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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龍門寺創寺歷史及僧人考證

建築史(第41輯)

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 2018年

平順龍門寺創寺歷史及僧人考證

耿 昀

摘要:本文通過查閱文獻與抄錄碑文,對平順龍門寺北齊、唐、五代三次創建之說進行了考證,同時對五代時期的兩位創寺僧人奉景與悟深的生平進行了梳理,引申出二人可能存在的宗派關係。

關鍵詞:龍門寺;大雲院;寺史;禪僧

龍門寺位於晉東南地區平順縣以北的濁漳河谷北岸。全長約48公里的河谷內還分布著數處五代、宋、金佛寺建築(圖1),其中龍門寺是河谷內歷史最悠久、現存文物建築最多、跨度時間最長、石刻史料最豐富的寺院。寺內現存有五代、宋、金至明清建築10餘座,碑刻、經幢、墓塔、題記共計60餘處。儘管龍門寺內現存最早的建築為五代時期的西配殿,但龍門寺最初的創建年代在現存碑文和方誌記載中莫衷一是,分別出現北齊、唐、五代三種說法,以往學界對此雖有關注,但研究尚未深入。本文通過進一步考證,試圖釐清這座具有代表性的上黨地區鄉村寺院最初的歷史。

圖1/平順縣段濁漳河谷地現存五代、宋、金佛寺示意圖

北齊建寺的傳說

龍門寺的始建年代目前一種說法是北齊年間文宣帝為釋法聰敕修,寺曰「法華」。現存碑刻及方誌中最早提及此說的是龍門寺西北塔林中建於宋政和二年(1112年)的《大宋隆德府黎城縣天台山惠日禪院住持賜紫沙門思昊預修塔銘》塔(簡稱思昊墓塔),銘文稱「寺始建於北齊武定八年」。此年為公元550年,高洋篡東魏建立北齊,五月改元「天保」。此後,繼承這一說法並又有新論的是今天王殿前的明成化十五年(1479年)《敕賜龍門山惠日院重修碑記》碑和同年刊立的《重修惠日院記》碑,前者文言:

考諸斷碑,厥初敕建北齊文宣帝武定年間,實梁武第二王簡文帝末年也。是時有僧法聰者,南陽新野內史陸機之兄,出塵納戒,立志三白,誓誦蓮經,入五台山□禮聖跡,回還及此,齊魏鋒敵,遁憩此山雪松之下,煉左拇指禪,誦法華,不計其數,指忽重生。謂三白者,白飯、白水、白鹽,一衾白髮不易也,又身不偏倚,口誦真經,意不妄□。此三明白享此嘉名,聲動朝野,文宣帝召見,大喜,遂敕修寺,額曰法華。

再後,大雄寶殿北檐下的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重建千佛閣碑記》碑,清乾隆《潞安府志·寺觀》均循此說。

前已有學者考據,認為從唐《續高僧傳》、《法苑珠林》中所記釋法聰事迹看,除其年輕時曾遊歷嵩岳外,主要修行經歷均在南方,且卒於梁太清年間(547—549年),故不可能創建龍門寺,此說為後人附會。然而筆者進一步查閱史料發現,碑中所錄事迹之人,實為《宋高僧傳》所記「唐吳郡嘉興法空王寺元慧傳」,現摘錄原文如下:

釋元慧,俗姓陸氏,晉平原內史機之裔孫也……以開成二年辭親,於法空王寺依清進為弟子。會昌元年,往恆陽納戒法,方習毗尼。入禮五台,仍觀眾瑞。二年,歸寧嘉禾,居建興寺,立志持三白法,諷誦五部曼拏羅,於臂上焚香炷。五年,例遭澄汰,權隱白衣。大中初,還入法門。至七年,重建法空王寺。又然香於臂,供養報恩山佛牙。次往天台山,度石橋,利有攸往,略無憂虞焉。咸通中,隨送佛中指骨舍利,往鳳翔重真寺。煉左拇指,口誦法華經,其指不踰數月復生如故。乾寧三年,偶雲乖悆,九月二十八日,歸寂於尊勝院,報齡七十八,僧臘五十八。弟子端肅等奉神座葬之於吳會之間,謂為三白和尚焉。其禮拜誦持,不勝其計,如別錄也。

