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去了一趟中國最西邊的電影節
大學太他媽沒勁了!每天沉浸在禿頭教授的公共課和無休止的修學分遊戲中,會令人發瘋。出於對於電影這事的熱愛,我一敲宿舍桌子,左鍵滑鼠,提交了FIRST青年電影展志願者的報名表,有這麼個說法:做FIRST志願者比送片評獎還困難。在長達兩個月的考核和面試後,我和另外一百多名志願者一起來到了海拔兩千米的高原城市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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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乾凈的空氣讓年紀輕輕的我有了養老退休的想法
其實對華語電影有關注的朋友,大概都忽略不了前陣子電影媒體從西寧鋪天蓋地的發稿,是的,我去了一趟他們說的中國最西邊的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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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志願者拿到的小牌牌
前陣子《中邪》、《暴裂無聲》和現象級影片《我不是葯神》,導演忻鈺坤和文牧野都是從FIRST走出來的,並在今年都得到了票房口碑的雙豐收,讓人明白了當下做藝術電影真不是只能虧錢。而這次的開閉幕影片是胡波導演的遺作《大象席地而坐》和亞洲首映的俄羅斯電影《盛夏》(講述我們在前段時間介紹的傳奇搖滾教父維克多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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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席地而坐》&《盛夏》
FIRST全稱西寧FIRST青年電影展,組委會交代每個字母都得大寫。這是每年七月在青海省省會西寧舉辦的電影節,全國的媒體、電影人、影迷都會因為FIRST不遠千里來到這,去酒店樓下買個星巴克都能撞到穿著FIRST短袖的明星或者導
演。作為從民間誕生的青年電影節,電影節的氛圍是國內最輕鬆的,在這裡人們把理想當成談資。
FIRST去年評委會主席是拍出《頤和園》、《蘇州河》的婁燁先生,來過FIRST耳熟能詳的有王家衛、姜文、張楊、周迅、陳坤等等。而今年第十二屆的主席是開創了台灣新電影運動,在華語電影市場內頗具影響力的陳國富。而每年所有的獎盃都是一塊板磚,沒錯,一塊造價高昂被刻有FIRST logo的水晶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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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FIRST板磚的婁燁
今年是FIRST影展的第十二年,電影節舉辦在西寧的繁華商圈。前身作為大學生影像節創立於中國傳媒大學,每年給電影產業輸送了眾多的新銳青年導演。
但FIRST這麼做的代價就是年年虧損運行,在管制和缺錢的夾縫中生存,就跟在西寧稀薄空氣下缺氧似的,也難怪FIRST影展的CEO李子為總是把
「要把每年的FIRST當作最後一年來辦」
常掛到嘴邊,全中國的其他電影節也找不到第二個敢這麼說的人了。相比較北京某些因為特殊原因而銷聲匿跡的獨立電影節,FIRST的存在是令影迷驚喜並被賦予期望的。
不過凡事還是得親身經歷,文字和數據始終只會停留在屏幕上,就跟看影片簡介和看電影是兩回事。這次親歷現場和在前端工作讓我對這個影展有了全新的認識。我的工作是媒介,乾的活說白了就是官方媒體的內容推送,並且負責記錄每場影院映後Q&A和紅毯報道。
而影展前線運作都靠這幫從全國高校募招的大學生,打了一管理想主義的雞血,抱著對電影純粹的熱愛,日以夜繼的不停工作。志願者的平均年齡在二十歲上下,但也只有這個青春年紀,才會去心甘情願去做這個理想光環下的「義務工作」。
而作為電影節的觀眾,最重要的還是看片,不同於以往北上的電影節,你舒服坐在電影院的柔軟座椅上看完你早已刷過的片子,抑或是花費大把精力參加轉票戰爭,FIRST的影片大部分你可能無法求助於萬能的互聯網和黃牛,還是老老實實來西寧看吧。
如果將我這十天的經歷拍攝成紀錄片,記錄FIRST影展的群像,那我得從崔永元主持時說的「這是我見過最乾淨的電影節」剪起,給那些酒會上談劇本時眼睛閃著光的青年導演們以鏡頭特寫,以我疲勞地合上眼皮來結束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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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屆FIRST的頒獎主持上,小崔遇到了全程轉播被消音的尷尬
那些只能在大熒幕上或者隱藏在幕後的製作人,有資本和能力的圈內從業者。像趙薇、姚晨、王傳君、婁燁、蔡明亮、貝拉塔爾等等你都能在FIRST上碰到,手不抖的能輪著敬完一圈。發現褪去明星光環和公眾效應,他們其實也不過是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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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院燈光亮起你發現王傳君就坐你旁邊,七天他三個影院來回跑,真的沒有錯過一場電影
