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千年之望-房縣八里望村探訪

千年之望

----房縣八里望村探訪

文/蕭鴻

在2013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有一個誦讀《詩經》的節目，只見幾十人身著冕服、手執竹冊齊聲朗誦：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眾多熱鬧紛繁的節目中，這個誦讀節目也許並不起眼，然而鄂西北山區的一個小城卻沸騰了。人們喜極而泣奔走相告：這是我們的詩歌、我們的演員、我們自己策劃排練的節目啊！

這個一時間沸騰的小城，地處湖北十堰東南方，名字叫房縣，古時叫房陵。

顧名思義，「房陵」即一間大房子。位於大房子的東面，有一個人口不足三千人的小村莊——八里望。在房縣五千多平方公里的版圖上，我敢說它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有情的；它不是最富有的，但一定是最有溫度的。一個「望」字，濃縮了多少深情與期待、嚮往與期盼、等待與渴望！

一

讓我們把目光拉回到一千三百多年前。

武則天為唐高宗生了四個兒子，當時剛剛繼承皇位的李顯，由於不滿武則天幕後強勢操縱，決定啟用外戚，武則天一氣之下將其廢黜到鄂西北大山。這個執政不足兩月的窩囊皇帝李顯，被他的親生母親武則天軟禁在地處偏遠荒蕪地帶的山區房陵，也就是現在的房縣，在這個蠻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四年！

公元683年的某個春日，李顯帶著後宮家眷和大隊人馬，踽踽行進在與長安城漸行漸遠的秦嶺山脈，向寂寥荒蕪的鄂西北大山深處房陵走去。沿途美景無心觀賞，哭嚎哀嘆怨聲一片，這一去「深宮」索清秋，這一去艱難路漫漫，這一去滿眼蒼夷復凋敝，抬眼望只有荒野村落八里路。

史載還有一人，也被武皇貶斥到鄂西北的流放之地房陵，名叫薛剛，後與房陵紀家嶺名門秀女紀鸞英成婚。夫妻二人集結兵馬挺李顯，反周唐，在當地留下種種神奇勇智的傳說。薛剛反唐遭難，鸞英生下奎兒整整等了他八年。鸞英死後，墳瑩就安置在八里望的蓮花山上。平地突起的山型渾圓俏美，尖尖的荷苞倚山微傾，那分明是紀鸞英隔遠山、望長安、切盼夫君早歸還那深情款款的目光啊。

十堰是有名的道教聖地，自古便流傳著有關道教的歷史傳說。

距離八里望村幾十里遠的西北方向，有座高約1500米的望佛山，祖師爺真武曾在此修行八年。佛山山勢險峻林木蔥蘢，是一座非常少見而靈奇的佛道合一的仙山，站在佛山金頂能遠眺武當群山，望佛山名由此而來。

只有望佛山還不足為奇，望佛山腳下有還有一塊望夫石，望夫石同樣凝結了一段歷史傳說。

相傳一新婚不足兩月的妻子，為等候外出修長城的丈夫，茶不思飯不想在望佛山腳下日夜守望，村人心痛地叫她「望姑」。望姑的忠貞終於感動了真武祖師，遂將她點化成石封為「仙姑」。至今，望夫石仍亭亭玉立在高高的山脊，這一段風乾的血淚無不感動著相隔千年的後人，從此人們懂得了什麼叫望斷天涯，什麼叫望穿秋水……

如果說望夫石的故事令人悲戚心慟，那麼在八里望村，代代相傳的「望兒樹」的故事，更加令人肝腸寸斷。

一位天界的仙女，可憐一個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孤兒，每天下凡為這個孩子洗衣做飯，孤苦伶仃的孩子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鄉親知曉了此事，錯把仙女當妖女，立了一道「符」使仙女再也無法接近孩子。仙女在門外哭，孩子在裡面喊，仙女又氣又急暈倒在地。

第二天，暈倒的仙女變成了一棵八丈高的大古樹，奇怪的是古樹的下面有一樹洞，原來仙女是真心把孤兒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能早日回到自己的懷抱。村人無不為錯怪仙女而悔恨，為表達愧意以示紀念，把這棵樹取名為「望兒樹」。