何謂三白,通曰:「事理二種。一白飯、白水、白鹽,事也。二身不偏觸,口誦真經,意不妄緣。此三明白,非黑業也。故享此名歟。」

可見陸機後裔元慧,入禮五台,練「三白法」,煉左拇指,誦法華經等均與龍門寺碑所言一致,故龍門寺所言創寺僧人實應為唐僧元慧(819—896年)事迹。但縱觀元慧生平,先後歷吳郡、五台、鳳翔,並未曾駐足上黨。將元慧之事假託於北齊法聰的說法最早來自上述寺內兩座明碑。遂拋開傳說中的建寺僧人的時代,北齊武定八年時,是否此處真如宋思昊墓塔所言建有佛寺,尚是疑問。但可以明確的是河谷在更早的十六國時期,已是兵家貯兵之所。

今日河谷佛寺中依舊有零星北朝石刻倖存,辛安村原起寺內香亭西側有千佛造像碑,僅剩下半部,原碑座不存。碑陽所刻造像主尊腹部以上殘損,似乎為彌勒,左右二脅侍,下方刻兩供養人像及姓名,最下為獸面力士一尊。碑陰及側面刻千佛,側面並刻供養人姓名,據造像風格及題材推測應為北魏晚期(5世紀末—6世紀初)所造(圖2)。據清乾隆《潞安府志》載:「元熙寺,在新安里,內有七勝寶塔,系平順併入。」故原起寺最初應名「元熙寺」,而「元熙」之名,為晉永興元年(304年)匈奴單于劉淵(字元海)所建漢趙的第一個年號。

圖2/原起寺內北魏千佛造像碑(左:碑陽,右:碑陰)

河谷地區至今還有與西晉十六國時期劉元海、石勒等頗為相關的遺迹。永興元年,擁兵數千,聚於上黨的大張訇督在石勒建議下歸降劉元海,後被賜名「石會」,與今日實會村諧音。又據明成化《山西通志》記「石勒城……一在黎城縣東南八十里,周圍四里六十步,亦(石)勒以貯糧。俱存遺址」。此石勒城,當指今石城鎮。

日後建立後趙的上黨武鄉羯人石勒,其屯兵之地除河谷內的石城鎮外,在今和順、武鄉、襄垣一帶尚存多處,包括武鄉城(今故縣)北鼙山(初名北原山)上石勒城,又名石勒寨,據清康熙《武鄉縣誌》記為石勒屯兵之所;襄垣縣西營鎮城底村北有石勒城遺址,據清乾隆《襄垣縣誌》記為晉大興二年(319年)石勒進據襄國,稱趙王,後攻上黨的屯糧之所;又有和順縣石勒村等。這些傳為石勒屯兵之所的城寨分布在濁漳河沿岸,更準確地說是分布在鄴城與晉陽(今太原)的交通線上。可見河谷地帶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已經是進出太行的較為主要的孔道之一,故其時谷內建寺的可能性並非沒有。

此外,筆者所在天津大學遼代建築課題組在2012年取得龍門寺西配殿東北角柱上櫨斗樣品,其碳14測年結果如下(表1)

表1/西配殿東北角柱上櫨斗樣品碳14測年結果數據

樣品的最大置信區間(533—575年)包含武定八年,即公元550年,至少可以證明該木料的採伐年代在這一區間。當然過少的樣品並不足以說明問題,但確實提供了一種可能。

唐代建寺的傳說

龍門寺始建年代的另一個說法是唐太宗討叛之後遇神僧而建,其來源是今天王殿北檐下明萬曆二十二年(1594年)《重修正殿碑記》碑及大雄寶殿北檐下清順治八年(1651年)《重修燃燈佛殿記》碑。前碑雲龍門寺「敕建唐代」,後碑則詳細描述了太宗討叛後,來此地所見:

蓋聞龍門之興起,自唐太宗干戈之際,統帥討叛之後,佛有意於茲土,祥光現,恍若煙霧騰,太宗一望,勃動其心,疑必逃賊潛伏,不覺欣投。此地古來有雲,佛臨雪松之上,盤膝端顏穩坐。(太宗)問彼老僧曰:不在地,而在松,何所因故?及彼僧,及曰:松下無吾寸地,吾故覆處松頭,肯施一服之地?然後□離松稍。太宗願許四至,片時則化其形,聖人遇必,聖主遂命敬督工創作之。志不存,遺言未必皆真實,不明創自何代。

