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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絕望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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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嘉的第63篇文章

本篇7918字,大約閱讀時間為19分鐘

文/蘇則(原創)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字或曰謚伯陽

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和史學家,

道家學派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春秋末期人。

一、老子和孔子:誰影響了誰

我們熟知的老子,在近代思想界爭議很大。首先,老子其人,在歷史上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到司馬遷的年代,雖然老子的學說大為流行,關於他的傳說也很多,但已經搞不清老子究竟是哪位了。《史記·老子韓非列傳》里,一連舉出三個人名,大意是:「這位『老子』也許是A,也許是B,也許是C。我列舉的這三個人之間,年代差了兩三百年,並且沒人知道到底是咋回事」①。目前為止,學界也還沒辦法論定出「老子」究竟是誰,但我們不妨就用「老子」二字,代稱《老子》這部書——也就是《道德經》——的作者。

對於近代思想界來說,重要的爭議不在於「老子」是誰,而在於「老子」的年代。根據《史記》,老子可能是孔子的長輩,也可能是孔子死後一百三十年才出現的晚輩。這一點非常令人糾結,因為研究思想史,不得不涉及的一點是思想或者思想家之間相互影響的關係。到底是老子在孔子之前,老子影響了孔子,還是孔子在老子之前,孔子影響了老子?當時疑古的風氣很盛,梁啟超、錢穆、馮友蘭等人都認為:老子在孔子之後,是孔子影響了老子。他們的理由也很說得通,其中比較著名的一條是:孔孟講仁義,老子則是反對仁義的(「大道廢,有仁義」),必然是已經有人提出了仁義,才會有後人去反對它②。這些疑古的說法,竟把老子的年代壓到了戰國末期,莊子之後。

但二十世紀後期的考古發現打了疑古派的臉。1993年冬,在湖北省荊門市郭店一號楚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簡,簡上抄有十六種古籍,其中就有《老子》,且有三個相對獨立的抄本③,說明在墓葬時期,《老子》已經有了較為廣泛的傳播。而郭店楚墓的年代當在公元前300年左右,即戰國中期略晚。這樣,疑古派的說法就不成立了。陳鼓應又指出,「仁義」未必為孔孟的專利,與孔子年代相近的左丘明《左傳》中也將仁、義對舉,《史記》也曾引用周代早期的謚法:「仁義之所往為王」④。如果這個引述是準確的,那麼仁義的概念遠在孔子之前就已經出現了,《老子》出現「大道廢,有仁義」或者「絕仁棄義」這樣的表述,也就並不奇怪。如果考慮到孔孟、老子的著作中存在的後人的添補刪改,那問題就更複雜了。

在「仁義」、孔子和老子的年代先後還難以決斷的情況下,用單線條的「老子導出孔子」,或者「孔子導出老子」來定義老子和孔子的關係,意義不大。一個比較穩妥的解釋可能是:同樣的時代背景分別導出了孔老。這一個共同的背景,就是東周「禮崩樂壞」,封建制度崩潰的時代。《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談到:在《春秋》一書中,記載弒君的事件,就有三十六起;被滅亡的國家,就有五十二個,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全國家的,數不勝數。君臣父子相互殺戮成為了社會常態⑤。之後的戰國時代當然更沒有底線,更加殘酷。

《老子》里有一段話:「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⑥。這幾句話是有一定見地的:在社會穩定,人民視封建禮樂為當然信仰的情況下,沒有人會去費心鑽研仁義忠孝。到有比干、孔子這樣的人站出來高呼「克己復禮」,為忠孝獻身的時候,說明情形危險,舊秩序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西周封建相對完善穩定,卻沒有什麼仁義禮樂的學說傳世,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動蕩,卻產生了諸子百家的燦爛思想,也是這個道理。

老子也是這個背景下產生的思想家的一員。他的思想路徑恰恰與孔子相反。孔子面對這個將要崩潰的舊秩序,選擇重新建構這個秩序,用陶淵明的詩來說,「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這個魯國老頭知其不可而為之,四處奔走,修修補補。老子同樣面對這個將要崩潰的舊秩序,他的反應卻是:「乾脆把這箇舊秩序徹底打碎算了」。

