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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金澤文庫訪「國寶」

原標題:在日本金澤文庫訪「國寶」



在日本作為中世紀時代創建的漢籍收藏機構中,可以與足利學校並稱的,要算是金澤文庫了。所有現存的「金澤本」漢籍,全都可以歸屬善本類,其中最多的是屬於宮內廳的「御物」,此外,有的被確定為「日本國寶」,有的則被確定為「日本重要文化財」。


自1985年以來,我有機會六次訪問金澤文庫,最近的一次,則是在1998年的7月與張哲俊博士同往。日本稱之為「金澤」的地名甚多,東西皆有。此處說的「金澤文庫」,則位於東京都之南端神奈川縣的橫濱市內。如果從東京出發,則在東京的品川乘坐「京濱特快」,過橫濱車站,在「金澤文庫站」下車,轉乘第13號公共汽車,十分鐘後在「稱名寺站」下車即是。文庫北臨東京灣,西南襯日向、稻荷、金澤三山,景色旖麗。



金澤文庫原是日本中世紀時代武家北條氏政權的文教設施,創建的確切年代已經不可考知。十三世紀北條氏二代執政北條義時的第五子北條實泰,受封為武藏國六浦庄領主(今橫濱市金澤區轄內),在此地建立居館。1258年(日本正泰二年),北條實泰的獨生子北條實時在六浦庄內建立「稱名寺」,並以僧人妙性房審海為開山,實時與元代赴日本的名僧一山一寧交誼厚篤。北條實時本人在稱名寺中行傳法灌頂儀式,出家為僧。1275年(日本建治元年),北條實時從鎌倉遷居六浦庄,並在稱名寺內建立一個「文庫」,收儲他所藏的日漢文獻,這可能便是「金澤文庫」的起始。如是,金澤文庫的建立,比足利學校大約要早二百年左右。

北條實時在青年時代曾經師事儒學家清原教隆,學習《春秋經傳集解》與《群書治要》等經籍,對於學問和政道,均甚關注。當時,金澤文庫所藏的漢籍,分為「儒書」與「佛典」兩大部類,皆鈐「金澤文庫」印記。不過,印記的顏色則以朱墨加以區別———儒學著作為墨色「金澤文庫」印,按《千字文》次序分類排列;佛學著作為紅色「金澤文庫」印,各宗按經論章疏排列。今存「金澤文庫本」中,尚可見「武藏國倉城郡六浦庄內金澤村越後守平實時堂廊」等題識,乃系當時收藏者所為。


金澤文庫藏書的功能,與足利學校的藏本不相同,它並不「公用」。金澤文庫是中世紀武家的私人文庫,僅供當時北條氏一門及稱名寺僧人所利用,所以,一般的僧俗人士亦難窺其底蘊。十五世紀時五山僧人萬里集九,曾於1486年遊學金澤文庫。他在《梅花無盡藏》中記其事曰:「文明十八年二月有七己亥,桓瀨戶六浦之濱。遺廟之前掛昔時諸老所作之詩板,邊旁點劃不泯,如新鐫也。漸進入稱名律寺間,西湖梅以未開放為遺恨矣。珠簾、貓兒、支竺、群書之目錄、稱名寺水晶、唐貓兒之孫,一大時教及群書,蓋先代儲焉。無介者而不能觸目。對案書卷,遂不揚面。吁,律縛之傳,但守法而已云云。」此文中的「文明十八年」,即公元1486年。萬里集九這一趟金澤之游看來比較掃興,因為沒有介紹人或介紹信,所以「對案書卷,遂不揚面」,心情甚為無奈。但由此也說明,在金澤文庫建立的百餘年後,於管理上仍然秉承舊規,制度相當嚴格。



其實,當萬里集九遊學金澤文庫之前,鎌倉幕府已在1333年(日本弘元三年)崩潰,北條氏勢力已經消退,金澤文庫已經移交稱名寺的住持管理。十五世紀初,上杉憲實出任關東管領,他不但重振了足利學校,而且也傾力於金澤文庫的經營。在上杉氏管理期間,金澤文庫曾一度改名為「金澤學校」,這大約是為了與「足利學校」齊平之故。筆者曾在東京前田育德會尊經閣文庫(江戶時代加賀藩主前田綱紀等遺存)中閱讀南宋刊本《世說新語》。此本正文首葉第一行在「世說新語上」之下,有「金澤文庫」墨印,而邊框右側上方,則鈐有「金澤學校」印記一枚,此二印皆清晰可讀。此可確證「金澤學校」就是「金澤文庫」了。