這個極具神話色彩的故事撰碑人亦言未必可信。之後又見於大雄寶殿北檐下清咸豐七年(1857年)《重修後正燃燈佛殿》碑。

史載唐武德二年(619年)秦王李世民受命征討割據晉陽的劉武周,翌年獲勝,唐重新奪回并州的控制權,之後李世民率軍自晉州,途經夏縣回師。碑文所述,蓋認為李世民此次征討後自晉陽回京途中曾經過潞州並建立此寺,顯然與史實不符。另外,從太宗日後所下的「於行陣所立七寺詔」中亦可看出,破宋金剛、劉武周之戰分別立寺於晉州、汾州。故太宗在此地創寺的傳說應屬虛構,但河谷中現存的唐代遺物依舊值得關注。

王曲村天台庵大殿東南方今立有一座贔屓鰲座碑,通高約2米,由方形石基、鰲座及碑身組成。碑面西,龜首扭轉朝向大殿。字跡漫漶不清,難以卒讀。有學者曾認為此碑為唐代所造(圖3)

圖3/天台庵內石碑正立面圖

原起寺香亭內西側還有一座佛五尊造像碑,原碑座不存,碑首雕六對盤龍,正面上部三龕刻佛五尊,中間釋迦並二弟子,兩側二脅侍菩薩,釋迦下方刻一供養童子及二獅子。背面碑首一龕內刻一佛二弟子,據造像風格推測為隋至唐初(6世紀末—7世紀初)所造。整塊碑正背兩面均被後世打磨並重刻文字,碑陽左上邊緣處依稀可見「原起寺先師比丘□貴侍佛造」字跡,應為原始題刻(圖4)

圖4/原起寺內佛五尊造像碑

原起寺香亭南側,有唐天寶六年(747年)八月立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一座,通高2.88米,八邊形,下設兩層幢基,下層四邊形,每面二壼門,內刻瑞獸,上層八角形,每面壼門內刻伎樂,幢身刻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字間以陰刻單線方格分隔(圖5)

圖5/原起寺內唐天寶六年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

淳化寺大殿前有兩尊宋開寶三年(970年)經幢,其中東側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幢經仔細識讀,有如下刻文:

於村西有古寺一所,□有記雲自大唐儀鳳三年(678年),上報國恩及諸含□□,而又壘圍破壞,基棟岌傾,□聚□□□成林。謁藹之蒹□閑地是有邑道首宋珪等,每因餘暇,常勸論評,語諸眾曰:□□光景難保□於去留,傾刻年華易委和於存沒,早修真實為過去之資糧,□□假虛作未來之舩茷,而乃同聲順諸共率功勤,當於大晉天福五年重修基址……

可見淳化寺有可能創建於唐儀鳳三年。

車當村西佛頭山腰開鑿有佛像一龕,據村民告知,上有「元和十□年」(815—820年)紀年題記。

龍門寺唐代創建的依據並不充分,但這條河谷之中顯然終唐一代一直有營建活動,直至唐武宗會昌年間的滅佛行動使得這些佛寺無一存留。值得注意的是,金元時期已成為龍門寺下院的淳化寺,創自初唐,龍門寺創建年代若比之更早,亦不為奇。

五代建寺

今日龍門寺最被廣泛接受的創寺時間為五代後唐同光三年(925年)。寺內現存最早的碑刻後唐長興元年(930年)碣記當時「邑人修蓋堂殿二十一間」,又後漢乾祐三年(950年)經幢記「自乙酉歲(925年),方營勝概,始盡良規。興構法堂,崇建僧舍」。均表明現存龍門寺自公元925年創建,此後地方志如明成化《山西通志》、清康熙《平順縣誌》均依此說。

除碑刻、經幢以外,現存西配殿據樣式判斷,主體基本為五代遺構。此外,寺內遺留的部分石刻造像亦有五代之風。

1. 歷史背景

昭義軍初有澤、潞、邢、洺、磁五州,唐中和元年(881年)孟方立擅權,分出太行山以東邢、洺、磁三州,並治邢州,潞州則數易其主。至唐中和三年(883年),李克用破黃巢有功,被朝廷認命為河東節度使。同年,李克用派其弟李克修攻取潞州,並任留後,自此昭義軍分為太行山以東三州和以西二州兩節。