二、「絕仁棄義」的徹底解構

前面已經指出,面對同樣禮崩樂壞的時代大背景,老子和孔子給出了不同的藥方。孔子要建構,要給周朝的禮樂制度打補丁;老子則是要解構,要把這些制度和理想徹底拋棄,「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⑦,把智慧、仁義、孝慈、技巧之類的東西全部毀掉,天下才會太平。對《老子》不甚了解的讀者可能會有疑問了:仁義禮樂就好比一個箱子,雖然破了一兩個洞,也還可以放東西,總比沒有箱子強吧?老子為什麼要把整個箱子給扔掉呢?怪可惜的。這是氣話吧?

老子沒有給出詳細的解釋。但在《莊子》外篇中,有一篇《胠篋》。《胠篋》這一篇,大量引用化用《道德經》原句⑧,也提出了「絕聖棄知,大盜乃止」的觀點,顯然和老子一脈相承。更重要的是,這一篇文章論述嚴謹詳備,是「絕聖棄智」主張最好的注釋。我們就借用它來闡釋老子的思想脈絡。

「胠篋」(qū qiè),用現代話來說,就是撬開箱子。孔子他們不是要保留箱子,修補箱子嗎?箱子是用來裝財物的。為了對付小偷,箱子肯定是越結實越好。可是如果大強盜來了呢?他們是堂而皇之明搶的,背著柜子、扛著箱子就快步跑了。箱子越牢固,他們就越開心啊。如果你沒有箱子,他們搶劫你的財物,反倒還要四處搜索,麻煩很多。

到這時候,你還覺得有箱子一定比沒箱子強嗎?

這個比喻非常漂亮,而且它不是無中生有的虛構。在《老子》、《胠篋》的作者們生活的時代,確實是大盜橫行,有箱子不如沒箱子的。《胠篋》里舉了兩個實例:第一是田成子篡齊;第二是盜跖講仁義。

我們熟知的戰國七雄之一的齊國,其實嚴格上說,是先後兩個國家。前一個齊國,是周天子冊封給姜太公(姜子牙)建立起來的。但到公元前391年,田家篡奪了齊國的君位。齊國先王、齊桓公和管仲他們建立起來的那一套法度禮制,就都成了田家控制齊國的工具。「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的名句,就是從此而來。

盜跖呢?他是春秋時期實力強大,無惡不作的大盜。但他卻用儒家那套聖勇義智仁吹噓包裝自己,聲稱他們江洋大盜,也是聖勇義智仁一應俱全的,彷彿他們才是傳統道德文化的復興者和代表人⑨。

可以看到,在這個時代,仁義禮智這些偉大光榮正確的概念,都被徹底玷污了,變成了亂臣賊子的理論武器。到這時候,你還覺得仁義禮智的存在一定是好事嗎?

我再舉個例子:我們都知道法治要比人治好,有科技比沒科技好。但在納粹德國的集中營和蘇聯的勞改營,也有一大堆嚴密的法令條例,管控的技術手段也非常先進。但你是願意生活在集中營里呢,還是活在原始時代?

法制並不一定就是好事。勾踐時代有「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這樣的惡法;暴秦則以「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的法令控制民眾的思想。

《莊子》舉的是大盜賊的例子,比較極端,我剛剛舉的例子是納粹集中營、蘇聯勞改營,也非常極端。我們也可以體會到,老子這種「絕聖棄智」,自殺性的徹底解構的思想,是在極端痛苦絕望的社會環境下面,才能興盛發展起來的。老子「絕仁棄義」的主張其實是一個預言:即使那些「主義」(仁、義種種)再怎麼偉大光榮正確,那些制度(禮、法種種)再怎麼精緻完善,在這種糟糕的環境里,也不過成為專制暴君們控制民眾的工具而已。

狂接輿論治: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問:「日中始,怎麼告訴你的?」肩吾說:「他告訴我,國君以己意制定法度,誰敢不聽從不被同化呢?」狂接輿說:「這是『欺德』,用欺人之德治理天下,不像過海鑿河,使蚊子負山一樣嗎?聖人之治,先正己而後行於人,不強人性之難為,使人各盡其能也就是了。鳥能高飛,以逃網捕箭射之害,鼷鼠深穴於神社之下,以避煙薰鏟鑿之患。難道人之知,還不如這兩個蟲類么?」

