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青樓上的情歌王子,非主流的瀟洒人生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
你可以叫他「柳小七」,因為家族裡算上叔伯家的孩子,他排行第七。
但要是論親兄弟,上面只有兩個哥哥,於是父親最早給柳永取名「柳三變」。
乍一看,這名字起得好沒文化,其實,卻大有來頭。
《論語》里,子夏曰:
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意思是說,君子有三種變相:看起來威嚴,處起來隨和,聊起來莊重。
能給兒子起這種名字的人,也絕不是市井草莽之輩。
果然,柳永的爸爸柳宜在北宋是做大官的,不僅當過中央紀檢委委員、還做過建設部副部長。
儘管出身官宦人家,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少年柳永並沒有顯示出什麼過人的天賦,到是頗愛逃學。
有一天,柳永又逃學了,在街市閑逛,不小心撞上一位賣花姑娘。
他一瞅,心說:「美女,大美女!」
還沒來得及答話,姑娘卻羞澀地飄然而去了。
於是,第二天、第三天.......第N天,柳永就在街市裡等,直到那個婀娜多姿的身影再次出現。
從此柳永逃學更加頻繁了,因為他多了一項工作——幫姑娘賣花。
不久後,17歲的柳永把賣花姑娘娶進家門,齊了家。
公元1002年,19歲的柳永整理好行囊,向妻子揮了揮手,意氣風發地奔赴東京汴梁(今河南開封)趕考去了。
可是,當他路過燈紅酒綠的杭州城時,卻走不動了。
他每天鑽進花街柳巷裡看舞、聽歌、喝酒,雷打不動,不亦樂乎。
對一般人來說,玩玩也就罷了,但柳永居然在這裡流連了整整一年,直到自己的兜比臉乾淨,才如夢方醒。
這時,他想起了正在杭州做官,老爸的好朋友孫何。
想向他借點錢或者謀個活命的差事。可惜他此刻已身無分文,連保安那一關也過不去。
於是,寫了一首《望海潮》,送給杭州青樓第一頭牌歌姬楚楚姐,請她在孫何舉辦的舞會上唱:
「......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孫何一聽,不同凡響,便問楚楚,才知道自己老朋友的寶貝三兒子正在杭州。
此後,柳永便成了孫何的座上賓,又過起了悠哉悠哉的逍遙日子。
但令柳永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首原本是拍孫何馬屁的詞,經楚楚姐一唱,居然火了!
一時間全國各地的歌姬都在唱《望海潮》,竟然傳到了國外。
六十年之後,北宋滅國,徽、欽二帝被擄到黑龍江酷寒之地,客死異鄉。
而發動這場南侵的金國大佬完顏亮,當初就是聽了歌姬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才對大宋的繁華垂涎三尺的。
所以,後人謝處厚曾寫詩大罵柳永:
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
哪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
不過那時,柳永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死後還會因這首詩背了一個「誤國」的黑鍋。
後來,孫何被調往東京做官,柳永遂丟了飯票,但他還是留戀江南煙雨,便去了了蘇州。
看到吳王夫差的故國宮闕,今天只剩下一堆堆荒蕪土丘,他有感而發一曲《雙聲子》:
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
蘇州讓人太感傷,這不符合柳永瀟洒的調性,於是轉身奔揚州。
揚州瘦西湖
自然又是光顧煙花柳巷,見到揚州第一歌姬——謝玉英,他獻上一首《玉蝴蝶》。
詞開頭先給美女帶高帽,「選得芳容瑞麗,冠絕吳姬。」
然後讚美謝玉英的紅唇、蓮步、腰肢,
最後一句升華主題,變俗為雅,「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謝玉英看了,人都化了,魂兒都飛了。
厲害,活生生把「晚上,我想和你上床」,說成「清晨,我想和你一起起來」,古今中外也沒誰了。
就這樣,用了六年時間,柳永才來到東京汴梁。
可此刻,他早已無心科舉,而是繼續與青樓歌妓為伍,為她們寫詞填曲。
沒想到,寫一首,紅一首,柳永火了!
他的詞有多火?
據說,有一天宋仁宗召集一群親近的大臣喝酒吟詩,玩一個類似今天成語接力賽的遊戲。
接到古板的王安石那裡,王安石憋了半天,結結巴巴吟出一句:
披香殿上留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
可是到了第二天,街頭巷尾開始盛傳王大人的詩是剽竊柳永的「太液波翻,披香簾卷」,
搞得王安石鬱悶得好幾天沒臉出門。
其實,不只王安石,就連宋仁宗都是柳永的粉絲。
據說宋仁宗吃飯的時候,總要讓宮女唱柳永的詞,而且一遍還不過癮,要唱好幾遍。
可惜的是,柳永的詞征服了宋仁宗,也惹惱了宋仁宗。
他曾寫過一首《鶴衝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
簡單地解釋:
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得失無所謂,反正我有大才,只是還沒發跡。泡在煙花柳巷也沒什麼不好,足令我平生舒暢。青春短暫,金榜題名算啥?還不如及時行樂,小飲清唱。
宋仁宗看了,心說好小子,夠囂張,拿我們趙家王朝不當回事,你等著......
