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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超生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甲:你說現在你造啥假不行,疫苗都敢造假!

我:中國人太可怕了!

乙:是吧!中國人增(厲害)滴很!

我:還好,我從小啥疫苗都沒打過,你看,這打了不受影響還好,要是有問題還不如不打。

甲:你咋啥疫苗都沒打過?不可能啊?

我:因為我是黑娃啊,連戶口都沒有,沒地兒打啊!

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因為黑戶覺得自己像躲過一場災難一樣感到幸運。

(一)

兒時關於計劃生育是一點都不了解,關於「社會撫養費」也是沒有絲毫概念。那些各個牆體上讀來朗朗上口的宣傳標語最多成了掩蓋村容村貌的裝飾。因為沒人給你說過計劃生育是什麼,但是現在想來很多事情都和它有關。比如,母親會經常叮囑我們不要告訴別人家裡幾個孩子,有人問起就說那是你姑姑家孩子,有人問起父母是哪的就是當地的.....再比如,我們被寄養在各個親戚家。

父親當年為了擺脫貧窮,從山東荷澤一個落後貧窮的小村莊隻身出來打拚,闖蕩了半個中國,最終選擇在陝西安家落戶,父親把母親和幾個姐姐也接到陝西,而我、哥哥、弟弟、前面兩個姐姐分別寄養在舅舅家、大姨、小姨家。隨著時間和距離越拉越長,我對山東的記憶越來越少。唯一的記憶就是,大年三十舅舅用他的二八加重自行車把我送到小姨家了,從此,舅舅於我而言只是字典里解釋的那個名詞了。

母親當年把我們寄養在親戚家時,把家裡的莊稼都給了他們,後來還是因為窮的原因吧,母親和他們這些兄弟姐妹鬧得不愉快,把我們都接到陝西,我們兄妹八個算是團圓了。記得在火車站過安檢的時候,可能母親領得孩子太多了吧,怕被當成「人販子」,讓我跟著別人屁股後面過安檢,哄著我說:你拽著她的衣角,過去我就立馬找你。可是我死死抱著我娘不鬆手,擔心她再一次拋棄我,即便我和她還不怎麼熟悉,可是你依然恐懼、害怕,還不敢哭。

其實上中學以前,我並沒有意識到兄弟姐妹多是何種體驗,因為它並沒有影響我們的上學、生活。但是,後來才慢慢知道,我們上學都是父親各種找關係,走後門進入的。到了我和弟弟這,屬於90後了,社會稍許進步了,對待身份這個問題不再那麼軸,我們從小上的是子弟小學,加上我成績一直比較好,同學老師反而比較格外關注我們這些「假子弟」。

小學那會兒,有一個姓高的叔叔是我們家的常客,一周至少來個一兩回,父親每次都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每次我都會聽到這個人說「戶口」的事,然後我父親每次都會塞上一筆錢。那會不知道「戶口」是什麼,不知道他們密謀著什麼大事,只知道要是誰能解決我們的「戶口」問題,那真是對誰要感恩戴德了。而那時父母已經在這個縣城生活了20多年,父母山東的戶口也因長時間沒有回去被註銷,他們也變成了黑戶。姐姐們相繼嫁到本地,戶口隨即就隨了姐夫那邊。我們家解決戶口辦法似乎只有嫁人這一條路了。父母就決定給哥哥和弟弟買戶口,而我和沒有嫁人的姐姐依然是黑戶。

而我也因為戶口問題差點輟學。在我之前,姐姐哥哥們上學都不需要身份證(號),托托關係,花點錢就可以解決,可是到了我這,所有學籍信息都要聯網。沒有戶口的我,要在一星期之內解決戶口的問題,我想我可能要輟學了,那麼多年都沒解決的問題,一星期就要解決,怎麼可能。而之前的高叔、李叔、王叔......都不見了蹤影。

(二)

這個世界上到處有充滿溫情的地方和溫暖的人,父親花了無數銀子也沒能解決我們一個人的戶口,姐姐的朋友一分錢沒要兩天就給我把戶口解決了,我也順利參加了初升高的考試。我本以為解決了戶口問題,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白戶了,我就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可是我錯了,這種身份的認同只有當你離開這個地方才顯得尤為榮耀。在這個村裡,你永遠都屬於外來戶,不管你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年,不管你在這裡繁衍了幾代人。

其實,我和我們村沒有任何關係,唯一的關係就是家庭住址那一欄你非填不可罷了。村長是誰,選舉投票、分田分地、拆遷征遷......所有的事務都和我們沒關係。當然,我們也無所謂,對於父母而言,只要我們健健康康的活著,對於我們而言,在成長工作的路上不要有莫名的阻礙就行,不要動不動去村裡開證明就行。我從小最怕的就是學校要開什麼證明,要蓋村裡的一個章,這就意味著父親又要破費了。當然,一個章下來花不了不少錢,可是別人蓋一個,我們就得蓋八個,我們家孩子太多了。

