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打不還手的90後
撰文 | 阿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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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看到一則新聞:
一輛奧迪車撞倒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車主下車後非但沒有道歉,反而猛打外賣小哥。小哥坐在地上,打不還手。
無獨有偶,前些天某迪士尼扮演小熊的工作人員被遊客惡意敲打頭部。再委屈,也只能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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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送快遞的一個小夥子,被車主暴打臉部,最後受傷只能到醫院接受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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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90後年輕人。
都是打不還手。
不只怎的,看到這些新聞就覺得有些心酸。
或許一方面是出於對惡人的憤怒,而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印象中的90後不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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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創業的時候,朋友曾經給過一個建議,千萬別招90後。
之所以出此言,是因為他曾經「深受其害」。
在他看來,90後都特立獨行、以自我為中心。而且大多家庭條件還不錯,沒吃過苦,反應到工作上,就是穩定性不強。
「裸辭」在90後群體中並不鮮見,說不定上午還在跟你認真討論工作計劃,下午辭呈就遞交上來了。而辭職的理由,說不定是覺得最近壓力太大了,打算出去旅遊一段時間。
說不得、罵不得,像礦山裡的啞雷,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這是部分90後給我們留下的印象。
相比之下,70後、80後就顯得「老實」很多。
職場上謹言慎行、工作上兢兢業業,說話做事講求滴水不漏。追求穩定性,辭職跳槽這事,不是說絕對不做,卻絕對不至於那麼隨心。
後來分析過,覺得原因很可能源自內心的「不安全感」。
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或多或少都吃過些苦,知道生活的不易。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害怕失去,以至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為人處世自然而然多了幾分圓滑。
我一方面頭痛於90後們的「說走就走」,另一方面又羨慕他們的隨心所欲。
都說成年人的世界只講利弊不分錯對,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做事的。只是這樣做並不代表喜歡,誰都有過想任性的時候,卻不是誰都能瀟洒地任性。
那時候的90後,我只想到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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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有張圖在網上爆火:
不要大聲責罵年輕人,他們會立刻辭職的,但你可以往死里罵那些中年人,尤其是有車有房有娃的那些。
我朋友大張在微信上把這張圖發給我,說自己看到圖時笑了半天,笑著笑著又想哭。
大張說,一開始自己是站在年輕人的角度看這段話的,只覺得搞笑。只是看著看著,發現自己好像也不年輕人了,就笑不出來了。
他是踩著90年代的頭部出生的娃,而很少人注意到的是,最早的一批90後馬上也要30歲了。
30歲,是個看上去沒感覺,體驗起來很沉重的一個字眼。
到這個年紀,該結婚成家的也都結婚成家了,過半數都有小孩了。最主要的是父母也開始老了。
曾經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漸漸枝葉枯黃,自己開始要做遮風擋雨的那棵樹了。
大張有個兩歲的娃,老婆做全職太太,廣州供了一套70平米的小房子。和同齡人比起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每天卻依舊焦慮。
每個月房貸8000多,娃的奶粉錢尿布錢雜七雜八加起來要3000塊,一家人生活費2000多,加起來就已經一萬多。除此之外,還沒計算給父母的孝敬、出外的應酬、偶爾大病小病的治療費等。
他在廣州一家知名互聯網企業做產品經理,一年稅後收入有二十多萬。已經算是高薪人士,但錢用起來也是束手束腳。
我問他:如果你在工作中受氣、經常被欺負,你會怎麼做呢?
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我會努力投簡歷跳槽。收到好的Offer之前,忍著!
那如果跳槽不理想呢?
那就一直忍下去!
我說你這還算好的了!至少你還拿著名校的畢業證,有在大公司工作的光環,想來換一份不錯的工作也不算難。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人連換工作都困難,或者連收入斷檔一兩個月都承受不起呢?
