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桂園危機：天下最笨楊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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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授權自Top人物（ID：toprenwu）
7月26日晚上，碧桂園總部接到一通安徽區域副總裁打來的電話，「又出大事了」。
這樣的深夜電話，碧桂園人並不陌生。在過去一年，碧桂園項目至少已經發生5起致人死亡的安全事故，超過10人喪命。但六安這次的事，比之前的都要大。碧桂園城市之光的工地上，死了6個人。
「讓世界因我們的存在而美好一點。」這是碧桂園的口號，老闆楊國強親自寫的。這句話掛滿了碧桂園全國上下近千個工地。
楊國強一貫注重公眾形象。碧桂園有一支龐大的輿情監控隊伍，一旦有「突發情況」，會動用各種資源進行公關。
就在六安事件前兩天，7月24日，碧桂園把所有媒體對自己的「報道」收集起來，在自家的微信公眾號上發表了一篇名為《碧桂園高質量發展得到央視、新華社、人民日報等權威媒體認可》的文章。文中總結，「碧桂園高質量發展成績亮眼，500家權威媒體一起點贊。」
8月3日，碧桂園在廣東順德總部舉行了一場浩大的媒體溝通會。上百家媒體，每個記者都有專人接待，伴手禮是香奈兒套裝，和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據說，很多媒體記者拒收或者退回了這份「厚禮」。
數家媒體公布了發布會現場錄音。有媒體問，安全事故是否與公司高周轉有關？安全事故原因是什麼？
楊國強回答：安全第一。集團這裡指示下面，沒有質量，公司是做不下去的。我們希望對社會進步、民族復興多做一些事情。以後安全事故，見一個處理一個，不能出現任何理由。
媒體又問：發生事故的原因是否有碧桂園內部原因？
楊國強答：我希望為社會進步、民族復興做更多的事情……你們可以去比較、參觀，看看是不是碧桂園在為國家現代化做貢獻。
媒體再問：為什麼碧桂園會被外界妖魔化，責任在誰？
楊國強答：我每天都在為社會更好而忙，我是天底下最笨的人。還要做農業、機器人，我現在變成小學生，每天還要學習機器人，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而碧桂園在這次危機發布會上向媒體傳達的企業人才發展觀、精準扶貧、SSGF建造體系、6000人的設計院、9000億負債、機器人新藍圖等，在事後更是被詬病成碧桂園忽視生命和質量安全的自我表功。
城市之光成了楊老闆的至暗時刻。
碧桂園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城牆轟然倒地。城牆內的樓閣台榭、通關密語，被攻城者一一拆解，並重新拼湊出「造房機器」「血汗工廠」的新模樣。
一位碧桂園中層說，看到六安的新聞，看到底下的謾罵，她忍不住哭了，想馬上辭職，「我找不到這家公司的任何意義」。
迎來漫天輿論拷問的楊老闆，在這場失敗的發布會上透露，他最近每天在家練書法，只寫四個字：為了什麼。
楊國強過去的書法作品
1993年，國家宏觀調控猶如一針鎮靜劑，房地產熱遭遇瞬間冰封。
那年夏天，廣珠公路段南側的工地上，一連排的小別墅一片死寂。碧桂園4000套房只賣出了3套。
為了收回工程墊付款，楊老闆想了很多辦法。最後經地產營銷高手王志綱指點，他在碧桂園旁興建了一所貴族國際學校，以「鄧小平孫子都入讀景山」作招徠，吸引有錢人子女就讀，並藉此帶動了碧桂園銷售。
楊國強和王志綱合照
楊老闆此舉一箭雙鵰，碧桂園學校首期報名超過1300人 ，別墅一售而空的同時，他還向每名學生收取30萬元的教育儲備金，並規定學生在畢業後才能取回。
這是楊國強的得意之舉，也為當時陷入困境的碧桂園帶來一筆不菲的流動資金。
碧桂園經過房產業寒冬的考驗，也找到了適應自然的最佳方式——賣房如同賣白菜。楊國強繼續打著「價廉物美」的大旗，以「50萬元就可以住別墅」的口號大賣別墅，最終創下「一分鐘銷售一套別墅、一天之內銷售額7.5億元」的銷售神話。
2007年4月20日，香港交易所，碧桂園上市。53歲的楊國強特意打上一條紅領帶。他一直對媒體說，他17歲前沒有穿過鞋，也沒有新衣服。多年以後，楊老闆還是保持著農民的生活習性，平日里不穿西裝，開會喜歡脫掉鞋襪，盤腿而坐。
招股書中，碧桂園著重強調：我們是中國擁有最龐大和低成本土地儲備的房地產開發商之一，此等儲備為我們未來的增長和盈利能力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據知情者透露，在房地產開發的鏈條上，碧桂園幾乎扮演了自上而下的各個產業的所有角色。設計、建築、裝修，甚至曾經還有自己的沙場、水泥廠，連磚頭都是自產的。
不僅如此，在低成本、高周轉戰略的指引下，碧桂園後來還採取過一些超常規的措施。2014年，楊老闆決定自己做項目監理，新開工項目都要用一家名為國晟監理的監理公司。國晟監理的母公司名叫伊東置業，董事長是碧桂園創始人楊國強的女兒楊惠妍。