但我們從中國歷史的進程來看,實在不得不佩服老子:他的絕望是有道理的,他的預言極其悲觀,但竟在中國實現了。孔子他們苦心建構的東西,到後來確確實實都成了暴君民賊的工具。

比如早期儒者熱愛的周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來是對封建社會各等級都有要求和限制的。然而到了後世儒者的手中,就成了專制君主單方面壓制臣民的工具。西漢初年,君臣之間的地位還沒有那麼懸殊,儒生叔孫通為一己榮華富貴違背古禮,向劉邦推銷經他改造後君臣懸絕的禮制。劉邦試用之後,非常開心:「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這麼高高在上呀!」連忙給叔孫通加官進爵⑩。

再比如,中國歷史上的官僚體系和考試製度細密精巧,單以制度論,在世界範圍都曾是領先的。英國文官制,就以中國科舉為效法的對象。然而中國的專制君主是怎麼看待這些制度的呢?唐太宗看著新考取的進士哈哈大笑:「天下的英雄這下都鑽到我的羅網裡面了」?——唐太宗他們都是竊國為諸侯、為帝王的江洋大盜,挑著被制度禁錮著的箱子就跑。

科舉,科舉制、科舉制度,是中國古代通過考試選拔官吏的制度。由於採用分科取士的辦法,所以叫做科舉。士子應舉,原則上允許『投牒自進』,不必非得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長官特別推薦,這一點是科舉制最主要的特點,也是與察舉制最根本的區別。

三、「王乃天、天乃道」:老子的「道」

我們從上面可以看到,《老子》解構了「仁」、「義」、「禮」、「智」,解構了各種制度,真是鋒銳犀利,所向無前。但在建構方面,《老子》的成就相對就較小了——至少在表述上,沒有解構時那麼清晰。

《老子》又名《道德經》,《道德經》、《道德經》,當然尊奉「道」、「德」,老子試圖建構的,正是「道」、「德」——必須注意,這裡的「道」、「德」和我們現代意義的「道德」是並不一樣的。但讀過《老子》的讀者,都會覺得老子所謂的「道」、「德」概念迷離惝恍,不可究詰。《道德經》第一句話,就是著名的「道,可道也,非恆道也」?。意思就是,「道」就是不能用語言表述的,如果非用語言表述,那就不是真的道了。因此老子不對「道」作明確定義,只是說明「道」有這樣的、那樣的特點,這就給後世的闡述者們造就了自我發揮的空間。可是,老子本意的道,究竟是什麼呢?

通讀《老子》,有一個直觀感受是,作者常常將「天」和「道」放在一起闡述,「天」和「道」、「德」,都是《老子》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概念之一。《老子》第十六章,乾脆就說,「王乃天,天乃道」,人世間的理想君王要合於「天」,而「天」就是合於「道」的。這提示我們:老子的「道」,很可能源於他對「天」的理解。「道」,「玄而又玄」,不可言說,但它不可能是老子瞎想出來的,它必然有一個根源,這個根源就是古人相對容易感受到的「天」。

再舉幾個證據。《老子》第四章描述了「道」的一個特點,那就是它雖然看起來是空虛的,但在發揮作用的時候,卻是無窮無盡。而《老子》第五章則指出,天地如同鼓風器,內部空虛,卻永不枯竭,變化運作,產生萬物?。這不就是「道」的特點嗎?

又如,很多人知道,《老子》的「道」還有一個著名的特點,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道是如此的普遍廣博,無所不在,沒有做什麼事情,萬物卻憑藉它生存和生長」。萬物憑藉「道」而生長,這聽起來是很玄妙的,但如果我們就把「道」替換成「天」,是不是就很平易可懂了?對於自然知識有限的古人而言,自然界的「天」難道不就是「無為而無不為」,沒有具體做什麼,但萬物依靠它而生存的存在嗎?孔子也說過:「天沒說過什麼,四季就周而復始,萬物就蓬勃生長了。」?

