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20公里鎖邊帶,630萬棵樹,鎖住了飛往華北的沙塵暴
今年的阿拉善遇上了幾十年不遇的乾旱,連植樹季都沒有降水,旱情加劇,風沙肆虐。「三四月份種的樹,好不容易種活了,現在又乾死了。」看著乾枯的樹苗,吳向榮忍不住嘆息。
高溫席捲全國,颱風屢襲東南,暴雨突發讓北京瞬間成「海」……在熱點不斷的氣候話題中,很少有人會想起阿拉善。
阿拉善盟位於內蒙古西部,總面積約27萬平方公里,卻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土地被沙漠覆蓋,有著相當於整個浙江省面積的沙漠。多年前,阿拉善盟的沙漠以每年353平方千米的速度擴展。沙漠化會損壞鐵路路基、橋樑,迫使交通中斷,甚至導致公路廢棄;河流、水庫被黃沙堵塞,水質變差影響使用。沙漠地區頻有風沙活動,能把作物的種子和幼苗吹乾、枯死,連根拔出或者掩埋於沙中,還會影響飛機的起飛和降落。
最可怕的,是沙塵暴。一旦阿拉善發生沙塵暴,從這裡被風颳起的沙塵,不出3天就能到達北京。中國華北地區的沙塵絕大部分來自於阿拉善的沙漠,這裡是中國最大的沙塵暴發源地。
地廣人稀、生態脆弱,既非糧倉,又非牧場,常年風沙、乾旱少雨,就是阿拉善的標籤。
今年的阿拉善遇上了幾十年不遇的乾旱,連植樹季都沒有降水,旱情加劇,風沙肆虐。「三四月份種的樹,好不容易種活了,現在又乾死了。」看著乾枯的樹苗,吳向榮忍不住嘆息。
2003年,結束日本留學的吳向榮毅然回到家鄉,半路出家投身荒漠化治理。之後的16年里,吳向榮和他的夥伴們,一直守在阿拉善的沙漠邊緣,希望在沙漠種出一片鎖邊林,阻止荒漠化的擴大。
「我們不是要去改變沙漠,沙漠也不需要我們去改變。想要把沙漠變成綠洲的行為,反而會破壞生態平衡。」吳向榮告訴中國網記者。
作為騰格里沙漠鎖邊生態公益項目基地的負責人,吳向榮如今是阿拉善的一個標杆,感召著更多的普通人參與這場和沙漠拉鋸的鬥爭。
2016年,左右沙發與基地合作,在鎖邊林帶里建造了一片「幸福林」。三年的時間,「幸福林」里的花棒和沙拐棗已鬱鬱蔥蔥,大片的綠與沙漠的黃構成鮮明的分界。風起時,沙石聲響,但漫天黃沙的景象早已不再。
從小生活在阿拉善的吳向榮,曾以為沙塵暴只是讓生活有些不便。小學一年級時一個晴朗的下午,突然變紅變黑的天空,讓吳向榮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那是我第一次認識沙塵暴。」吳向榮說,「那時根本沒想過治沙,只一心想著怎麼能從沙窩裡出去。」
「戈壁老王」(圖右,化名)是鎖邊基地的創始人之一。2003年,吳向榮和老王帶著不到30人的隊伍開始了植樹治沙之路。最初,他們一天能種30畝花棒,然而到了第二天,卻發現老鼠把埋好的種子全吃了。老王他們只好反覆補種。第一年的付出因為鼠害幾乎沒有任何成果。儘管如此,他們卻無人退縮。老王回憶說:「那時我們心裡很明朗,知道在沙漠搞綠化不是一次就能成功,反反覆復也無怨無悔。」(斬風 攝)
每年上半年的乾旱和風沙給植樹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吳向榮說:「三月到五月一直都是沙塵天氣,有時候剛種的樹苗,一場大風又給吹沒了,其實心情挺沉重的。」
2007年,第一批成活的樹上生了蟲害,人們想當然地用農藥滅蟲,結果卻發現吃蟲的沙蜥、吃沙蜥的喜鵲也都隨之死亡。這讓吳向榮開始重新思考植樹的目的,以及人與自然的關係。他們決心不再使用農藥,轉而探索如何利用生態修復方式,保護生物多樣性,維護生態平衡。
沙漠中的樹苗要想成活,降水、風沙、位置、氣候等多種因素都會有很大的影響。老王說,有時辛苦了一年,苗木的成活率與預期落差很大,他也會感到很委屈,會抱著自己種的樹問:「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斬風 攝)
67歲的高爺(化名)在鎖邊基地已經工作了5年,負責給樹澆水,每天工作10個小時。如果水沒澆夠,基地的喬木就活不下去。高爺說:「看著樹成活率不高,自己種的樹枯了或者死了,我會很難受。」高爺天天就盼著多下雨,讓這些樹的成活率更高一些。
布日固德是阿拉善人,年幼時的他常去放牧,靠著自己的駝羔在沙地上一睡就是一下午。有時醒來後會發現沙子沒到了胸膛,他也只是習以為常地拍掉沙子回家。少年時,他只覺得沙塵暴來臨時好玩又有趣,直到去日本留學,他才了解到沙塵暴和荒漠化的危害。七年的留學生活結束後,布日固德回到家鄉,一心投入到植樹治沙之中。
