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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的天,漫漫的地,這生活你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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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題

京華舊夢:老北京文人的回憶和生活

時間:2018年8月4日14:00-16:00

地點:雜書舘·新書館

嘉賓:陸昕 作家

主持:樊曉武

主辦:孔夫子舊書網、北京出版集團

承辦:新書界

年初,《京華憶前塵》一書出版,作者陸昕是土生土長的老北京,其祖父是訓詁學大師陸宗達先生。8月4日,陸昕先生做客孔夫子舊書網「新書界讀書會」第八期,從老北京切入,回憶往昔的趣聞軼事,打撈老北京文人的生活和文化傳統。

房上有瓦,鍋里有飯,兒女繞膝,父母雙全,你還要什麼?

主持人:陸昕老師出身書香世家,祖父是我國著名的訓詁學專家陸宗達先生。陸老師本人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很有名的收藏家、藏書家,同時也是學者、大學教師。今天陸老師要分享的首先是北京的一些傳統文化,包括北京人的一些禮節、風俗,北京城裡一些風物、人情,一些歷史典故。還有因為家庭的原因,他和啟功、張中行這些老先生的交往。

陸昕:北京人的特點是直爽、心裡擱不住事,好面子,虛榮心重,又不太會算計。北京人什麼生活態度呢?想起來多年以前,我經過家附近一條叫西草場的大衚衕。黃昏時候,吃過晚飯,街上可就熱鬧了。兩邊坐的全是人,胖老爺子胖老太太,坐著板凳,搖著蒲扇,個個高腔大嗓;姑娘媳婦們,一邊聊著天,一邊盯著四下里瘋跑的孩子。男人幹什麼呢?在樹底下,這邊一棋盤,那邊一副撲克,旁邊圍著一堆一堆人,還常有支招兒的跟下棋的吵起來。你再看各個院的院門口,都有點花,不值錢的草花——喇叭花、牽牛花、玉簪棒、串紅什麼的。電線上還站著幾隻鴿子,在那兒東張西望。

我當時就有一個感覺,北京的生活很像這種情形,悠悠的天,漫漫的地,天長地久,看不到邊。這生活你急什麼呢?就應該這樣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往前走。錢,掙多少算夠?奔,到哪兒算一站?房上有瓦,鍋里有飯,兒女繞膝,父母雙全,這不挺好?你到底還要什麼?所以,北京人的鄉土觀念非常重,安土重遷,父母在,不遠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麼從外地朋友或者南方人這兒來看,北京人的這種生活方式,他們給予一種什麼評價呢?我接觸過的南方人說,「北京人懶,真懶!」他說,你看我們南方人,我們如果有時間,不是說下班就完事了,我們還要去打工,還不是打一份工,有的人打兩份、三份工。你們幹嗎老在這電線杆子底下站著,一站還能站到半夜兩三點鐘?你們把時間都這麼耗沒了,胡聊神侃。

我覺得好像確確實實北京人不那麼勤快。可是反過來說呢,你說他懶,他有一點不懶——這嘴不懶。你看這北京的司機,那國家大事,個個說得都有主見、都有見識、都能治國理政。就因為北京人有一個傳統,強烈的政治參與意識。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這是北京人的特點。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是北京人一種享受

陸昕:南方人有時覺得北京人很不可理解。多年前燒火爐子時,火爐子邊上烤著窩頭片,或者饅頭片,火上呢,坐了一鍋熬白菜。坐在火爐旁邊聊的是什麼?天下大事,你看看,那誰誰怎麼怎麼樣,誰誰誰又怎麼怎麼樣,我覺得他行不行,你看中國又怎麼樣,美國又怎麼樣,法國又怎麼樣。南方人想,你都混得窩頭片就白菜湯了,幹嗎不去想想怎麼把這個白菜湯換成燕窩湯、換成魚翅?這些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其實,南方朋友說得很到位,他說出的就是北京人一個特點——他好像這心裡老裝著天下。他能不能做成,他能做多少,不論;說一說也就痛快了,到此為止。但是他胸懷寬廣、心憂天下。

