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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電影中的殘酷親情:親生母親可能並不愛你

擅長說穿真相的人可能都令人討厭。

是枝裕和是一個擅長拍攝底層生活,因描繪日本社會不光彩面而在國際上屢獲大獎的導演。但日本人其實很討厭他,認為他為了拿獎故意抹黑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也不喜歡他,很多日本名人都站出來指責他抹黑日本形象。

是枝裕和一向擅長拍攝家庭題材,紀錄片導演出身的他,並不慣於製造戲劇衝突,而是情迷於各種細節,於平靜溫馨的家庭日常中,拖拽出一股很殘酷的力量,慢慢給觀眾造成內傷。他的電影並不屬於文藝片,都非常樸實流暢,沒有任何炫技的成分,無奈,這樣的電影並不符合我國主流人群的觀影習慣,也就很難獲得大眾票房的認可。

《小偷家族》中的安藤櫻說:生了孩子就能做母親嗎?親生母親一直在打女孩虐待女孩,幫她逃離的陌生人卻為了保護她不惜丟掉工作;《如父如子》中抱錯了小孩的家庭六年後決意換回孩子,爸爸殘酷冷靜,養子在離開前拿相機偷偷拍下了爸爸的樣子;《無人知曉》中的媽媽拋下四個年幼的孩子跑了,妹妹意外摔死,小孩們把她的屍體裝進行李箱之後晚上拖出去埋掉了。

從2004年的電影《無人知曉》說起,這部影片豆瓣評分9.1,入圍第57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日本演員目前拿到的唯一一個戛納影帝就是這部電影中扮演男主角明的少年柳樂優彌,當時他戰勝了梁朝偉等其他對手,毫無爭議地拿了獎。

影片的劇情非常黑暗,根據日本1988年發生在東京的真實事件改編,一位母親為了與男友同居,扔下四個年幼的孩子跑了,四個孩子是母親和四個不同的男人所生,沒有戶籍,不能上學,只能呆在家裡。幼女因偷吃了哥哥朋友的泡麵被毒打致死,之後鄰居發現房屋內只有小孩居住時報警,另外一名小孩也已經病死在屋內。這種題材,我們國內是不可能觸及的。

電影中的媽媽,在未離開前,是一個溫柔、說話嗲聲嗲氣,經常和孩子一起玩的母親,但她卻消無聲息地殘忍走掉了,沒有了母親的孩子們在大哥明的照顧下,也過的開心快樂,母親規定過,只有明可以離開家去超市買東西,其餘三個孩子不僅不能出門,甚至連陽台都不能去,以免被人發現。錢不夠了,吃完泡麵的湯還要用來泡米飯,水和電也沒有了,只能去外面的公園裡一桶桶接水,小孩們沒有嚎叫和哭喊,他們蜷縮在屋裡看書畫畫洗衣服,偷偷往陽台張望,平靜溫暖的日常描寫中透露出來的卻是巨大和深沉的絕望,令人恐懼。

大女兒最開心的事情是媽媽給她塗了一次指甲油,顏色最後掉的只剩一點了她都捨不得摳,後來她把指甲油瓶掉在了地上,媽媽就再也不允許她碰自己的東西了。妹妹長那麼大最開心的可能就是在媽媽走了以後哥哥偷偷帶她出了一次門,那天她過生日,穿了自己喜歡的鞋,愛吃的糖果只剩一顆了捨不得吃。妹妹後來從椅子上掉下來摔死了,哥哥沒有報警,因為警察來了他們就不能生活在一起了,他打了媽媽的電話但是無人接聽。他們試圖把妹妹裝進之前的箱子里(母親之前搬家都是把孩子裝進行李箱,怕被人發現),但是妹妹長高了裝不進去,只好換了一個箱子裝,和她愛吃的糖果一起,在機場附近的地里被埋掉了,因為哥哥曾許諾要帶妹妹去看飛機。

母親說她也應該有自己的幸福,所以義無反顧地走。遭受校園霸凌的女孩不上學了,和他們一起玩,為了幫他們弄錢,去做了援助交際,附近便利店的好心員工會偷偷給他們一些不要的壽司吃,特別無助的境況下,確有好心人的溫情。影片的最後,小孩子們一起走向街道,弟弟照例去自動售貨機那裡找別人遺落的零錢,因為撿到了一枚硬幣而歡喜。無人知曉的孩子,像雜草一樣生長,以後的路要怎麼走是未知數,時間如常平靜如常。

《如父如子》在2013年獲得戛納電影節評委會獎,豆瓣評分8.5,講一個安逸的中產家庭有一天突然獲知6歲的兒子是當時在醫院抱錯的故事,抱錯的故事到處都有,但這個事故是護士故意為之,她帶著對有錢人仇視的報復心理故意將兩家孩子互換,儘管後來她說出了真相,但是由於過了追訴時效,她也並未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問一個問題,如果得知你的孩子抱錯了,是換還是不換?