唐大順元年(890年),潞州守將李克恭被叛將所殺,潞州被獻於梁,克用隨即遣將立取潞州,開啟了「梁、唐爭潞」的局面。潞州先後於光化元年(歸梁)、光化二年(歸唐)、天復元年(歸梁)、天復三年(歸唐)成為兩方勢力拉鋸的戰場。公元907年,梁滅大唐,後再度進兵圍攻潞州,鎮守潞州的李嗣昭堅持守城長達一年多之久。李克用翌年卒,其子李存勖,即後唐庄宗,擊破圍軍,守住了潞州。同光元年(923年)李嗣昭卒,其子李繼韜以潞州叛附於梁。該年十二月,庄宗滅梁,收復潞州。同光二年,潞州將楊立反兵,李嗣源,即之後的明宗,收復潞州。至此,持續數十年戰事的潞州終歸穩定。

龍門寺的建設始於同光三年,正是潞州剛剛恢復和平的時候。

2. 創寺僧人:奉景與悟深

龍門寺自同光三年(925年)開始建設,至長興元年(930年)時已造堂殿二十一間,時稱「天台山龍門院」,院主僧法號奉景,有弟子惠呈、惠回。之後有僧法號悟深者振錫至此地,「增加紺殿,塑繪尊儀」,並於清泰二年(935年)「修蓋觀音菩薩堂一座,並石像三事,兼門樓、屋宇、行廊」。刻於後漢乾祐三年(950年)的經幢所載其時「龍門山院」的山主僧已是悟深,院主僧為志悟。很可能早在清泰二年(935年)悟深主持龍門寺一系列修繕之時,已充任為一寺之主。那麼,從930年至935年的六年中,在前任住持奉景尚未圓寂的情況下,龍門寺經歷了易主。奉景隨後於後晉天福三年(938年),在龍門寺以西約三十公里的濁漳河谷北岸實會村山間新建了另外一所寺院,即今日的大雲院。所幸關於奉景、悟深生平的碑刻均有留存,這也成為探索今日河谷內規模最大的兩所寺廟初始歷史的重要材料。

(1)奉景

奉景生平見於《敕賜雙峰山大雲院十方碑》,現位於大雲院西配殿南地坪,碑為贔屓鰲座碑,通高4.57米,寬1.4米,是大雲院現存最大的一座碑。碑文撰於宋天禧四年(1020年),立於元豐三年(1080年),雖然撰碑之時據奉景圓寂的顯德元年(954年)已過去六十餘年,但奉景二十八個惠字輩門人尚有健在者,故所述應可信。

奉景,唐乾符三年(876年)生,幽州人,初在五台山受戒,六年之後南下「渡韶江」,至「韶州曹侯溪(今廣東省韶關市)古法泉寺」修行。法泉寺,即今日南華寺,初名寶林寺,唐中宗神龍元年敕名「中興寺」,三年又賜額「法泉寺」,禪宗六祖慧能曾在此住持弘法,因此這裡被視為「南宗禪祖庭」。奉景在這裡成度之後,返回北方,從孟津,過天井關穿越太行山,來到漳河谷地。碑中並未記錄奉景早先在龍門寺的經歷,而直接記敘奉景北上之後於後晉天福三年(938年)二月至此開土辟基,創建「雙峰山仙岩禪院」(大雲院前稱)。至後周顯德元年(954年)奉景以七十八歲高齡圓寂,門人遂為之起造七寶塔,安放舍利。對照龍門寺長興元年碣,奉景實際來到此地應在後唐同光三年(925年),時已年逾五十。雖然奉景南下曹溪的時間不能確定,但其在五台受戒之後,僅停留六年,或與其時戰亂有關,之後奉景的大部分修行是在法泉寺進行的,並在那裡得度。在北方戰事剛剛平穩之後,奉景便起身北上,這也與當時禪僧先通過行腳習禪開悟,進而得到創寺機會的通行程序有關,是為禪宗開枝散葉的途徑。大雲院所在山名為「雙峰山」(今名雙鳳山),很可能是奉景建寺之時所取,意在效仿曹溪之雙峰山。