簡而言之,雖然老子的宇宙論中,是先有道,後有天地,是道孕育了天地,天地效法了道?;但在思想路徑上,老子是先認識了天地,然後根據他對天地的認識,抽象出了「道」這個概念。

四、「以百姓為芻狗」:老子的倫理自然主義

先秦思想家中,「談天」的不少。儒家雖然也談,但總體上對「天」比較淡漠。「天道遠,人道近」嘛!這是一種簡易的世俗倫理觀念。

老子和墨子都敬奉天,但他們的天是不同的。區別就在於,墨子也是箇舊秩序的修補者,他繼承了儒家的仁愛觀念,因此墨家的天,是道德化的天,是兼愛非攻,實行仁義的天,天既然兼愛非攻,我們也要兼愛非攻:這是一種宗教倫理觀。

而老子是解構者,要徹底解構人類社會的仁義道德,因此老子的天,是自然意義的天,既無所謂道德,也無所謂不道德,是超越道德的。用現代倫理學的術語來講,這是一種比較極端的倫理自然主義(moral naturalism)。「王乃天,天乃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老子的倫理、政治觀點,基本就是從自然法則引申出來的。

倫理、政治是人類社會的東西,自然法則是自然界的東西,兩者存在區別。老子這麼一引申,就得到了危險的結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什麼是芻狗?這是一種祭祀的工具,用草編成,外形像狗,祭祀的時候大家對它恭恭敬敬,祭祀完了,大家就不對它客氣了,踩壞它的頭脊,拿草回去做燃料?。

有一些學者以為,這是老子的氣話,是老子的諷刺,諷刺中國的統治者不仁不義,不把人當人看。這是過度解讀造成的誤會。

首先,「聖人」二字在《老子》五千字中,凡二十九見。除去「天地不仁」這一句,在二十八個例子里,「聖人」無一例外都是老子讚美的對象:「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聖人抱一為天下式」。可以說,「聖人」是老子「無為」的道成肉身(incarnation),和孔子的「君子」、「仁者」一樣,寄託了思想家本人的最高理想。孔子有可能會在自己的著作里,諷刺「君子」、「仁者」嗎?同樣道理,老子也不可能在他的《道德經》里諷刺「聖人」。

其次,在老子的倫理自然主義體系中,「以百姓為芻狗」,確實是合乎邏輯的結論。在自然界,天地確實「以萬物為芻狗」,並不多在意它們,任由它們自生自滅。老子的倫理建立在自然法則上。在老子的心目中,人間的聖人就應該是自然界的天地的翻版?。既然天地「以萬物為芻狗」,那麼聖人也應該「以百姓為芻狗」。

很遺憾,和很多《老子》的閱讀者期望的相反,老子是支持聖人「以百姓為芻狗」的,但這並不是說,老子主張對民眾殘暴。事實上,老子反對戰爭、反對重稅、反對殺戮,是站在平民立場上的?。他只是在那個時代過於絕望,以至於覺得重回自然,反而還更好一點而已。

五、偉大的先知,失敗的醫生

老子也許是華夏傳統里最偉大的先知,但恐怕並不是個優秀的醫生。他給中國開出的藥方:回到自然、效法自然,未必減輕了古代中國的病症,相反可能是加重的。老子非常敏銳地看到:孔子之流建構的學說會被利用,卻沒有想到,他本人解構的學說,也一樣會遭到利用。中國思想史上,現存最早闡釋《老子》的著作是韓非的《解老》、《喻老》,韓非將《老子》闡釋為帝王術。絕仁棄義和愚民弱民的法家主張,有了新的理論基礎。

老子的倫理自然主義也被韓非繼承下來,發展到可怕的程度。韓非也許是先秦諸子中,最擅長把人類倫理比喻成動物關係的思想家。他在《韓非子·揚權》里,用「一山不容二虎」一類的自然界禽獸法則,作為人類社會也必須君主專制的理由。相比之下,一貫反對將人類和禽獸混為一談的孔子和墨子就值得我們懷念了?。

「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稅收是一種拔鵝毛的藝術,鵝毛肯定要拔……高水平的表現是——既把鵝毛拔下來,又不讓鵝叫喚,或者少叫喚」。人類歷史上的種種悲劇,往往源於不把人當人,卻當做畜牲看。其實動物雖然沒有智慧,卻很少像人類那樣善於殘殺同類。