我高中入黨時,讓村支書蓋支委的章。印象中那是我家動用了所有的關係都沒搞定的事情。所以,第一次,我因為沒有蓋章沒入成黨。第二年又入黨,又要蓋章,又是各種關係,還是沒給蓋。你拿著戶口本人家說,他不承認你是這個村的一員,你和我們村沒有關係。我第二次入黨失敗。那時,同學安慰我,你權當這是黨組織對你的考驗吧。

關於這次入黨,我才知道,村支書是因為當年計劃生育要罰父親的錢,擅長打游擊戰的父親縷縷躲過他的罰單,所以成了冤家。

(三)

黑戶、黑孩兒、超生孩兒本身和他們無關,但這種被動的存在其成長過程中確實無端承受了一些莫名的阻礙和嘲笑。

上高中那會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弟弟他們班要統計家庭貧困的學生。貧困生要在全班面前說明家庭情況,當問到我弟弟家裡情況時,他說不太方便要和老師單獨說。在教室門外,我弟弟說:「我們家姊妹八個!」他們班主任吃驚的表情難以形容,「八個?怎麼會八個?」然後,他們班就炸開了鍋,過道讀書的學生也頓時安靜了下來。從那以後,弟弟就開始討厭他們班主任了。

現在我們把這段故事已當作一個笑料來講,其實對所有超生孩兒來說,超生只是罰了一筆錢,有一段比較拮据的生活,我父親只是擅長打游擊戰,沒有交過一分錢的罰款。除了我們這樣嚴重超生的,一般的超生孩子比起連戶籍都沒有的黑孩兒,他們是何等幸運。我和朋友每次聊到超生,無非也是兩點,一是怎樣打游擊,一是交了多少罰款。彼此還要為誰罰得多誰罰得少爭得面紅耳赤,好像要通過罰款的多少來彰顯誰的命金貴一樣。

在農村,要想躲掉罰款其實是件容易的事情。在廣闊的農村和農民鬥智斗勇,斗嬴的要麼是高人要麼是小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個鐵律無論在哪個階層,哪個區域都是通用的,即便在農村,老百姓的智慧絲毫不輸給任何人。為了躲避罰款,父輩們都會採用他們最為可靠的戰術,被送到親戚家的,把戶口安置在別人家的,把自己母親叫阿姨的,給老大做精神病證明的......超生父母們堪稱倔強的聖鬥士,寧願交罰款也要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自然,還有無數戰略欠佳沒有躲過各種圍追堵截而敗北的母親,在某個黑燈瞎火的夜晚,有人翻牆而入,與門外的人內外呼應,將正在酣睡的孕婦強制拉進計生所,每完成一個引產指標,這些公家人都會以勝利者的姿態出去high一下以表慶祝。不得不說,人口增長的有效控制很大程度上應該感謝他們而不是上環結紮。

在那個嚴格實行計劃生育的年代,我們難以感同身受父輩們的心境,我們確實是時代的見證者有經歷卻沒經驗。無論有沒有繳罰金,無論有沒有順利分娩,這個自然孕育生命的美好過程因為人為因素多了提心弔膽和擔驚受怕。相對於那些未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被強制告別母親的孩子,我們順利來到這個世界的超生孩子的的確確應該感謝愛我們的父母,不拋棄、不放棄。比起沒來得及看世界的孩子,還有一些比我們更可憐的超生孩子。

河岸以南的「舊居」

河岸以北的「舊居」

在還沒有我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孤島」住著,那裡只有我們一家人,窯洞前面是幾畝梨園,連個籬笆牆都沒有,穿過園子就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再過了些年,我們又搬到河對岸,有了我,同樣前面也是幾畝園子,這次是蘋果園,穿過園子是同一條河水。興許河岸以南的風水比較好,興許是因為不遠處一座古老寺廟的原因,這裡顯得有點人氣,熱鬧。我們也會時常聽到從山萊子上傳來棄嬰的哭啼,徹夜的哭啼。偶爾也會聽到半夜歸來的家人說,路邊有個箱子,裡面裝的是個小孩,在哪又遇到一個被扔掉的孩子,誰誰誰把那孩子撿走了諸如此類的話題。有時我也會趁著大人們不在跟著一群膽大的孩子傻不愣噔的去尋找那些聲音,主要是看看他們長什麼樣兒,但是看到更多的是被嶄新的小被子包裹的死嬰,但凡遺棄的都是女嬰。

如今,那荒涼的野外正在開發濕地遺址公園,那個我見過死嬰的陰溝被覆為平地種著莊稼,綠油油地莊稼正努力地生長著。

部分圖片來源:網路

霞姐和她的朋友們

有愛| 有情 | 有態度

—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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