可惜，這顆樹早已不見了蹤影。在破四舊的年代，古木參天的「望兒樹」並未逃脫殺伐的厄運。

八里望啊八里望，你濃縮了多少凄美傳說與故事神奇？眺望歷史雲煙，你留下了多少千年思念與山高水長？

二

貧窮荒蒙的年代，純樸愚痴的人們只有靠神話與傳說慰籍心靈，以此續接對美好生活的期待與嚮往。

當歷史的腳步行踏到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八里望人似乎感覺到什麼了。他們再不滿足於祖祖輩輩一間泥屋八分地的窘迫窮苦，再不願看光著赤腳板打著精屁股上學堂的泥猴頑童，再不願聽外村人議論「八里望兒，造孽處兒」的譏笑，和著土地連產承包責任制的春風，八里望人開始思索做文章了。

第一個走出大山的人名叫馮家洪，他外出兩年學會了栽果種樹的技術。在回鄉的火車上，巧遇一安徽的果蔬農業技術員，便誠意聘請他到八里望種西瓜。一開始村民們都不接受，啥叫西瓜？西瓜長啥樣？面對西瓜有的人還鬧出了甩掉西瓜瓤啃吃西瓜皮的大笑話。從未吃過西瓜的村民，竟把西瓜當成南瓜吃了！

只是沒想到，馮家洪種出的西瓜又大又甜，還能賣出好價錢。這下村民激動了，一傳倆、倆傳仨，大家都想種西瓜。馮家洪也不小氣，他把一塊塊好地讓給村民，自己則到周邊開墾荒地，他明白一個道理：西瓜不擇地，只要長草就能長瓜。他們一家一戶手把手教村民種植，從培秧下苗到對花間苗，幾乎人人掌握了種植技術，成片成片的荒坡荒林全部開墾出來，山溝溝田窪窪全部種上了西瓜，昔日的荒山野嶺，今日已瓜果飄香。

豐收的時候，那景象可是好看極了，沿街兩邊一串串一排排擺滿了一堆堆一車車的大西瓜。有天早上，一個村幹部突然被這景象驚呆了，他大致數了一下，光是西瓜小推車就達一百一十一輛！

八里望的西瓜成了村裡的主打產業，成了八里望的一張王牌。小商小販都到八里望批發西瓜，全城的人差不多都到八里望買過西瓜，他們說全城的西瓜就數八里望的大、就數八里望的甜。別處的西瓜賣不出去了，扯一把八里望的瓜秧蓋在瓜上。這下，輪到八里望人笑話他們了：看，他們用我們的瓜秧裝門面，切開可不是咱八里望的味兒啊。這下，再沒人笑話八里望窮了，沒人嘲笑譏諷：「八里望兒，造孽處兒」了。

八里望人，終於解決了人生溫飽。

三

如若觀念守舊僵化，便很難走出自我封閉的小圈子，而一旦打開一扇窗，便會不斷接受新鮮空氣與陽光。

西瓜種植為村民引領了一條致富路，但西瓜的弊病是頭一年用過的地，必須等待四年甚至七年後才能重新種植，並且一旦染上鐮刀菌病，坡地種植的瓜就會順著斜坡往下傳染，根本控制不住。

怎麼辦？愛動腦筋的馮家洪又開始琢磨新招兒了。

一九九六年的春節，對於馮家洪來說可不是一個平凡的春節。他讓從城裡回家過年的侄姑娘把電腦帶回來，命她用整整一天的時間給他查找種植櫻桃技術，他則在一旁用心聽認真記。感覺已基本掌握種植原理的馮家洪，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大年初一夜裡兩點就把挖掘機開到田裡，翻地掘土一直干到天亮。這支春耕晨曲，又激發了他衝刺櫻桃產業的創業激情，也喚醒了在西瓜地猶豫徘徊的眾鄉親。

三年後，櫻桃樹已長到了拳頭粗。

三年後，櫻桃枝條虯桿開始掛果。

三年後，櫻桃露出了紅紅的笑臉。

馮家洪笑了，鄉親們笑了，八里望又招來了鄰村人羨慕的目光和嘖嘖的讚歎。

農村發展經濟，沒有團結一致的村班子不行，沒有產業創新的科技帶頭人也不行。村裡還有一位致力於農村產業發展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李建明。大學畢業後的他放棄了在城市發展的機會，而是選擇回鄉務農。根據本村實際和多方考察了解，他選擇了培育櫻桃苗這項主業，為方圓幾十里的百姓提供優質果樹苗圃。

