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郴州，郴這個字，一般人乍一看，估計不會念。

我識得這個字，因為我以前很喜歡秦觀的這一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詞寫的美，不覺也讓人對這個地方有了遐想。

袁老師在群里邀請我們去他家玩，正是我在深圳待得最無聊的時候。然而去不去，還在兩可之間。

當時我想去爬一爬山，或者去海邊放鬆一下心情。直到我打開電腦，無意中瀏覽到一組攝影作品，作品的名稱叫《霧幻小東江》。

於是，整個人被瞬間驚艷了，激動地在群里說，明天就出發！

去郴州的票一票難求，於是不得已挪到了後天。

出發的早上，深圳正是颱風過境，狂風暴雨，氣溫一度讓人感覺已經徹底入了秋，一層秋雨一層涼。

三個小時的高鐵，從深圳北到達郴州西，一下火車熱氣撲面而來。早晨的一點秋意，全被湖南的熱情給撲滅了。

接下來就是倒車，從郴州西坐到資興市，又從資興坐車到大壩，再從大壩坐船，如此一番折騰，才算到了袁老師家。

從大壩下去坐船，便能看見東江湖了，然而與我想像的完全不同。

我先前以為的東江湖，不過是一方浩大的水域，至多可以和西湖相仿。

然而東江湖並不浩大，卻意外的綿長，這是一條在兩岸青山之間不斷蜿蜒的水域，它外形似長江、黃河，九曲迴環，但實際上卻是南嶺和羅霄山脈合圍的一個大湖。

船在連綿的水系中行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袁老師所在的河岸。他們這邊據稱是叫北極島，想來應該是東江湖最北邊的地方。

船靠近岸邊的時候，就看到袁老師在揮手，他還和他的外甥開了一輛「敞篷跑車」來接我。

上了「敞篷跑車」，跑車行駛在窄窄的山坡間，這條路窄到如果對面有會車，絕對會兩車相撞。

但是袁老師的外甥駕駛起來頗為嫻熟，速度不減。只看見兩邊不斷倒退的竹林、樹葉，四周的空氣讓人感覺這才是大自然啊！

下午我在袁老師大姐家吃了頓飯，雖是普通飯菜，餓起來，連吃了兩大碗，覺得湖南菜真是頗對胃口。

然後我們又去山坡上摘橘子，但出發的時候，看到北邊的湖面上，有烏雲逼近過來，我說不會要下雨吧？袁老師說，不會，放心。

橘子還沒到完全成熟的季節，大多都是綠色，只能摘一些表皮稍微發黃的。

才摘了幾個橘子，天上就開始飄雨點，本來以為是小雨，我們在樹葉之間，倒也不礙事。但雨很快就大了，雨聲鼓點一樣，打在葉子上啪啪直響。

於是我們只好回去，回去後我就坐在大門前。由於袁老師大姐家正對著東江湖，所以看湖面上雲雨變幻，想起李白的「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倒是頗為貼切，別有一番趣味。

然後我們在大廳里，靠在椅子上午睡了一會兒。到傍晚時分，突然就感覺外面陣陣涼風吹來，吹得人還有些冷。

出去一看，雨已經沒下了，但白日的酷暑卻似乎也被這場臨時的雨給帶走了。湖面上的風刮過來，真是有說不出的涼爽。

我和袁老師帶著浩耕，我們沿著河岸散步。袁老師不時給我指點，這裡是什麼地方，那裡是什麼地方，這裡他們以前發生過什麼趣事。

袁老師的家和他大家姐正好隔江相望。他家在對面，那邊的人家的房屋，已經升起了裊裊的炊煙。

袁老師說，以前還沒有電話的時候，他要從對岸過來，就只能隔著江面喊，他姐夫聽到了，就會開船過去接他。

這讓我覺得頗為有趣，似乎有點像壯族人民的對山歌。難怪袁老師嗓音洪亮，中氣十足，看來和從小「鍛煉」有一定關係，哈哈。

我很喜歡遠處的山，這些山都不算高，但連綿起伏，影影綽綽。近處的山要清晰一些，更遠一點的山，山色介於有無之間，有點像淡淡的水墨畫。

我喜歡這幅遠山淡影圖，它們是如此的自然，又如此的富有生活氣息。在黃昏的背景里，更顯得安靜、迷人。

晚上吃完飯、洗完澡，天就已經黑了。本想著能夠看星星，但這裡的天是真的黑，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完全沒有光污染。