南宗禪自韶州曹溪雙峰山起,逐漸發展出五家七宗,其中的雲門宗,為禪師雲門文偃(864—949年)於923年(後唐同光元年/南漢乾亨七年)在韶州曲江雲門山開創,並隨即得到南漢(905—971年)政權的大力扶植,在嶺南地區逐漸壯大。此後,雲門宗更是從嶺南向北推移,與臨濟宗成為宋徽宗以前最活躍的禪宗兩派。其中雲門四代法孫大覺懷璉更於皇祐初年(1049年)住持汴京十方凈因禪寺,令禪宗始行於京城。從中可以看出,奉景在離開韶州之前,很可能聆聽過雲門文偃開壇講法,況且文偃早在911年便參禮曹溪並開始在韶州一帶活動。奉景離開之後不久的929年,雲門文偃弟子雙峰竟欽(?—977年)就在韶州雙峰山興福寺開堂演法。

(2)悟深

悟深生平見於《敕留天台山龍門禪院故大師塔記》碑。此碑現存於龍門寺西北塔林,圜首,碑身高約1.5米,寬約77厘米。悟深逝後存放舍利的墓塔現已不存,僅留下此塔記碑,立於宋乾德五年(967年),距離悟深圓寂的乾德二年(964年)時隔三年有餘。

悟深,唐乾寧二年(895年)生,本地「潞城縣潞川鄉下源里侯壁村清河郡張公之子」,二十歲時服丁徭從軍,其時潞州正陷於梁、唐的拉鋸戰中。至923年,二十八歲的悟深離開軍營,投身佛門,該年李繼韜先以潞州叛附於梁,同年十二月庄宗滅梁,並收復了潞州。悟深初在魏府(魏州,今大名縣東北)青籮禪苑受業,後杖錫而游,「傳紹於西京寶峰山石柱和尚之宗風」。至同光三年(925年)回到本地。碑雲悟深至此「鑿煙嵐萬仞之峰,安相好八十之像」,並「殿宇崢嶸,因之構就」,顯然刻意忽略了奉景建設在先的事迹。而悟深回到本地的真正時間,很可能是930年到935年之間。之後悟深取代奉景成為龍門寺主僧,或許正仰賴於其出身本地,最終奉景只得在938年另尋它處新辟寺院。

然而奉景與悟深之間是否是因宗派有別而產生了異見呢?目前奉景的求法經過頗為清楚,而悟深所承「西京寶峰山石柱和尚」又是何許人也?唐至德二年(757年)肅宗平定安史之亂設置五京,其中西京在鳳翔府,儘管上元二年(761年)即被罷去,但碑中所言西京,應依舊指鳳翔府。雖然寶峰山今在縣誌中並未可尋,但「鳳翔石柱禪師」則見於北宋道原纂《景德傳燈錄·卷十六》「潭州石霜慶諸禪師(807—888年或809—885年)法嗣四十一人……鳳翔府石柱和尚」。其中還記錄了石柱和尚一則典實。又北宋契嵩撰《傳法正宗記·卷七》亦記「大鑒之六世,曰潭州石霜慶諸。其所出法嗣凡四十一人……一曰石柱和尚」。石柱和尚生卒年代不詳,但以其師石霜慶諸年齡推斷,年代與悟深會有交集。由於雲門文偃與石霜慶諸所源均為曹溪南宗禪兩大派系之一的石頭宗,若奉景與悟深的師承假設可以成立,那麼二人之間應該並不存在派系之爭。