為及時掌握市場行情和技術要求，李建明定期去武漢、陝西參加培訓，不僅學習技術，還學到了人才、市場、消費如何互補互動的先進理念。他培育的品種，不僅在本地受用，而且還推廣到了各省市十幾個地區；作為典型，他受到了省農業廳和市農業局的多次表揚；國家農業部召開鄉村振興戰略座談會，他作為全省推薦的僅有的四個代表之一赴京參會。

現在的李建明，已經取得農業職業經理人資格，全國享有這種資格的只有六千人，而他就是這六千人當中稀有的一個。

種西瓜讓八里望人解決了溫飽，種櫻桃讓八里望人開始走向富裕。櫻桃與西瓜種植，成為八里望村的龍頭產業。此時，由城關鎮八里望村委會牽頭，成立了廬陵王鮮果種植專業合作社與八里望櫻桃種植合作社，並成功申報了以國家農業部地理標誌和地域命名的「房縣櫻桃」。這是一重大飛躍！這將意味著，房縣櫻桃作為高標準高質量的地標產品，得到了國家最高專業機構的認可，終可飛升到全國乃至世界了！

四月的春風和煦地吹拂著八里望一棟棟嶄新的樓宇，漫山遍野的櫻桃林和房前屋後的雪梨樹、枇杷樹、石榴樹，紛紛綻開了笑臉。八里望，再不是過去唐王李顯望長安、仙女望孤兒、望姑望夫君的悲涼時代，而是鄰村望八里、遊客望八里，四海賓朋望八里那千古柔情的夢裡水鄉。

四

事實上，人們對家鄉的熱愛其實就是對土地的熱愛，就是對村莊的熱愛，甚至包括對包裹村莊的草木、空氣、陽光，以及一汪清泉。

在八里望的東方，有一形成於億萬年前的青峰斷裂大峽谷，它似一道天塹，橫亘在秦嶺大別山和揚子克拉通兩大板塊之間，它以險奇的走勢和驚悚的造型得寵於大地之母與藍天蒼穹。在斷裂帶四千米以下的活動層，有一股常年不斷水溫恆定的溫泉，它似母親迸裂的羊水，帶著歡喜帶著溫度，綿延不絕地流向遠方，在母親可視的範圍內停下，依靠在一個開闊且石堆巧俏的平緩之地，停在離八里望村僅六里路遠的山坳，以斜角四十五度的姿勢與八里村遙遙相望。

這溫泉可浴可飲可用，能健體治病，日出水量達八千六百多噸，四十多個大小浴池日接待量可逾千人。這泉啊，從春秋戰國時期就開始發揮它的生活與醫藥功用，住在清泉周圍的百姓世世代代沐浴著泉的香沁與恩澤。為了拓展溫泉範圍，最大限度地發揮其造福人類的價值，一批批百姓從池塘邊搬出，八里望村便一批批地熱情接納，他們把最好的地段最好的房舍讓給了搬遷出來的眾鄉親。

現在，請您再稍事回憶一下文中開頭介紹的，央視春晚百人誦讀詩經的片斷。

大家知道，古代西周是中華歷史上第一個注重文化和文學的朝代。周王室有位太師名叫尹吉甫，他就是房陵人，出生在離八里望村不遠的青峰山腳下的青峰鎮。他採集的《大雅·丞民》和《大雅·崧高》等多首詩篇，對於詩經文化的豐富與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房陵人固執地認為，《關睢》開篇「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妙的四句詩中，那兩隻終生相守的關雎水鳥，就停靠在從青峰峽谷奔涌而出的汩汩泉水邊；那個賢德貌美受君子愛慕的秀麗女子，就生活在與青峰鎮相看兩不厭的八里望。