把厚厚的FIRST影展手冊翻個遍,看起來獨立電影才是它最好的註解,而獨立電影放映也不再是一小撮人在地下室暗搓搓觀看的窘樣,FIRST的三個展映影院分布在西寧最繁華的萬達商圈附近,並在廣場中心地帶搭建了露天放映的幕布,重回你爹媽那時有意思的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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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圈舉辦的露天放映,放映的時候能把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作為FIRST的志願者,在影展伊始,龐大的工作量能讓各組志願者見識到西寧半夜的無污染大月亮,每個組都需要幫忙準備上百套的嘉賓物料,以及各不同組別都有各自負責的事,例如負責影院試片的基本都在三四點以後結束工作,但如果碰上某些導演對自己影片放映的極高細節要求,就需要陪著導演一直調試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接機組的則要每天趕到幾十公里遠的機場,迎接扎堆到來的嘉賓們;媒介組就需要人手捧台電腦,榨乾腦子趕稿,場刊、微博、公眾號、映後交流速記...基本所有的文字內容,都是從我們這連夜熬出來的。「太他媽難了」是我們與影展主創在面對重重壓力下憋出來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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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FIRST志願者熬夜是必修課
但在每日場刊採訪和映後主創交流的環節,作為前線能和這幫人面對面接觸的人來說,你會發現這裡的人好像並不在意什麼票房和大數據,他們聊的只是劇本和自己所熱愛的電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導演夢,只是與豆瓣上胡吹的人不同的是,這幫人憑著自己的決心和毅力,跨過了口頭空談的環節,把這事做成了,並且入圍了FIRST影展的競賽單元。
拍電影難嗎?獲得這次最佳紀錄片獎的《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告訴我「電影不是靠你的熱情就能支撐起來的」,而這部記錄作者家庭的生活紀錄片,成本只是1500塊的三腳架。 而這部記錄家庭變遷的私影像,有著自己獨特的詩意表達,從不少競賽影片荒涼肅殺或荒誕的氛圍中脫穎而出,大量媒體的爭相報道讓《四個春天》成為了這次的最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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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紀錄片獎《四個春天》的導演陸慶屹,同時也身為豆瓣紅人
當然在獨立製作方面也有更狠的,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美術系的陳熹,一個人包攬了動畫劇情長篇的導演、編劇、剪輯、美術、配樂等,通過爆肝的長年實踐,做出了《步行指南》,這部據說是這顆星球上第一個由一個人獨立製作的動畫長片,影片里有許多天馬行空的角色建模:西瓜少女、綠頭人、豬修理師和青蛙士兵等等,這些角色在沒有邊界的世界裡不斷相遇和發生互動,有畫面宏大的種族戰爭,也有愛情的火花。大概就是這麼一部實驗動畫,獲得了本屆FIRST的最佳藝術探索獎的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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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指南》的海報
酷兒和女性題材電影在國內鮮有人觸碰,一是LGBT題材管制的禁忌,其次還是影視劇創作者大多以男性視角主導,造成拍成的作品還是成了「直男褲襠下的女性題材電影」,但周洲導演的《美麗》有了不同的聲音。《美麗》講述了命運多舛的女主人公美麗,從小被父母拋棄並由姐姐撫養長大,姐姐沒有生育能力,讓美麗在青春期時被姐夫強暴,生下一個女兒並遭遇了一系列背叛與欺騙的故事。這個並不太美麗的故事被非科班演員池韻完美演繹,極高難度的同性情愛戲也讓池韻拿下了這次的最佳演員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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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海報
這次的FIRST的親身體驗,媒介的性質能夠讓我去接觸到這些藝術創作者,這些導演和主創在談到電影的時候,都是熠熠生輝的興奮勁,沒有從成熟商業體系浸潤出來的一股子油條味,有的只是未被規訓的野性和粗糲,但青年電影節不就該是這個樣子嗎?其實報名FIRST影展志願者,也是想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去接觸電影行業,從熒幕後翻進這個抽象概念的名詞「電影」里去。
在我和幾位青年導演專訪的經歷中,他們大多是八零後,一談到他們的作品,像個小孩全然掩蓋不住他們的興奮勁,一打開話閘就停不下嘴:從哲學思辨到回歸作品本身,藝術創作者的敏感和易捕捉細節的天性,就能從那一字一句中知道:這跟每年各大學出來的幾萬名導演,是真不一樣。這些導演放在主流市場上,可能會被資本和大眾審美給摁地摩擦,但保不定能擦出我們的希區柯克和斯皮爾伯格呢?