好像是改革開放初期,那年我到無錫,跟我愛人去的,住在她一個同學那兒。當時放著暑假,學生都走了,就住在學生宿舍裡面。每天早晨非常悠閑,睡到很晚才起來,起來到市場上去。市場上有鱔魚。買好,賣鱔魚的把魚拎起來,往釘在木板上的釘子上一掛一拉,就開腸破肚了,再拿水一衝,鱔魚就弄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吃吧。再一個就是買活螃蟹,活螃蟹活著蒸吃新鮮,擱在鍋里還壓著重東西,這螃蟹爬不出來,你坐那兒聽這螃蟹在裡頭被火燒得直往上爬。她同學安慰我說,沒事兒,它沒感覺,早暈了。

因為我不愛吃這些東西,我也不愛看鱔魚給開腸破肚,也不愛聽螃蟹在鍋里爬,但我要看報紙,我想知道知道國際國內大事。這麻煩了,沒報紙,放假了沒人管這事了。我買吧,沒有賣的,沒有什麼售報亭。在那待了差不多得有四五天吧,我覺得沒法在這地方待了,我受不了。國際上誰又給誰扔個原子彈,國內出了什麼什麼事,一點你都不知道,好像你就完全被封閉在這個鱔魚跟螃蟹裡邊了。人說,「你吃不就完了嗎?你關心那個幹什麼?」後來回到北京,一下火車我馬上就買了五六份報紙,馬上看,看完才覺得自己心裡非常充實。

大家都知道那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真不是說要逼著誰去做,這是一種享受!所以世外桃源對北京人來說,恐怕不太適合。不是說北京人多深刻、多麼追求一種什麼理想境界,但他們確實比較關心時局。

還有一點感受也非常深。後來我經常出差,有時回來,從機場坐著車往城裡來,感覺,「北京看著真舒服」。為什麼?無邊無際。開過很長一段你再看,還是無邊無際。心胸感覺給開闊得特別大,無邊無際的路,無邊無際的天空,讓你感覺真是一種天高海闊、鳥飛魚躍的感覺,這個太舒服了。所以我覺得呢,反正我是北京人,命中注定我就在北京,在北京生活,感受到這個博大,讓你覺得很留戀,很自豪。

說聲「勞駕」,道句「借光」,北京人日常規矩多

陸昕:接下來跟大家聊聊北京人的規矩吧。其實也談不上什麼規矩,就是一些禮節。比如你要從人後頭往前走,現在聽都說「讓讓、讓讓」。應該是說聲「勞駕」。很多人也許因為不是北京人,聽不懂「勞駕」什麼意思。

再有,我小時候知道「借光」這個詞,這個詞現在說得很少。我老愛講一個故事,我覺得這個故事特別美。古代有一群姑娘媳婦,大家晚上湊一塊做活兒。做活得有燈,有燈得有油,大家湊錢,買燈油。後來發現有一個姑娘老不掏燈油錢,大家一想燈油錢沒幾個錢,算了。再後來發現她長年累月地不掏,大夥急了,說太不自覺了,不行,得跟她說,以後你別來了,佔大家便宜。這姑娘聽了之後說了這麼一段話,她說我家裡非常窮,我實在掏不起燈油錢,但是你們沒發現嗎?每次我都很早就來,把窗戶開開,把桌椅板凳抹乾凈。晚上我都很晚才走,把窗戶關好,把掉在地上的針頭線腦弄乾凈、收拾利落我才回家,現在我借一點光,都不行嗎?你們就要趕我走嗎?