福山雅治扮演的男主角野野宮良多事業有成,家境優渥,與妻子和兒子生活的幸福快樂,是確鑿無誤的人生贏家。他養育孩子的方式刻板嚴苛,威嚴理性。利利·弗蘭克扮演的另一個男主角齋木雄大,是一個破舊電器行的老闆,愛貪小便宜的草根,不能給孩子提供優渥的生活條件,但卻帶去了更多的陪伴與關愛。

良多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提出撫養兩個孩子,反正他養得起,但是遭到了雄大的拒絕,換回孩子這件事好像是父母的難題,但對孩子來說更加殘酷。良多的養子慶多對父親非常崇拜,從不違背他的意願,為了讓爸爸開心他努力學好不喜歡的鋼琴,但是在鋼琴表演中他出錯沒有彈出完整的曲子,爸爸很遺憾,認為他畢竟沒有自己的好基因。

要讓撫養了六年的孩子從此與自己斷絕關係,交換回來一個雖是親骨肉卻沒有任何接觸的孩子,這本該是個非常煽情的故事,但是枝裕和拍的非常克制,欲哭無淚,連小孩都沒有哭泣。內向的孩子慶多只是默默地難受,養父去親生父親家找離家出走的孩子琉晴時,他知道爸爸不是來找他的,看了一眼後便迅速躲了起來。平生第一次,他拒絕了爸爸送他的相機,爸爸在他走後偶然翻照片,才發現了慶多偷偷拍下的他,冷漠克制的男人終於潸然淚下。

沒有血緣的親情卻成為了最深的羈絆。良多本身的家庭就是有問題的,因為和父親有隔閡而不睦,他不想成為自己父親那樣的人,努力擺脫父親的影子。在郊外聚餐的時候,雄大告訴他:「你不需要跟你父親一樣,你不需要再製造一個現在的家庭。」

影片的結尾是很開心的,兩家人聚在一起,但其實真的看不清前路,在家教良好的中產階級家庭長大的孩子從此要開始習慣貧苦的日子,這太難了,血緣親情是不是能穿越這道鴻溝,尚不可知。

憑藉《小偷家族》,是枝裕和摘得了今年的戛納金棕櫚,也因為這部影片,日本人攻擊他,在基本沒有小偷的日本,他卻拍了一個靠偷竊為生的家庭。

六個「被收養」的人毫無血緣關係,他們只是抱團取暖,卻在這樣的羈絆中,產生了親情和愛。飽受親生父母虐待的女孩玲玲,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被「父親」阿治和「兒子」祥太領回了家,阿治沒有什麼能教給他們的,只是教會了他們去超市偷東西,哥哥帶著妹妹,一來二去,偷東西變得輕車熟路,一直被偷的那家小店裡,店主爺爺有一天給了他們兄妹倆棒冰後,告訴祥太別再帶著妹妹「干」那件事了,過了幾天,店主爺爺就去世了。

祥太下定決定不再偷東西了,他為了被抓,不惜故意偷東西後從橋上跳下,家裡其他的人得知他被抓後倉皇失措準備跑路,卻被警察堵在了門口。是枝裕和的影片沒有進行道德批判與對錯探討,僅僅真實展現人性,奶奶突然去世之後,他們平靜地將她埋在了後院里,馬上開始計算奶奶有多少養老金,難過還顧不上,現實就迅速碾壓了過來,沒給你喘息的機會。

一家人出遊的時候,奶奶摸著自己長斑的腿,默默用口語說:「謝謝你們了。」奶奶的養老金是騙來的,她還去自己前夫的兒子家騙錢拿回來。安藤櫻飾演的媽媽在洗衣店上班,她也偷客人口袋裡的東西,但她為了保護玲玲卻被迫放棄了自己的工作。漂亮的姐姐亞紀在父親再婚後被拋棄,她沒法上學了,只能去風俗店裡靠出賣色相賺錢。安藤櫻在被警察抓住受審時有一段哭戲演技炸裂,「生了孩子就是母親了嗎?愛你的人不會打你,他們只會擁抱你啊!」

小女孩玲玲最終被警察送回了母親身邊,理由是孩子不能沒有母親,可她的親生母親正是那個虐待她並一直對她說「我根本不想生下你」的人,這部電影同樣是沒有前路的結局,玲玲以後的人生要如何走,她會不會走上姐姐亞紀的路?

祥太來看爸爸阿治了(因為媽媽承擔了所有的罪行,所以爸爸不用服刑),爸爸希望他能稱呼自己一次但祥太不願意,送走的時候爸爸追著車奔跑,很久之後祥太慢慢回了頭,用口語說出了那個詞。

相依為命過的人,最終產生了情感的羈絆,比血緣更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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