金澤文庫由於它本身存在的時代,決定了「金澤文庫本」主要是宋元刊本和明代初期的刊本與同時代的手寫本,以及與這一時期相一致的日本自己的「和刊本」與「和寫本」,其中有不少是國內已經逸失,於當今被日本稱為「國寶」的典籍了。

古代日本進入戰國時代之後,群雄割據,爭霸關東,在戰爭的摧殘中,金澤文庫的庫務日趨式微。筆者在《在足利學校訪國寶》一文中曾提到當年足利學校的第七代庠主上杉九華,經過相州地方時為北條氏康父子講授易學,北條氏以金澤文庫所珍藏之宋刊本《文選》作為談資相贈,即可窺見其藏書散出之一般。1592年(日本文祿元年)僧人鐵山造訪金澤文庫,與百年前萬里集九所見已面目全非。有詩為證:「不見圖書三萬堆/秋風荒野獨堪哀/秦坑千歲非應恨/帙雜紅塵軸綠苔。」(見《鐵山集》卷中)。其後,1616年(日本元和二年)江戶時代漢學的魁首林羅山過金澤,嘆其藏書之散失,亦作詩曰:「懷古淚痕羈旅情/腐儒早晚起蒼生/人亡書泯幾回首/境致空留金澤名。」(見《羅山詩集》卷一)。


金澤文庫舊藏散出者,首先為江戶時代幕府大將軍德川家康所收藏。德川家康有私人藏書處,稱「富士見亭文庫」。1633年(日本寬永十年)德川家康的後裔將文庫遷至紅葉山,故又更名為「紅葉山文庫」,又稱「楓山文庫」或「楓山官庫」。無論是在「富士見亭文庫」時期,還是在「楓山官庫」時期,德川幕府收儲的「金澤文庫本」數量甚多,並刊布流世。例如,唐代魏徵等編撰的《群書治要》五十卷,卻不見《宋史·藝文志》等記載,大概在那個時代便已經失逸了,而金澤文庫卻藏有鎌倉時代(1192—1330年)日本僧人手寫此書的全帙。此寫本每一葉十二行,行間八分,一行約十七字。卷中有日本後深草天皇建長年間(1249—1255年)至花園天皇延慶年間(1308—1310年)之間日本清原教隆、藤原敦周、藤原敦綱、藤原經雄、北條實時和金澤貞顯等學問大家的手識文。德川家康在得到這個本子後,曾於1616年(日本元和二年)正月命令將這個寫本用活字排印。但此時此本《群書治要》已經缺失卷第四、卷第十三和卷第二十,殘存四十七卷了。今存《本光國師日記》「元和二年」條中,記錄了當時江戶幕府重印《群書治要》的全過程,《日記》中對於活字排印工序中的「切木」、「雕手」、「植手」、「摺手」、「校合」等,皆記載詳密。此書經半年後印成五十一部,每部凡四十七冊。然此時德川家康已經去世,所以印本未能流布,只是把它們分贈給了德川家康的後裔尾張、紀伊兩家藩主。1781年(日本天明元年)尾張藩主家的大納言宗睦,有感於《群書治要》雖然已經印刷百餘年,卻始終未能流布,即從楓山官庫中借得原「金澤文庫本」《群書治要》,復加校刊,再版梓行。1786年(日本天明六年)重印本告成,分予諸藩主並各位親臣。這就是流傳於世的有名的「天明版」《群書治要》。1796年(日本寬政八年)尾張藩主家得知《群書治要》在中國國內已經失逸,於是,以五部移送當時掌管長崎海關的近藤重藏,托其轉達中華。近藤氏以一部存長崎聖堂,一部贈諏訪社,三部贈唐商館,托中國商人攜回本土———當時,江戶幕府實行全國封鎖令。惟准中國與荷蘭的商人,得以長崎為惟一的進出口岸。


