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看似對劉邦和漢武帝揶揄嘲諷,其實他本質上是一個「漢吹」
原標題:司馬遷看似對劉邦和漢武帝揶揄嘲諷,其實他本質上是一個「漢吹」
導讀: 司馬遷對 「今上」 漢武帝並不是一味揭露諷刺, 對漢武帝雄才大略, 多所設施, 他是予以讚揚的,如說: 「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捲四海」。
司馬遷在《史記》中把劉邦的政治對手項羽歸於「本紀」——古代最高統治者才能擁有的待遇,並成功把項羽刻畫成一個失敗的悲情英雄,栩栩如生,流傳千古。
彭城之戰,項羽騎兵對劉邦步兵一邊倒地屠殺
相反,在楚漢相爭之際,劉邦很多時候顯得卑鄙齷齪,如借范增之口揭人之短說「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彭城大敗之後劉邦為了逃命多次把自己一對子女從馬車上踹下來;楚漢成皋相持不下時,項羽威脅要殺掉被他俘虜的劉太公(劉邦父親),沒想到劉邦毫無顧忌對項羽說,你我在楚懷王面前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等等,十分令人不齒。
類似地,司馬遷對於武帝政治的陰暗面,如連年征伐造成人民困苦疲憊,財政空虛,奢侈浪費,耽於迷信, 「與民爭利」 等,都據事直書,予以批評。
關於漢武帝大肆出擊匈奴這一國策,司馬遷明知要觸犯忌諱, 卻仍然敢於批評武帝政策失當, 並且指出滿朝文臣諂媚成性, 一味附和武帝旨意, 不顧敵我雙方狀況, 置國家利益於度外, 武將則滋生虛驕心, 貪圖多立戰功, 損失多少也不加顧惜。 司馬遷將他對這場費時幾十載、 動員人力物力無數的戰爭的總看法, 鑄成一句話: 「建功不深。」
和親場面
司馬遷對劉邦和漢武帝揶揄嘲諷,看似貶漢,其實這更多地是他作為良史化身的自然反映。《漢書》作者班固表彰司馬遷有良史之材, 「善序事理, 辨而不華, 質而不俚, 其文直, 其事核, 不虛美, 不隱惡, 故謂之實錄」,對 《 史記》的評價很公允。
如果說「過秦」是對前代失敗教訓的深刻反思, 那麼「宣漢」 是對當時社會進步的大力肯定。司馬遷著史要宣揚漢代社會的進步,這在《史記》中是有明確的表述的。
首先,這是他所莊嚴繼承的父親的遺願。司馬談臨終拉著他的手哭泣著說, 「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 司馬遷鄭重地接受父親的囑託,把宣揚漢代的功業作為自己的神聖職責。
漢高祖劉邦(前256—前195年),僅比秦始皇小三歲
從公元前221 年秦始皇(前259—前210年)統一全國, 到公元前 202 年劉邦登上帝位, 中間只隔十九個年頭,誠所謂漫長歷史的一瞬,然而社會的變化卻地覆天翻。司馬遷對其中八年(從陳涉起義到高祖稱帝)作了這樣的概括:「秦既暴虐, 楚人發難, 項氏遂亂, 漢乃扶義征伐;八年之間, 天下三嬗, 事繁變眾。」
司馬遷的「宣漢」,不是出於宣揚「皇權神授」,爭什麼「正統」 與「閏位」,而是有力地擺出漢代在政治、經濟、文化上進步的史實。
在政治上,司馬遷歌頌漢代把人民從秦的暴政下解救出來,獲得民心,是歷史的巨大進步。他說: 「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 指出漢代政策符合歷史發展的趨勢,作了很高的評價。又說: 「漢興,至孝文四十有餘載,德至盛也。」 廢除肉刑,拆毀關卡,天下安定,社會財富大大增加,都是就漢代政治給人民帶來重大的好處而言。
在經濟問題上,司馬遷讚頌漢興六七十年間生產的發展和社會的豐足景象,而且概述「漢興,海內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謳歌國家空前統一為經濟和交通的發展開創了新局面。
在文化上,他譴責秦「 焚《詩》《書》,坑術士」,讚揚「漢興,然後諸儒始得修其經藝」,而武帝興儒學, 「天下之學士靡然向風矣」。《史記》百科全書式的宏偉結構,和「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 的大規模整理文獻、熔鑄成書的功績,本身更是漢代空前統一的產物。
再回到他對劉邦和漢武帝揶揄嘲諷的具體問題上來。在項羽、高祖兩篇 「本紀」 中, 他則用對比手法, 揭示項羽失敗在於一貫實行殺戮政策, 劉邦成功在於一向爭取民心。
阿房宮
劉、項先後入關中, 劉邦約法三章, 財物無所取, 「諸所過毋得掠鹵, 秦人憙, 秦軍解, 因大破之」。 項羽卻 「屠燒咸陽秦宮室, 所過無不殘破, 秦人大失望」。
司馬遷尤其重視記載劉邦的約法三章如何得到關中民眾的擁護:劉邦召集當地父老豪傑, 宣布悉除去秦法, 「凡吾所以來, 為父老除害, 非有所侵暴, 無恐!」 又使人遍告各郡縣百姓, 於是「人大喜, 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 沛公又讓不受, 曰: 『倉粟多, 非乏, 不欲費人』」。 「人又益喜, 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這些記載有力地證明: 不必等到成皋對峙和垓下之戰, 而劉勝項敗之結局已定。