我是很小時候看的這個故事,上小學吧,但這個故事一下我就給記住了,幾十年一直到現在。這個故事對我來說是一盞燈,一直在照亮我自己的人生道路。這是說借光。

往下來說應該就是生活的規矩。有一回我到我們對樓那邊一個挺大的飯堂去吃飯,旁邊坐了一對父母,好像還有爺爺奶奶,帶著個十歲上下的孩子。點完菜這孩子不老實,拿筷子敲盤子,梆梆梆梆,沖著倆服務員嚷嚷,快上菜快上菜,不然我殺了你們倆。這服務員開始一聽,愣了,沒見過這樣的孩子。還沒等這父親制止,這孩子又敲上了。這回服務員可生氣了,拿眼睛瞪這孩子,結果這時候父親說了一句話,讓我夠難忘的。他對那兩位歲數比較大的說,這孩子我真管不了了,我打算把他送到美國去。美國?你以為把他送到美國就成好人了?我不明白這父親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咱們現在的文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這要擱過去,要擱在我們這種傳統家庭,起碼這兩巴掌得上去啊,你幹什麼呢?!而且不光這兩巴掌上去,當時就得拎著你去向服務員道歉,這是必須的。

給人盛飯盛半碗、倒茶半盅、倒酒斟滿,做事要周到

陸昕:還有一些是習俗。我年輕時,在吃飯的問題上,祖母跟我說過,留人吃飯,你不能跟客人說,「別走啊,吃完再走吧。」你這麼說對人家不尊敬。那你該怎麼樣,祖母就教我了,你這麼跟他說,「都做好了,咱一塊兒吧!」要不就說,「別走,還沒聊夠呢,咱們接著聊。」你這接著一聊,可不就上飯桌了嗎,這不是就把飯給吃了嗎?也就是說在北京人的禮節當中,我要留你吃飯,得讓對方覺得還是他給了你的面子。

招待人家,也有講究,像什麼「給人盛飯盛半碗、倒茶半盅,倒酒要斟滿」,這些都是規矩。盛飯半碗為什麼?盛滿了就是嫌人家吃得多,盛半碗,然後你看他吃著快到底的時候,過去說「給您再添點」。倒茶也是這個意思,茶壺嘴你不能沖著人家,好想你要拿你這茶壺灌人家,那對人家特別不禮貌。過去你送人家走,你在前面給人家推下門,或者夏天有帘子,你給人家打一下帘子,這個是禮數。另外最關鍵的一點,你一定要隨時留心人家被照顧得好不好,對人家周到不周到,不要拿自己的意思來強加於他。

在北京的文化風俗中,禮俗佔了一個重要的部分,比如走在街上,就過去來說,不管你們家窮家富,碰見對方帶著小孩子,要問,「這是您家小姐?」「這是您家少爺?」他們家可能很窮,但稱呼上也是「少爺」「小姐」,沒有歧視。比如你們家吃香的喝辣的,她家沒錢,女主人每天撿爛菜葉子回家吃,但是稱呼她的時候說她也是「王太太」,你富是太太,她窮,也是太太,不歧視。這也是北京人的一種規矩。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

陸昕:啟功先生的家世大家都了解,他一歲的時候沒了父親,後來是他的母親和姑姑養育他。他姑姑一生沒嫁人,把自己當成這個家庭的父親。他中學都沒有畢業,比較艱難。後來在輔仁大學做了教師,我祖父跟他算同事。因為我們的家境相對來說好一些,所以年輕的時候他們常一起出去喝酒吃飯,遊覽名勝,他管我祖父叫大哥,關係非常好。

過去文人在一起什麼樣?啟功先生說,我們這些人上完課之後不是馬上就回家,常一塊兒吃飯聚餐。聚餐的時候大家把這個酒都倒滿,但是不舉杯。然後看上什麼菜。今兒上的這菜里有道魚,大家就請你祖父,說您給講講這個魚,這個魚在古代是念什麼音,寫什麼形狀,意義是什麼,這魚在古代也許不是魚,怎麼就變成一個魚了,您給講講。等你爺爺講完之後,我們把酒杯端起來,大家喊一聲,「干!」把這個酒喝了。啟先生有一首詩,還寫了這個事,說,當年酒席上的人,現在只有我還在了。