仁義道德,禮義廉恥,也許人世間的所有建構都有它的缺陷,都可能被人利用,但要是一味解構,人也就會將自己也一併解構掉,喪失作為人類的人格和尊嚴。如果人類仍然相信,意義優於虛無,那麼,建構意義就是不可缺少的,孔子的倫理和墨子的信仰仍然是足夠可貴的。

後世許多闡釋老子的思想家們證明了這一點。老子的學說本質是解構的,但他們卻竭盡全力,試圖從絕聖棄智的荒野里,建構出意義來。胡適先生在演說《中國文化里的自由傳統》中,將老子描繪成一個像他那樣的自由主義者,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

中國思想的先鋒老子與孔子,也可以說是自由主義者。老子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老子所代表的「無為政治」,有人說這就是無政府主義,反對政府干涉人民,讓人民自然發展,這與孔子所代表的思想,都是自由主義者。……今天我就中國三千多年的歷史,我們老祖宗為了爭政治自由、思想自由、宗教自由、批評自由的傳統,介紹給各位,今後我們應該如何的為這自由傳統而努力。

這更接近「六經注我」的做法,是胡適先生重塑中國傳統的努力。老子和現代自由主義都有推崇小政府的外在特徵,但思想路徑完全不同。現代自由主義的力量源泉,是對私人權利財產神聖性的意義建構。個人自由的邊界一旦確定並得到保護,政府的公權力自然得到限制。老子對此卻並無建樹,他的「小國寡民」,是「聖人」解構社會,回歸原始的結果。

老子的理想有虛君的一面,又有弱民的一面,因此無法實現現代公民「小政府、大社會」的目標,只能在某些時代,影響少數私慾並不那麼強的統治者,暫時形成「不折騰」的文景之治。當然,比起民弱君強的漫漫長夜,文景之治也已經好得太多了。老子思想里傾向自由的一面,仍然值得我們珍惜,胡適自由主義的理想,也仍然有待新的建構者。

注 釋

①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與孔子同時雲。……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② 參看錢穆《書晚出補證》

③ 崔仁義. 試論荊門竹簡《老子》的年代[J]. 荊楚理工學院學報, 1997(2):41-45.

④ 陳鼓應《老子註譯及評介》(修訂增補本),修訂版序

⑤ 《史記·太史公自序》:《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

⑥ 《老子》第十八章。此後《老子》引文,均以王弼本為底本,並參酌帛書、楚簡諸本,除引文⑦較重要,略加辨正外,不出校記。

⑦ 《老子》第十九章。王弼本、帛書本大意均同此,惟楚簡本作:「絕智棄辯,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亡有。絕偽棄詐,民復孝慈」。本文持李學勤、李零主張,以楚簡本為儒化《老子》,仍用普遍流傳的王弼本敘述。

⑧ 如《胠篋》篇:「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即引自《老子》第八十章;「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即引自《老子》第三十六章;「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即化用《老子》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⑨ 《莊子·胠篋》: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⑩ 《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漢五年,已並天下,諸侯共尊漢王為皇帝於定陶……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叔孫通知上益厭之也,說上曰:「……臣願徵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乃拜叔孫通為太常,賜金五百斤。

?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一:「(唐太宗)嘗私幸端門,見新進士綴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老子》第一章。

?《老子》第四章:「道沖,而用之又不盈也,淵兮似萬物之宗」;《老子》第五章:「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老子》第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四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成功遂事而不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老子》第八十一章:「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論語·陽貨》: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老子》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第五章。

?《莊子·天運》:「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綉,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老子》第二章:「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為始」,和對「天地」和「道」的表述相同。第七章:「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表明聖人效法天地。

?《老子》第三十一章:「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第七十七章:「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夫孰能有餘以取奉於天下,唯有道者乎!」

?《韓非子·揚權》:「毋弛而弓,一棲兩雄,其斗??,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貴,事乃無功。」《論語·微子》:「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墨子·耕柱》:「子夏之徒曰:『狗豨猶有斗,惡有士而無斗矣?』子墨子曰:『傷矣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譬於狗豨,傷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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