對這些人來說,「忍」只是生活的常態而已,因為生活根本沒有提供其他選擇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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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90後是蜜罐里長大的一代,其實長大後,90後承受的壓力甚至比上一代還要大。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理解。
比如說房價,就是幾乎所有90後都不可承受之重。
房價,是80後一代工作前後開始漲起來的。但對80後來說,只要家庭條件別太差,自己下手狠一點,好歹還能趕個末班車。
可是等90後出來社會後,一線城市的房價普遍已經衝到三四萬,很多三四線城市都已經過萬。80後在啃老買房,可是對大多數90後來說,就算啃老都買不起房了。
再比如說,超高的工作和生活負荷。
如果說70後享受的是中國快速發展的黃金時代的話,80後至少享受到了白銀時代,其中的紅利還是不少的。
80後開始工作時,公務員還是熱餑餑,工作輕鬆待遇高,還有各種額外收入。外企很多還沒開始沒落,能提供遠超房價和物價的工資水平。中國的經濟也沒有面臨今日那麼嚴峻的挑戰,處在高速發展的末端。
可是到90後這一代,時代完全不同了。公務員不再是高薪清閑的標誌,外企日子早不如當初,剩下的高薪崗位,基本都在工作壓力超大的互聯網和金融行業。中國GDP的增速早就不喊「保8」了,連國家都號召年輕人要勇於創業。
所以90後面臨的無非兩個選擇:要麼找個輕鬆沒錢的工作混吃等死,要麼找個高薪的位置拿命換錢。
與此同時,90後還在承受國家老齡化帶來的物價高漲、發展放緩;因為基本都是獨生子女,承受著兩個年輕人贍養8個老人的超高負荷。
從工作壓力看,90後的平均壓力是要遠超之前的。
如果注意觀察的話,你會發現最近關於90後加班熬夜猝死的新聞越來越多了。20多歲的年紀,很多卻得了腦梗塞、高血壓等老年病。
90後默默抗下了這一切,可全世界都覺得90後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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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國家準備立法,再次推遲法定退休年齡。在新語境下,不管你是40歲還是60歲,都屬於「青壯年」,需要繼續工作。
可是對很多90後來說,早在20多歲的年紀,就已經體會到中年人的狀態和心境了。
張愛玲在《半生緣》中說過這麼一段話:
中年以後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我也曾經年輕過,所以非常理解被無端欺辱毆打後的感覺。
不管是風雨中送外賣、送快遞的小哥,還是烈日下依然要穿著厚厚外套賣笑的小熊扮演者,在遭受無端辱罵毆打的時候,想必都有過暴起反擊的念頭。
只是,哪怕再不起眼的工作,背後的意義都同樣重大:
它意味著一家人的生活費、小孩子的奶粉錢、父母的養老金……。對普通人來說,這些就是一切。
再微薄的收入,也無法失去,不敢失去。
誰都曾經年少氣盛,只是卻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有「說走就走」的瀟洒。
所以只能忍。就像有人說的,什麼叫愛?就是好像突然有了盔甲,但也有了軟肋。因為這些軟肋,他們選擇了忍。
這個過程,人們稱之為「長大」。只是小時候總期盼著長大,真長大了卻又幻想著回到那個可以不管不顧、無憂無慮的年紀。
從那些打不還手的90後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代人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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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非常喜歡的話:
人的一生,會長大三次:第一次是發現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第二次是發現自己不管如何努力,還是無能為力的時候;第三次是明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無能為力,卻依然不放棄努力的時候。
如果按這樣的標準,或許可以說90後真正「長大」了吧。
只是我卻時常迷惑,不知道在青春的瀟洒肆意和長大的沉默謹慎之間,到底哪個更好。
家鄉的很多電子廠,車間里已經坐滿了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的小孩。我想再過兩年,自己公司也會開始出現00後實習生的身影。
據說和90後相比,00後更加桀驁不馴,更會一言不合就裸辭。可是不知怎的,我卻在期盼著他們的到來。
或許是因為,他們身上有而我們早已失去的那些東西。或許也是因為我知道這些東西都不會太長久,青春的稚嫩遲早要敗在生活壓力的手下。
但是,依舊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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