司馬遷以民心向背來解釋國家的成敗興亡, 這在那個時代當然是卓識。 當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說風行一時、漢武帝拜神求仙執迷不悟的時代, 司馬遷卻清醒地提出: 「國君強大, 有德者昌; 弱小,飾詐者亡。 太上修德, 其次修政, 其次修救, 其次修禳, 正下無之。」 這實際上即是對於 「王權神授」 「天意決定人事」 的神學觀點的正面否定。
漢武帝蓬萊求仙
作為一個思想深刻、 見解敏銳的學者, 司馬遷對 「今上」 漢武帝並不是一味揭露諷刺, 對漢武帝雄才大略, 多所設施, 他是予以讚揚的,如說: 「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捲四海」,「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修法度,封禪,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紀》」。他這樣稱頌漢武帝的功業和隆盛局面, 也是符合實際的。
因此,當上大夫壺遂詢問《史記》 「欲以何明」時,他誠懇地回答: 「漢興以來,至明天子(漢武帝),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
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顯然,作為一個忠實的史家,他把記述國家的統一興旺、社會的進步、君臣建樹的功業,視為不可推諉的責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那麼對匈奴採取何種政策才比較得當呢?司馬遷在 《律書》中作了回答, 他借稱讚漢文帝執行先帝 「勞民不可煩」 的政策,對匈奴 「堅邊設候, 結和通使, 休寧北陲」, 一面嚴守戰備,一面結和往來,防其掠奪,又避免連年征伐之苦, 由此造成文帝時期天下太平景象, 「故百姓無內外之徭, 得息肩于田畝, 天下殷富」,講出他不同於朝廷政策的獨立看法。 以此證明他主張 「安民」, 反對濫用民力, 大事征伐。
揭露其陰暗面, 歌頌其光明面, 二者相反相成, 充分證明這位偉大史家的嚴肅責任感和深刻洞察力。 總之,司馬遷對武帝時期這段當代歷史,既有根據自己觀察所作的深刻批評,又有對武帝功業的真心讚揚。這同他宣揚漢興以來所取得的歷史進步的態度是一致的。
司馬遷生活在漢朝鼎盛、民族創造力蓬勃的時代,他決不可能站在時代的對立面,專門譏貶之說純屬曲解。他是把真實記載這一偉大時代作為史家的應盡職責的。他揭露武帝政治的陰暗面,也是出於他同情人民的思想和秉筆直書的勇氣,這並不能否定他全書「宣漢」 的基本立場。
司馬遷(前145年~不可考)
在我國文化典籍寶庫中, 《史記》 堪稱是一部具有久遠價值的不朽著作。 封建時代不少進步學者把它視為著述的楷模; 近代主張輸入西方新學和倡導 「史學革命」 的梁啟超稱書中 「常有國民思想」;現代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魯迅譽之為 「 史家之絕唱」; 直至今天改革開放的時代,人們仍然一再從其 《貨殖列傳》《平準書》等篇章中總結司馬遷主張發展商業、鼓勵人們自由致富的思想, 從中吸取營養。
作者陳其泰受教於陳寅恪弟子劉節先生、師從史學大家白壽彝 八旬長者士人風範薪火相傳,三十餘年治學菁華今朝問世
目錄
敘篇 文化視角·比較研究
從文化視角研究史學
史學與中國文化傳統
傳統史學確立期和轉變期比較
上篇 傳統史學的確立與文化問題
孔子與中國史學傳統
《左傳》的史學成就和民本思想
「過秦」 和「宣漢」: 兩漢時代精神之體現
司馬遷和孔子: 兩位文化巨人的學術關聯
《史記》久遠生命力的奧蘊
司馬遷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
《春秋》與西漢社會生活
《漢書》歷史地位再評價
公羊歷史哲學的形成和發展
下篇 傳統史學向近代史學轉變與文化問題
傳統史學向近代史學的轉變
全祖望對清代學術的貢獻
王鳴盛史學: 樸學家的理性探求
錢大昕治史的特色
《文史通義》: 傳統史學後期的理論探索
崔述古史新說及其價值觀
龔自珍與傳統文化的轉折
近代史開端時期史壇的新風氣
《日本國志》的時代價值
黃遵憲與儒學
進化論傳播與近代史學的產生
※當儒家開放包容的「夷夏可變」思想坍塌成狹隘的「夷夏之辨」後
※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就那麼難呢! 白瞎了先驅者魏源的思想半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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