至少我能從大老遠過來看電影的影迷們身上,清楚明白華語電影並非那些悲觀主義者所言的那樣「中國電影已經他媽完蛋了」:有山東遠赴而來的老師媽媽帶著自己的小孩來看電影,並熱情地跟我們合影;有的想和我們志願者漂亮姑娘聊電影搭訕、套近乎的;也有大半夜把我們志願者拉出來喝酒的影迷。別否認,電影這東西還真挺有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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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年來FIRST年齡最小的影迷,他去年也來了
減少一些自我美化,我挺佩服FIRST主創們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全年運作不盈利性質的電影節,年年處於負債狀態,執行官李子為每逢主持晚會必然哭窮,但好像也沒辦法,僅靠合伙人投的錢顯然很難運作大規模的電影節,而今年又遭遇到的特殊狀況又無法靠賣票回收成本,往大了說可以用「推動中國電影事業」這樣富有歷史責任感的字眼,而用庸俗眼光看待可能就是干傻事,用一己之力來攪動中國電影市場的渾水。
但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FIRST志願者文化伴隨成長十二年至今,一直在摸索自己前進的方向,那志願者體系就少不了異議聲音的批判,但二十一世紀互聯網時代自由發聲是每個現代人的權利。既然這次來參加的眾多媒體們也有看不順眼在群里互相扯皮的,那志願者內也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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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參與過的志願者對於篩選制度、影展問題的一些牢騷
我在享受了十天的星級酒店待遇後(去年是青旅),收拾好行李,參加了我們最後一晚的志願者授勛禮,在飯桌上不斷碰杯和吹牛逼,和自己捨不得的人擁抱,有的人是非敏感體質便駐足遠處觀望,有的已經醉得開始在台上說胡話。雖然知道今晚我和我們大部分人都可能會是最後一面,但我還是努力剋制自己不要把場面搞得過分煽情和生離死別,punk男孩不允許自己的眼淚隨意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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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晚的志願者授勛禮,出鏡的是媒介組和陳國富、趙薇
我穿越了大半個中國,來到了最西邊的電影節,有的朋友在FIRST得到了因電影結緣的愛情,而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能更不止於電影,或許更多是生活和學習上的方法論,就像蔡明亮導演說的:
學電影的世界不只是電影,而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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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第十二屆FIRST影展的全體志願者的集體照
我這一趟旅途下來,發現每個在電影路上追夢的人都充滿著精氣神,而我也不願意蓋棺定論FIRST以後能成為怎樣如何,不想期望虛無縹緲的未來。這次的志願者經歷也讓我獲得了短時間內無法褪去的成就感,而學習的形式有多種,這也是你的禿頭教授教不了你的。我啃著羊肉串,也遇到了一些能和我扯到天亮的朋友,他們至少提醒了我:這條路上你並不孤獨。
※官不聊生:血肉橫飛的墨西哥毒品戰爭
※我們和徐克聊了聊,他問現在還有人看他二十年前的老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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