因而房陵人愛戴尹吉甫，尊重尹吉甫，他們為尹吉甫重修堂館故居，他們將美妙動聽的古韻詩經到處傳唱。唱出山外、唱向北京、唱到春晚、唱遍祖國的四面八方。

水是美好、水是善良、水是愛液、水是包容。

水將八里望團團圍住，水給八里望千年不竭的福音。

八里望的山為什麼那麼綠？因為有水的灌溉，八里望的果樹為什麼那麼蔥蘢？因為有水的浸潤，八里望的黃酒為什麼那樣甘冽？誰敢不承認，那是山川、丹水、空氣、溫泉的滋潤？

五

農村富裕了，農村人有錢了。打工經濟、產業經濟、土地流轉等各項政策，讓不少農村人衝出大山藩籬開創出一片新天地。但因固有的老弱病殘、自身能力等各種因素的制約，也有些貧困村貧困戶，成為打造美麗鄉村的硬傷和瓶頸。八里望村也不例外。

國家富民政策的春風吹拂到這片田野，精準扶貧工作隊的入駐，為八里望村帶來了新的能量與希望。他們每天走村入戶一家家宣傳動員，他們與村委會一道穩紮穩打制定扶貧規劃。他們伏下身、鼓幹勁、爭外援，村組公路得到了硬化。一系列的「殯葬改造「、」廁所革命「、」河道清理「、」路燈安裝「等基礎設施改造，讓八里望村的環境煥然一新。他們用兩年時間建造的佔地一千平的村委辦公大樓和為民服務中心，令村民賓至如歸倍感溫馨，美麗的庭院建設成為八里望村的一道亮麗風景。

走在路面硬化的水泥路上，你感覺不到這是農村，夜晚隨著節奏明快的音樂跳著廣場舞，你感覺不到這是在鄉鎮。

合作社十基地十農戶十村集體的經營模式，讓全村抱團取暖、縱橫發展。六十畝的櫻桃西瓜採摘園，兩千平米的遊客接待中心、四千平米的觀景台和生態停車場，如林如筍的櫻桃產業園和櫻花山地公園建設，讓如詩如畫的八里望村如鯤鵬展翅奮力飛翔。

駐隊已達四年之久的扶貧工作隊長劉崑崙告訴我：一開始來時並不習慣，沒想到幾年下來他們與這片山水和村裡的百姓已融為一體親如一家，跟他一同駐隊的兩個八零後都捨不得離開了。設施齊備、空氣潔凈、環境優美的新農村，真正留住了城裡人的心。

我們從櫻桃採摘園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戶農家，老奶奶喊胳膊疼腿疼。懂得中醫知識的劉隊長馬上回住處拿來銀針、酒精和棉球，在老人身上慢慢捻扎按摩約摸二十分鐘後，老奶奶果然說身上舒服多了。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片名叫《春苗》，講述一位赤腳醫生背著藥箱挽著褲腿走村入戶為村民治病的故事。影片主題歌詞是這樣的：赤腳醫生向陽花，貧下中農人人誇，一根銀針治百病，一顆紅心暖千家。現在醫療條件好了，劉隊長自費買來的都是一次性的銀針，絕對衛生安全。一邊為八里望村的脫貧攻堅殫精竭慮，一邊手握銀針為病痛的村民治病扎針，所謂「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大概指的就是這種境界吧？

離開八里望村的路上，我忍不住再次回望這個有著滄海桑田意味的秦巴村莊。拂去歷史的塵埃，我們已看不到它貧困的影子與鄉野舊貌。踏進新征程，這塊荒蕪古老的帝王流放之地，已成為欣欣向榮、歡歌笑語的希望田野。

揣著對八里望村的讚美與祝福，我看到群山逶迤、藍天萬里；萬里晴空下的房陵，還有多少個八里望村正譜寫著新時代的傳奇……

作者簡介:蕭鴻，女，黑龍江人，現居十堰。曾從事教師、播音主持、記者、編輯、文化宣傳等職。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在《讀者》、《散文月刊》、香港《成報》、《羊城晚報》等多家媒體發表作品，部分作品作為全國中高考作文模擬試題，收錄《中國兒童文學名家名作典藏》。曾收集整理《向壩民歌集》，出版散文集《在呼蘭河的這邊》。作品散見於《御風秦楚》等文學平台。

作者：蕭鴻

圖片來源：網路配圖

配圖：御風秦楚

編輯：計金萍

小編請您點個贊哦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