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就這樣，碧桂園創造了中國房地產行業的一個奇觀，在碧桂園的工地上，監理和施工方往往都是碧桂園自己的員工。
「太小，要大，要吸引公路上來往車輛的目光。」2017年6月的一個下午，楊國強站在滬寧城際高鐵站旁的碧桂園項目，指示工作人員在已經建好的樓體上樹一塊廣告牌，上面要大大地寫上他的那句經典台詞「碧桂園，給您一個五星級的家」。
彼時樓體已部分建好，楊國強聽說旁邊的項目有個戶型特別好賣，他當場做出了另一條重要指示——項目班子在兩個月內建成一個同樣戶型的樣板間。
「要快，搶佔市場」。楊國強對於速度有著幾乎偏執的追求。
在2012年的時候，碧桂園銷售額還只有476億元，遠低於萬科、恆大等同行。包工頭邏輯遇到天然瓶頸後，楊國強急需找到一套新的成功模式，來幫助他越過商業拐點。
在他推崇的山姆·沃爾頓那裡，楊老闆看到了一條自己可以用的邏輯。沃爾瑪的成功在於大幅提高資本和勞動生產率。他覺得在地產行業也可以實現，只要他讓整個碧桂園拿地快、樓蓋得快、錢流轉得快。
如何促成高周轉，成了這家公司目標一致的核心關鍵詞。
2012年8月，楊國強向員工公布了一項「成就共享計劃」，當項目可以在一年內實現資金全部回籠，且達到一定的利潤標準時，項目的負責人將會分享該項目利潤的20%。
兩年後，楊國強將「成就共享計劃」升級為「同心共享計劃」，公司的所有新項目，員工都可以跟投，最高股權比例上限為15%。更重要的是，公司的一眾高管與具體項目經理被要求進行強制跟投。
腰後頂著槍，所有人被要求一起上了船。每個項目的速度都與個體休戚相關了，為了保證速度，工程監理被換成了碧桂園的自己人。
隨後，碧桂園出現了一串暗號模樣的管理法。比如「789」法，開盤一周內去化率不低於70%；買地後，首期開工須銷售80%的貨量；新入市項目，開盤當月去化率要達90%。
比如早期的「567」法，要求買地之後5個月開盤銷售，6個月現金回籠，7個月達到收支平衡。
但這套內功心法後來被升級成了「4568」法，即4個月賣樓，5個月回款，6個月現金流為正，8個月再投資。
強力推行的高周轉模式確實「逼」出了業內艷羨的碧桂園速度。
在這套打法下，碧桂園從一家地方房企干到「宇宙第一房企」，其銷售額於2013年跨入千億俱樂部。
2017年，碧桂園以5508億元的銷售額拔得頭籌。2018年上半年，碧桂園以4124.9億元的銷售額，位居行業第一，領先恆大、萬科1000多億元。
成也高周轉，敗也高周轉。掀起風一樣速度的5年，也成為危機頻繁爆出的拐點。2018年8月，碧桂園遇到了創業以來最大的信任危機。
在碧桂園總部大樓牆上，一個LED屏實時展示過去的一分鐘，碧桂園賣了多少房子、賺了多少錢；另一幅照片是一個場景還原，碧桂園成立初期楊國強艱苦奮鬥的樣子。
故事在一開始，似乎就被設定好了所有的結局。
7月27日，碧桂園CEO莫斌宣布碧桂園旗下所有項目停工三天。這意味著，碧桂園在中國20多個省、76個區域公司、上千個項目都要停工整頓。
據多家媒體報道，8月10日，莫斌宣布成立碧桂園集團安全生產委員會的通知，楊老闆親自挂帥任委員會主任。同時，碧桂園將7月26日定為「碧桂園安全生產日」。
超速行駛的「碧桂園號」列車，終於為了六條生命，按下了暫停鍵。
然而，碧桂園官網首頁，至今只停留在7月19日的一則新聞：碧桂園《財富》世界500強排名353位 公司投資價值獲全球認可。對於最近發生的數起安全事故，沒有任何信息。
媒體溝通會上，楊國強說自己本來可以去亞馬遜漂流、跟著王石大哥去爬珠穆朗瑪峰，結果每天都在為社會更好而忙，還要做農業、機器人。
他還有一次跟朋友聊天說：「假如有一天我死去，在我的墓志銘里就寫：這裡躺著一個很努力、為這個社會的繁榮進步貢獻自己畢生精力的人。」
楊老闆總是把自己設定在宏大的正義敘事之中。一方面，他愛講訴自己年少時穿不起鞋的窘迫往事。在追昔撫今的反差中，楊老闆一再感恩機遇，感謝國家。
另一方面，真實的鋒芒似乎被有意隱藏起來——在《我在碧桂園的1000天》中，曾任碧桂園CFO的吳建斌評價楊國強是，在政府官員面前，「極為內斂、低調」。每次見官員，都會藉機謙卑地說「我是個農民，書讀的少，很多事情聽不懂，人笨。我沒有背景，違法違規的事絕對不幹。」
但回到碧桂園內部，楊老闆卻又是另一副形象。「有機會要做中國第一，世界第一」「我們低成本拿地，快速開發，配套到位，低價開盤……這樣的速度別人做不到，這樣的把控別人做不到，我楊國強能做到。」
楊老闆的強勢在書中淋漓盡致。吳建斌提及，自己曾極力向楊建議實施股權激勵，但楊根本不感興趣。為什麼？他在紙上只寫了兩個字：自私。
據說《我在碧桂園的1000天》，被碧桂園直接從出版社全部買走。在淘寶上，這本書曾被標價10萬一本。
楊老闆曾經教育碧桂園人，應該要懂政治、會經營、善於與人溝通、善於計算效率。
甚至他的女兒楊惠妍結婚的時候，風傳新郎的父親是東北某省的副廳級幹部，楊老闆對女兒的這樁婚姻，「覺得非常有面子」。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楊國強通過雙享制度，擊穿了人性利己，但卻沒有找到一個制度，將人性利他的部分釋放出來。
誰也說不清楚，楊國強到底是太笨，還是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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