可能是白天下過雨，雖然能看到一些星星，但並沒有出現想像中滿天星斗的情況，於是看了一會，我們便上樓去睡覺了。

第二天起得很早，因為我們要坐船去看東江湖的霧。

一開始我有些疑惑，我們前面不就是東江湖嗎？袁老師說，有一個專門看霧的景點，那一段風景最好，也是大家經常去攝影的地方。

船在江面上開了半個多小時，早晨的江風有些涼。天氣並不算好，天上籠罩著一些陰雲，太陽時不時在雲間出沒。

兩岸的青山不斷倒退，湖水澄清，以前沈從文寫《邊城》，寫到湖水總喜歡用「豆綠色」，東江湖的水差不多就是豆綠色。

等到上了岸，又坐了會車，已經早上八點多了，我不由擔心是否還有霧氣，這時的天氣卻是轉好了，藍藍的天空，烏雲退散，太陽完全的出來了。

事實證明擔心是多餘的，我們在馬路上走了一段，就透過樹叢，已經能看到湖面上的煙波浩渺了。

迎面走來很多的攝影愛好者，有些脖子上掛著相機，肩上扛著三腳架，長槍短炮，讓你以為來了一整個攝製組。

終於，我們下到了湖邊的棧道，近距離看到了東江湖。

很難形容那究竟是什麼感受，一道乳白色的輕紗，籠罩了整個綿長的水域。奇妙的是，並沒有大霧漫天，遮擋視線，所有的霧氣都只在湖面上漂浮著。

能清晰的看到對面的青山，看到對面山上的樹木、石橋，也能清晰地看到東江湖的湖水，看到湖水的清澈，湖面下的水草和游魚。

薄薄的一層霧，橫亘在湖面上，為周邊所有景物都加了一層夢幻的濾鏡。

難怪攝影愛好者喜歡來這裡，只要你拿起相機，擺好角度，任何一張照片都能讓你感嘆美不勝收。

袁老師說，我們來的正是時候，早上天還是陰的，那時候霧也太濃，拍出來的效果不好。

我們向東江湖的上遊走去，邊走邊拍，邊走邊欣賞。遊人還不算多，想來是因為不在節假日。

越往上，霧氣反而越重了。但此時天空卻明朗起來，太陽終於掙脫了雲層，出現在對岸的山上。

霧大了，視線卻越來越好，能看到兩岸青山在水中的倒影，如果不仔細分辨，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太陽的光線照在霧氣上，經過水珠的散射，在湖面上泛起一層金黃色的光暈。這光暈就像波光粼粼的漣漪，在整個東江湖上空蕩漾開去。

這正是攝影愛好者最愛拍攝的畫面，充滿霧幻的東江湖，對岸青翠的山和水中的倒影，陽光在霧氣中，穿過漁夫在竹筏上灑下的漁網。

整個構圖如夢似幻，讓人彷彿置身仙境。

霧幻小東江，其實我在四年前就無意中瀏覽過這樣一組攝影作品，當時驚鴻一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沒想到四年後能真的身臨其境，看到如此夢幻的畫面。這樣的感受，大概是旅行中最可喜的地方。

在互聯網時代，我們見識到了太多虛假宣傳，也有太多5A，4A景區讓人真是相見不如懷念。

據說中國人在旅遊時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來都來了。」

這正好說明了大家對某些景點的無奈，以及對值回票價的渴望。

霧幻東江這樣的自然奇觀，我想在全國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

我和袁老師走到一處平台，平台由木板搭建，伸向了湖面。站在這個平台上，視野開闊，能同時看到東面連綿起伏的群山，以及南北縱橫的寬闊水域。

這時候天空已經徹底恢復了湛藍，湖水倒影著天空的顏色，兩岸的鬱鬱蔥蔥，在水下的世界重新相遇了。

南面水域的霧氣，升騰變化，跟隨著湖風，向平台上的遊客侵襲過來。

乳白色的霧氣彌散在平台上，早晨清新的空氣沁人心脾，我和袁老師說，這個場景真適合拍武俠片。

是啊，如果有一位輕功絕頂的女子，在湖面上踏水而過，可不就是曹植在《洛神賦》里所寫的「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嗎？

莊子在《逍遙遊》中說，姑射山有一位神人，「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我想，如果有姑射山，那麼它應該在東江湖；如果有神人，那麼她應該在此「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吧。

但是，我找不到傳說中的姑射山，也無緣見到仙子，只有心中記誦的那一句：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PS：文章中我用了一部分網路上的攝影作品。至於哪個是我拍的，哪個取材網路，也很好分辨，一般丑的是我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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