帶著對沙漠的好奇心,Vicky(化名)從北京來到鎖邊基地,組織捐助者前來實地探訪體驗,帶人們去種樹放羊、走進沙漠,感受自然和生命。在基地做的這些活動讓Vicky感覺很新奇,也彌補了自己童年時被補習班充斥的遺憾。在北京工作時,Vicky覺得人與人之間冷冰冰的,缺乏信任感,自己也一度有些抑鬱傾向,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但現在的她與之前在城市裡的狀態完全不一樣,「之前過得挺不開心的,現在內心很平靜、很知足、很簡單。」Vicky說,「我喜歡聽樹生長的聲音,聽自然中各種各樣的聲音,這讓我找到內心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每次給活動捐10塊錢,不知不覺就超過了100塊。」正要讀高三的莫青,放下忙碌的課業,計劃在18歲生日時請假來到阿拉善,完成自己的成人禮。在基地眾人的見證下,莫青把一個木盒埋在了自己種的幾棵小樹旁,想等五年或十年後再來把它挖出來。她說:「老師說我落下五天的課影響還挺大的,但我就想來看看我種的樹。」莫青計劃明年高考完來阿拉善再待上一個月。
「沙漠是地球原本樣子的一部分,而城市不是。我們植樹不是為了改造沙漠,而是讓沙漠待在原本的地方。」在長期的思考和探索之後,吳向榮對治沙有了新的理解:沙漠里的植物靠地下水活著,人為灌溉種出的樹,一旦失去了人的管護,還是會很快枯死。接近自然狀態的植樹,成活的關鍵在於節約地下水和恢復原有物種。吳向榮說:「整個阿拉善最早使用滴灌技術的,是我們。」
沙生植物的種子總是頑強地積蓄著,一旦有足夠的水分,便迅速生根發芽。八月初的阿拉善下了場大雨,抵得上往年半年的降水量。雨後的沙漠上冒出了許多沙米的小苗,吳向榮卻對著小苗感慨:「你何苦呢!」八月的阿拉善極其炎熱,蒸發量遠遠超過降水量,這些新冒出的小苗甚至等不到結種就會早早枯死。(斬風 攝)
儘管很脆弱,沙生植物的生命力卻也異常頑強。曾經枯死的樹苗,會因為一場突降的大雨冒出新芽。吳向榮說:「城市中的人看到一棵樹可能只覺得是一片綠色,而在沙漠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生命,好像能夠進入這些生命的世界裡。一旦有了這種感覺,你就會感覺很幸福。」
「沙漠不可怕,荒漠化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荒漠化。」多年的思考之後,吳向榮提出「種樹植心」的理念,他會帶著人們一顆顆收集的樹木種子,通過培育苗木來提高植樹的成活率;他更希望能帶更多人在沙漠中認識自然,在每個人心中種上一棵「樹」。他想讓大家認識到,我們每一天的行為都與生活的環境密切相關,每一點滴的節約都會成為沙漠中的生命活下去的關鍵。
16年來,克服困難重重,鎖邊基地的人們在阿拉善種出了超過18.5公里長的綠色林帶,阻止了騰格里沙漠繼續東移,有效地恢復了被沙化地區的生態環境。在吳向榮和志願者們的努力下,鎖邊基地大片的綠與沙漠的黃構成鮮明的分界。風起時,沙石聲響,但漫天黃沙的景象早已不再。(拼圖:上圖為2015年鎖邊基地6號井,下圖為2018年鎖邊基地6號井。)
受感於「種樹植心」的理念,左右沙發從2016年起開始了對鎖邊項目的支持。除了每年給予資金支持,左右沙發還在鎖邊林帶里建了一片「幸福林」,號召每一個人都能來到沙漠親自種下一棵樹,在這個過程中體會沙漠中生命的頑強,感受個人與自然的連接。
近幾年,關注環保並加入鎖邊項目的公益力量越來越多,這讓老王非常感動,他說:「那麼多人肯定我們做的事,用公益的方式推動項目發展,讓我感覺背後有特彆強大的力量在支持我們,做事時就有源源不斷的動力。」
「自然、簡單、美麗、幸福」是左右沙發通過「幸福林」倡導的綠色生活的觀念,這與吳向榮所傳遞的價值不謀而合。吳向榮覺得,當人們心懷自然,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聯繫著自然,便不會過多地在意物質,而是追求樸素的生活、降低對資源的消耗,讓自然和生命能夠自由地存在,由此收穫內心的幸福感。
茫茫的沙海中,有一棵頑強生長了300多年的樹,當地人稱它為「神樹」。在鎖邊基地人們心中,它幾乎成為沙漠中的生命掙扎著生存的象徵。「沙塵暴的時候,我們正好在『神樹』那邊種樹。300多年,它的根扎了那麼長,一直在努力地活著。」吳向榮說,「與它相比,我們(種樹)遇到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麼。」(斬風 攝)
現如今,鎖邊基地已經發展為面向公眾的自然教育平台,只有讓人們認識到自己與自然的聯繫,才能真正地保護自然。用吳向榮的話來說:「心裏面有一顆樹時,你看世界就不一樣了,會有更廣的視野,會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除署名外,文/攝:吳聞達 黃瑾寧(實習) 劉曉瑩(實習)
欄目: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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