所以後來柳永參加科考,不管有多少大臣舉薦,宋仁宗只要聽到「柳永」這個名字,
就一句話:
「不是不求富貴嗎?那就做他的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去吧!」
可沒想到,人家柳永不怒不惱,還給自己印了張名片:
奉旨填詞柳永。
宋朝的大詞人不少,歐陽修、范仲淹、王安石、蘇家父子、李清照、辛棄疾......
但能靠寫詞賺稿費養活自己的也只有柳永一人。
儘管後來父親把這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趕出家門,柳永也沒餓著,他的詞在青樓歌姬眼中比黃金還貴重,誰唱誰火。
比如,他的新情人,東京名妓蟲娘會唱:
「坐中年少暗銷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他為歌姬師師、香香、安安寫《西江月》:
「師師生得艷冶,香香於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個打成一個。」
歌姬瑤卿吟唱:
「似頻見,千嬌面。」
善舞的酥娘邊跳邊唱:
「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
就這樣,柳永笙歌燕舞的在東京過了十幾年。
雖然他的名氣在東京已是如日中天,但始終無法得到主流文學界的禮遇。
儘管士大夫們酒酣耳熱時,會和著他的詞曲狎妓,但依然在廟堂之上罵他下流。
偌大的東京,除了地位卑賤的歌姬樂工,沒人看得起他。這塊土地雖有歡笑,又是那麼冷漠。
可能是在四十歲,柳永萌生了離開東京的念頭,也正是這次離別,給我們今天的語文課本增加了一首必背的千古名篇——《雨霖鈴》: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可是,柳永能去哪兒呢?
他越想拾起往昔的歡顏,卻越嗅不到從前的味道。
自己的初戀髮妻已經作古,老家不必再回。
他來到揚州,見謝玉英的秀場早已改建了新門面;
他來到杭州,卻見不到楚楚姐的婀娜身影。
也許只有在歌樓酒肆,瘋狂喝酒,放蕩大笑,才能些許安慰他的那份凄冷孤寂。
......
好像沒有一座城市屬於他,也沒有一座城市值得被他擁有,那就繼續這麼走吧。
後來,柳永的腳步一路向西,跨過了渭水,踏上關中大地,然後向南,去過成都,再折向湖南、湖北。
在橫渡長江的扁舟之上,他一改往日風花雪月的詞風,寫出一首曠世名篇——《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對於這首詞,即使是豪放派詞人的領袖蘇軾,也不得不讚歎:
「人皆言柳耆卿詞俗,非也。此句此語不減唐人。」
公元1032年,也許因為西夏人搶奪甘州與他那首《八聲甘州》暗合,柳永身上的愛國細胞被激發。
第二年,已經五十一歲的柳永,決定參加科考,結果高中進士。被派往睦州任團練使推官。
睦州的領導和同事,對柳永的聲名早已如雷貫耳,不過他給人的印象卻是桀驁不馴,狂妄自大,大家開始都怕不好相處。
可沒想到,柳永卻是一個溫和可愛的小老頭,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三年以後,柳永被升調到餘杭縣當縣長。他是喝儒家墨水長大的,但骨子裡卻有著墨家的俠氣,和道家的圓融。
在縣長任上,他奉行老子的「無為而治」,收稅時節,不是讓官兵去厲聲催繳,而是去各家走訪,扯扯大天,吃吃粗茶淡飯,
老百姓看縣長這麼隨和,也就盡量交稅。
所以,吏部給他的評語是:「撫民清凈,安於無事,百姓愛之。」
隨後,他被調往定海鹽場,目睹鹽工生活的凄苦,他寫了一首《煮海歌》。
清人朱緒讀過這首《煮海歌》後,深為感動,曾讚歎道:「洞悉民瘼,實仁人之言。」
就這樣,入仕後,柳永的工作不斷調動,
直到69歲,升到了他有生之年的最高官職——屯田員外郎,但也只是一個六品芝麻官。
公元1054年,柳永七十歲,按照北宋吏治,這個年齡必須退休。
可柳永並不想退休,倒不是他貪戀頭上的烏紗,只是因為他沒有家,不當官,他去哪裡呢?
柳永退休後,死在潤州附近的官道上,死時身上沒有一分錢,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更沒有一個親人。
然而,當聽說死者是柳永時,潤州城的歌姬都紛紛趕來,
湊錢把這位寫詞讓她們謀生計的慈悲人風風光光地安葬了。
柳永,
他既能在天上飛,也能在地上爬。
即使年輕時遭遇不解、冷遇和謾罵,
他依然同情世間最低賤的歌姬,用一隻筆擋開點籠罩著她們命運的絕望。
即使仕路坎坷,屢試不第,久困選調,
但他那仁愛慈悲之心卻從未泯滅。
※生在天堂,能入地獄,袁世凱咋有這麼個兒子?
※練「殺人」技,鑄豪俠骨,成自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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