張中行先生很有特點。張先生論到人時,說,人本身是動物,但又不完全是自然界的動物,它還是社會界的動物。身為社會動物,很難抒發自己的本性。他說你看,動物界有從一而終嗎?沒有。人類社會中普通百姓,你能不能隨便呢?你不能,因為有道德跟法治管著你。人就處在這麼一種夾縫當中,讓你過得很難受。

那婚姻應該怎麼說?張先生說,分幾種,第一種叫「可意」,無論從精神上、思想上、品貌上,那都是百分百了,有嗎?基本沒有,不用說基本,就是沒有吧;第二種「可意」與「可過」之間,少部分有「可意」的因素,滿足理想,大部分是「可過」的考慮,滿足現實;第三種,「可過」,你不怎麼樣,我也夠嗆,反正兩個人對付將就吧;這第四種忘了怎麼說,就真是一天到晚連打帶罵沒法過,可是沒法過又想著有孩子,又有這個又有那個,離又有好多問題,算了,那意思就是「可將就」;到了最末一種呢,他沒說,我給他總結,就是「沒法過」「不可過」。

所以他就對中國老話有一個解釋,這個話出自《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張先生怎麼解釋呢?天命,我這個動物性就是我的性;率性,由著我這就是道。

張先生還對收藏有自己的見解。張先生跟我說,他有一幅「揚州八怪」之一黃慎的畫,丟了。搬家的時候放在一個鞋盒子裡邊,可能家人不知道把鞋盒子扔了。我看張先生挺平靜,那麼好的畫丟了,您不心疼啊?張先生說了一個觀點,他搞收藏好幾十年了,書畫收藏分三個標準,「真、精、好」。他說我那個東西是不是真?確實是「揚州八怪」黃慎的畫,是真的;精不精?也夠,確實是黃慎用心畫的精品;「好」是什麼?就是你保存得好不好,我在「好」上面來說做得不夠,保存得不好。不夠好,所以丟了我也不是那麼心疼。

荒草城牆,晚風吹過,白衣老人,金色晚霞,壯麗深沉

提問:您小時候是不是見過北京的城牆,可以分享一下有關於城牆的故事嗎?

陸昕:我們家住在宣武門外,離城牆很近,我們去西單必然要經過城牆。當時我記得很清楚,無軌電車要從城牆的兩邊過來,所以確實是繞。

城牆的南邊有護城河,護城河當時已經很荒涼,河水渾濁,土坡上全是草,那上面還有零散的草棚子。汪曾祺先生的女兒回憶說,一次父女散步,在護城河這兒,本來有說有笑,突然看見一個很年輕的婦女,拿著一個包袱。包袱打開一看都是紙做的小棉襖小棉褲,做得非常精緻,連扣子都做得整整齊齊,袖口上還有花。這個婦女就在護城河的土坡上燒,汪先生女兒過來,說這小玩意做得那麼好,想著要一件,做玩具。汪先生瞪了她一眼,問那女子說,「送寒衣?」那女子抬了抬頭,笑了笑,也沒說話,然後把這些小衣服一件一件慢慢燒了,最後還磕了三個頭。

關於城牆的印象是這樣,有一次印象最深,夕陽西下,正好城牆在夕陽的前邊,整個是黑色的。然後是金黃色的晚霞,後邊的晚霞越明亮,城牆越黑,越陰沉,越浩瀚,越古老,越有滄桑感。城牆上有大片荒草,在風中舞動。城牆前邊還有棚子,裡面常有幾個老頭喝茶,他們都穿著月白褂子,圍著八仙桌,那個碗還是過去賣大碗茶那種藍邊大碗。晚風吹過來,白髮老人,藍邊大碗,八仙桌,大碗茶,護城河,草棚子,後邊晚霞,黑沉沉的城牆,壯麗深沉。

文章節選自2018年08月13日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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