府行政因為沒有皇帝個人情緒和慾望的影響,比較能遵循政府機構設計上自帶的理性化原則,可以說這樣的體制是漢初「文景之治」的重要保障,是後人一再追思的經典君相體制。
但是到了漢武帝時代,事情不一樣了。
又是你
漢武帝權力欲和征服欲極強,嫌自己不能為所欲為,使用了一系列手段,將政治的主導權從宰相手上轉移到自己手上,全面插手甚至設計具體政治;漢初宰相一般由功臣集團的子弟出任,原本能夠制衡皇帝,但經過幾代富貴,功臣子弟有的敗落,有的成為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對漢武帝的淫威毫無辦法,只能在漢武帝翻雲覆雨下拱手交出政府權力。
漢武帝提拔了一些地位較低的人,比如自己的玩伴或者社會下層的人才,給他們加上侍中、散騎等近侍官銜,在宮中與他們商定政策,然後通知宰相去辦。這樣皇權就侵奪了政府權,宰相失去了兩大權柄中的決策權,只剩下政策執行權。
漢武帝的小夥伴們議政地點在宮中,被稱為中朝,宰相領銜的政府成了外朝。小夥伴們本身沒有地位,只能依附於漢武帝的皇權,做皇帝的奴僕,毫無獨立性可言,這些人在古代一般被稱為「佞幸」。
但光靠這些社會地位不高的佞幸,聲望上還不足以外朝抗衡,於是漢武帝起用紙面上比較尊貴的外戚如衛青、霍光之類出任大司馬大將軍,來當中朝的首領,其地位在宰相之上。外戚的尊貴說到底也是因為妹妹或女兒嫁給了皇帝,因為跟皇帝有親地位才高起來,沒了皇帝他們什麼都不是,所以外戚也依附於皇權。
至此,由皇帝以及權力來源於皇帝的佞幸、外戚、宗室、宦官組成的皇權集團,權力凌駕於政府之上。漢武帝在幾十年的皇帝生涯中雖然建立了很大的功業,但同時也窮奢極侈,窮兵黷武,壓迫社會,殘害人民,皇權之肆虐十分可怕。
然而宰相的權力還在進一步削弱,對皇權的制衡持續下降。到了西漢後期的漢成帝、漢哀帝時期,根據天上的三公星,以大司馬、大司空、大司徒為三公,把昔日宰相總百揆的權力一分為三,雖然他們的本意未必是削弱相權,但造成了既成事實。到了東漢,漢光武帝鑒於王莽篡漢,連三公也不放心,把三公的部分權力收歸尚書台,尚書台的長官尚書令直接聽命於皇帝。
到這裡,兩漢的皇權已經高度集中,皇帝簡直可以為所欲為。但是樂極生悲,皇帝必須為自己施政中的錯誤買單,民眾的憤怒會指向漢室而不是宰相。另外高度集權的皇權政治對皇帝個人的依賴也太大,一旦皇帝個人不能勝任,皇權集團的其他人就有可能染指皇權。
外戚與宦官是皇權的延伸
3
東漢從第三個皇帝漢章帝開始,壽命就都不久長,其子嗣即位時年齡偏小。所以從第四個皇帝漢和帝開始,皇帝多是幼年即位:漢和帝九歲,漢殤帝不到一歲,漢安帝十二歲,漢順帝十歲,漢沖帝一歲,漢質帝七歲,漢桓帝十四歲,漢靈帝十一歲,漢少帝十三歲,漢獻帝自己也是八歲即位。
黃口小兒如何做天子,既然把政治權力集中到了靠世襲的皇家而不是靠選拔的政府,就必然會面臨這樣的困局。
於是只能在皇權集團裡面找成年人來代理皇權,與皇帝關係最近的自然是同姓宗室(也就是劉家人),但是同姓宗室對皇位都有或多或少的繼承權,有篡位的危險,所以只能從皇帝的母家和妻家找成年人了,一般會找太后的老爹或者兄弟來輔政,這就是外戚。