此外,還有一點頗值得留意。前述北齊建寺之說時,指出明成化年碑中所述北齊釋法聰之事,實為挪用了唐代僧人元慧(819—896年)之生平。至於後人為何選擇元慧的事迹進行附會,或許並非巧合。元慧初於開成二年(837年)辭親,拜「嘉興法空王寺」僧人清進為師,此後入禮五台山,並於會昌滅法後的大中七年(853年)重建法空王寺。而雲門文偃作為嘉興本地人,在廣明元年(880年)初入佛門時,亦投「嘉興空王寺」,並禮志澄律師,參學九年。文偃入寺之時,元慧已於咸通十四年(873年)去往鳳翔重真寺(即扶風法門寺)參與迎送佛骨舍利。雖二人並未有交集,但以此次迎佛骨事件的隆盛及元慧之聲望,想必文偃亦有所知。至於元慧身處鳳翔時,「煉左拇指,口誦法華經,其指不逾月復生如故」的神跡在當地是否頗具影響,元慧又是否與鳳翔石柱和尚有過往來,已難考證。縱觀元慧一生北上兩次:一次在會昌元年(841年)於恆陽(今河北曲陽)納戒,入禮五台山,一次在咸通中往鳳翔法門寺迎佛骨,這樣的經歷與同樣入禮過五台山,南下後又北上的奉景相似,同時也可與師承鳳翔石柱和尚宗風的悟深聯繫起來。

總之,奉景與悟深都是晚唐五代之時,伴隨禪宗的發展,通過行腳參訪進而開山創寺的眾多禪僧中的一員。無論龍門寺所在的天台山,抑或大雲院所在的雙峰山,或許都是一種對南方禪林的效法。

(3)明慧

奉景與悟深的經歷在潞州地區並非孤例。平順縣虹梯關虹霓村海會寺,現僅存後唐長興三年(932年)《潞州紫峰山海會院明慧大師銘記》墓塔一座(簡稱明慧塔)。寺緊鄰虹梯關,在濁漳河谷以南約12公里處。所幸墓塔及其塔銘保存完整,上記明慧大師之生平,今摘錄於下:

大師父諱舉,俗姓顏氏,本儒門,是琅琊臨沂人也。幼懷聰穎,姓自不群,每厭塵繁,志求出離。遂於燕台鶴林寺鑒律師為師,從緇落髮,獲具足戒。後涉江浙,徧倣名能,廣乎知見。乃遇監管,得傳心印。因卜卦錫,比度淮洪,途至潞彰,人順道化,遂詣黎城縣松池院,捿心禪觀,為眾開堂。可三兩載,復飛杖錫,又至淥水山,廣彰法眼,為眾啟禪。人遇指南,奔赴如市。度僧一十七人,度尼三人,並散在羅空住持傳譽。時有潞州節度使李蠙,向重瓊音,遙欽善價,三曾具請顧俱府城,自舍俸資,延慶院一所,命師住持,傳通法眼。師於乾符四年,有人報師云:「保廣賊寇,欲害於師,宜速迴避。」剏修勤佟「吾久於生死,心不怖焉。若被所誅,償宿債矣。」其年正月十三日,果如所報,命隨寇忍,氣逐風燈,恰豈如存,復無汙。天有祥瑞,煥曜明帝。主乃知傷道人矣。遂敕謚明慧大師,荼毗訖小師崇昭等捧舍利,奉命持建斯塔,兼賜陰院……峕長興三季六月□日王暉舍手刊之。

明慧大師初在燕台(今河北易縣東南)鶴林寺出家受戒,後於江浙地區得傳禪法,之後渡江北上至潞州黎城縣松池禪院開堂授法,後受到其時潞州節度使李蠙的禮遇,在府城延慶院住持,至乾符四年(877年)為賊人所害。後唐長興三年(932年)明宗為其建立陰院,即海會院,並舍田十四畝。可見在比奉景、悟深更早的時候,就已有在南方得傳心印的禪師北上至此地授法。

結 語

龍門寺創於北齊、唐代的說法目前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河谷一線現存石刻等文物間接可以說明至少十六國、南北朝時期,這裡已有佛寺營建,唐代一度繁榮,直至武宗滅佛毀棄為止。迄五代後唐,在連續數十年的戰爭平息之後,河谷地區開始了大規模建設,龍門寺、天台庵、大雲院均有其時遺構留存。通過對龍門寺及大雲院五代創寺僧人悟深和奉景的生平考證可知,二人均繼承南禪宗法脈,為當時禪僧開枝散葉之例證,尤其奉景曾南下禪宗祖庭韶州曹溪求法的經歷,也為之後理解大雲院彌陀殿建築形制之特異,提供了線索。

圖片均由作者提供,本次發布版本略有改動。

耿昀,天津大學建築學博士、文物出版社編輯。

封面:龍門寺全景(斯飛小組拍攝並提供)

題圖:龍門寺大雄寶殿(連達繪製並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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