清嘉慶七年(1802年),鮑廷博編撰《知不足齋叢書》,他在第二十一集《孝經鄭注序》中言及《群書治要》,並曰:「此書久佚,僅見日本天明刻本」,由此則知日本尾張藩主家所刻此本已經在中國國內流傳,時距尾張藩主家托近藤重藏將「天明印本」轉送中國商人只有六年的時間。稍後,阮元編輯《宛委別藏》,即將《群書治要》編入其中。其題曰:「《群書治要》五十卷,原缺卷四、卷十三、卷二十。唐魏徵等撰,日本天明刊本。」至此,日本尾張藩主家刊本已經為阮元所得了。後來,《連筠?叢書》、《粵雅堂叢書(三編)》等皆從《宛委別藏》中輯入了《群書治要》,此為清人的校刊典籍,起了不小的作用。這是「金澤文庫本」的一段趣事。


有據可證,當年德川幕府從金澤文庫中取走了宋元刊本二十四種。日本明治時代「廢藩」之後,楓山官庫的珍本大部分入了宮內省圖書寮(即今宮內廳書陵部)。原金澤文庫所藏的宋刊本,如《尚書正義》、《春秋經傳集解》、《論語註疏》、《集韻》、《太平寰宇記》、《諸病源候論》、《外台秘要方》、《楊氏家藏方》、《太平聖惠方》、《新編類要圖注本草》、《初學記》、《太平御覽》、《王文公文集》、《景文宋公集》、《東坡集》、《崔舍人玉堂類稿附西垣類稿》、《畫一元龜》、《世說新語》等,皆已悉為「御物」。其餘的典籍在當時便歸於「太政官文庫」,後變名為「內閣文庫」(今「國家公文書館第一部」)。除德川幕府之外,江戶時代的各家藩主也收儲「金澤文庫本」。當時,德川光編撰《大日本史》,曾令其史官赴金澤取書,如《周易正義》、《施氏問對》等,後藏於彰考館;加賀藩主前田綱紀也移「金澤文庫本」於本藩,如《春秋左氏音義》、《孔子家語》、《列子》、《世說新語》等,後藏於前田育德會尊經閣文庫;尾張藩主家也有「金澤文庫本」,如《齊民要術》、《太平聖惠方》等,後藏於蓬左文庫。此外,如宋刊本《錦繡萬花谷》(殘本)五卷,移藏於萬松山龍潭寺(今靜岡縣境內),南宋初年刊本《禮記正義》(殘本)八卷,移藏於身延山久遠寺(今山梨縣境內),直到本世紀五十年代初,天理教創設之「天理圖書館」,以其雄厚的財力,還收集到流傳於世上的「金澤文庫本」,如宋刊本《歐陽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並《附錄》五卷。是書為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由歐陽修之子歐陽發編定,於宋寧宗慶元至嘉泰年間在吉州刊印。卷中鈐有「金澤文庫」第一號墨印,系從金澤文庫散出無疑。此本已在1952年被確認為「日本國寶」。


金澤文庫衰敗之後,到明治年間,伊藤博文曾加修葺。1930年日本大橋新太郎曾出資復興這一中世紀時代的文教設施,金澤文庫便作為圖書館而開始運行。1955年,日本政府最終確定了把「金澤文庫」建設成為中世紀歷史博物館的方針,一直貫徹至今。

目前,金澤文庫的漢籍善本的收藏,計有宋刊本如《南史》、《文苑英華》、《嘉定十一年具注歷》等典籍四十五種。此外尚有宋刊本《大藏經》一部,凡七百四十五種,共計三千四百九十卷。這部《大藏經》屬於東禪寺版和開元寺版的混編本,但全為宋刊本,亦至為名貴。


在四十五種漢籍珍本中,有《(大宋)嘉定十一年具注歷》(殘本)一葉,系宋嘉定十年(1217年)刊印。國內外現存的漢籍文獻中,關於宋代曆本,只有《大宋寶?四年丙辰歲會天滿年具注歷》的寫本流行於世,未曾聽說有宋刊本傳世的,此本《(大宋)嘉定十一年具注歷》把每一天分為八個部分加以表述,第一格記日期、甲子和五行,如「(六月)二十一日辛酉木滿」;第二格記當日星相,如「房(星)」;第三格記節氣、月弦、祓?和八卦,如「大暑六月中沐浴離九三」;第四格記當日自然征侯,如「腐草化為螢」;第五格記當日可行事與當日不可行事,如「吉日歲對……兵吉……宜臨政舉官」等;第六格記漏刻及太陽運行,如(二十二日)「晝五十八刻夜四十二刻日出卯初初刻……」;第七格記當日人體征侯,如「人神在胸」,又「血忌人神在手指」,又「血支人神在股內」等;第八格記人體行事,如「日游在房內中」等。此書所透露出的如此豐富的文化訊息,對理解十三世紀初期漢民族對自然科學、社會人事與生命運動的認知能力與認知水平,具有重大的價值。