外戚雖然不姓劉,當不了皇帝,但是權力的滋味嘗過以後又豈能放手,於是他們會想盡辦法延長掌權時間,如果皇帝去世,他們會在宗室裡面找年齡儘可能小的孩子當新皇帝,這樣在小皇帝親政之前就可以繼續掌權。可以說,外戚專政加劇了東漢皇帝的低齡化。
但隨著小皇帝慢慢長大,懂得了權力的好處,當然不能容名不正言不順的外戚把持皇權。但是外戚掌權既久,掌控了軍政部門,即便有士大夫等反對力量,皇帝也聯繫不上,所以皇帝只能靠身邊的宦官來扳倒外戚,一般是通過宦官在宮中政變,掌握尚書台、禁衛軍等要害部門,通過政令和軍隊消滅外戚。
按說外戚被滅過一兩個以後,後面的外戚應該警惕掌權太久的危險,積極尋求退路,但此時的皇權已經是高度集權的狀態,他們已經無法退出了。
集權實質上是侵蝕他人的權力,將之集中到自己手上,並藉此逼迫他人就範的一種權力分配形式,所以掌權的人一旦失去權力人身安全就不能保證,而且集權程度越強,掌權者越危險。所以外戚們實際上退無可退,只能強撐著,甚至像漢順帝的大舅子梁冀那樣鋌而走險毒死不滿的漢質帝,直到被皇帝和宦官收拾掉為止。
為了保證對尚書台的掌控,東漢中後期的皇帝多通過中常侍和小黃門直接給尚書台下令。
中常侍並沒有實職,本來是給貴族子弟的加官,得此官的貴族子弟留居宮中,作為皇帝的顧問。漢光武帝因為中常侍居留宮中,為免生事,全部用閹人充任;
小黃門則一向是閹人擔任,居住在內宮,整理尚書台的反饋,上報給皇帝,也為宮中的公主、太妃之類服務,漢和帝皇后鄧綏掌權時,因是女主,不願跟士人擔任的黃門侍郎接觸,而直接用閹人擔任的小黃門給尚書台下旨。
於是閹人擔任的中常侍和小黃門逐漸成為要職,東漢中後期的皇帝奪權後就借用這條現成的通道,通過自己信得過的宦官來行使皇權。
公公們的惡當然該皇帝背鍋
這樣一來宦官成了權力傳遞道路上的關鍵節點,當然可以利用這個便利上下其手,操縱政治,而皇帝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大臣拚死彈劾就縱容宦官們為非作歹。
畢竟對這些長期權力缺失的皇帝而言,只要皇權在手就可以了,老百姓是不是被宦官欺壓那是次要的。
現在我們就可以看到,漢光武帝劉秀為了集權設立的尚書台,實際上成為促進皇權集團內部爭權奪利的禍胎。
因為尚書台權力集中,只要控制尚書台就可以行使皇權,而且劉秀有意讓尚書令權力重大的同時官職低微(位卑權重),以便控制,導致尚書台也容易被皇帝以外的其他人控制。所以東漢的高層爭權目標少而固定,比西漢要方便快捷得多,大家自然爭得更加激烈。
我在本文中提到的侍中、散騎、尚書、中常侍、黃門侍郎這些官職,原本大多隸屬於九卿之一的少府。少府的職責是掌管皇家財務,離皇帝較近,隨著皇權上漲,少府門下的這些小官的權勢都水漲船高,凌駕於宰相和三公之上,可見皇權對政府的扭曲。
歡迎關注文史宴
專業之中最通俗,通俗之中最專業
熟悉歷史陌生化,陌生歷史普及化
※文史宴:狄仁傑明明是武則天一黨,什麼時候變成復唐的關鍵人物了
※文史宴:隋煬帝進行了怎樣的官制改革,終於玩死了自己
TAG:文史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