唐代詩人元稹,與白居易交好,在詩文壇上曾以「元白」之名並稱一時。但其文集在清代編纂《四庫全書》時已僅見殘本。《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五十一曰:「(《元氏長慶集》)不知為何人所重編。前有麟序,稱稹文雖盛傳一時,厥後浸以不顯,惟嗜書者時時傳錄。某先人嘗手自抄寫,謹募工刻行云云。則麟及其父均未嘗有所增益。蓋在北宋即僅有此殘本爾。」而今國內連《元氏長慶集》的宋刊殘本也已經不存了,令人扼腕。日本今存《元氏長慶集》宋刊本九卷,分藏於靜嘉堂文庫、東京大學總合圖書館和金澤文庫,從紙張、墨色、字體以及行款等判斷,此三處所藏,實為同一刊本。金澤文庫存《元氏長慶集》第三十七卷的殘本,左右雙邊,匡郭高23.10cm,寬16.17cm。每半葉十三行,一行二十三字。如將三處藏本綜合起來,或許能夠看到元稹文集宋刊本的概貌吧。


金澤文庫收藏有一批具有重大價值的古寫本。例如八九世紀時代的《卜筮書》一種、十世紀左右的《文選集注》一種、十二世紀時代《周易註疏》一種、《集七十二家相書》一種等。這些寫本倒底是由中國傳入的唐宋人所手書,還是自平安時代至鎌倉時代由日本人所手書,學界尚有些不同的看法。如《卜筮書》一種,日本著名的版本學家長澤規矩也先生判定為日本平安時代寫本,但依我的判斷,則很可能是中國唐人寫本。在這些寫本中,十世紀左右的古寫本《文選集注》是非常重要的典籍,此本既非「五臣注本」,亦非李善注與五臣注合璧的「六臣注本」。其集注徵引之文,除「李善注」、「五臣注」外,尚有《文選抄》、《文選音訣》、並有「陸善經注文」等。《文選抄》與《文選音訣》,為《唐書·藝文志》所著錄,題署「公孫羅撰」。而尤可注目者,則陸善經之「文選注文」。據早期「經籍志」及九世紀日本人藤原佐世《本朝見在書目錄》的記載,陸善經堪稱經學大師,卻世不見其傳。今由此本注文中又可窺見其學問,是極可貴的。

昭明太子編纂《文選》,原本三十卷。後來李善為之作注,分析為六十卷,世上流行者皆本於斯。金澤文庫藏此本《文選》,既非三十卷,又非六十卷。從今殘本考稽,實為一百二十卷本,亦為罕見。「金澤文庫本」的《文選集注》殘存十八卷,即卷四十七、卷六十一(上、下)、卷六十二、卷六十六、卷七十一、卷七十三(上、下)、卷七十九、卷八十五(上、下)、卷九十一(上、下)、卷九十四(上、中、下)、卷百二、卷百十六。與此寫本為同一本的另外六卷的殘本,現今存於東洋文庫,即卷四十八、卷五十九(上、下)、卷八十八、卷百十三(上、下)。兩處收藏共存二十六卷。我曾將從金澤文庫攜回之《文選集注》書影,請友人王春茂先生(現任北京大學出版社副社長)與《四部叢刊》本作一校讎,發現異文甚多。以此本卷六十六《宋玉招魂一首》為例,僅開首「招魂一首」之釋文,異文有七處。有價值的是,「叢刊本」全無「陸善經曰」云云,而此本則著錄「陸善經曰:敘曰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文化史上曾傳陸氏當年亦奉敕注《文選》而未就,此《集注》所徵引,是否為陸善經當年的「未完成稿」,則不得而知。然不管如何,此本《文選集注》在《文選》的研究史上無疑是極有意義的。1955年,金澤文庫所藏《文選集注》被確認為「日本國寶」,同年,東洋文庫藏本亦被確認為「日本國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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