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40 年如一日記錄自己的夢境是怎樣的經歷?

40 年如一日記錄自己的夢境是怎樣的經歷?

當我到達位於廣州 chi K11 藝術空間的展覽現場時,田名網敬一已經站在了展廳內。儘管身旁有工作室的幾名助理陪同,但他仍然透露出幾分局促。很快,原先預設的藝術家導覽環節被取消,原因是他不知如何泛談作品,儘管它們都出自他之手。顯然,田名網敬一更喜歡解決具體的問題,困惑需確有所指,答案才可意有所出。

田名網敬一是人們口中的波普藝術家,這一透過各種商業合作和藝術通識教育如今已被廣泛認知的名詞,在自 1950 年代至今漫長的 60 多年時間裡被具象化地與幾個人名綁在了一起:在美國,這些名字也許是 Roy Lichtenstein、Jasper Johns 或者 Andy Warhol,而在日本,這份「榮譽」便降臨在村上隆、草間彌生和田名網敬一的身上。

作品《金魚》(Goldfish, 1982),承蒙藝術家本人及 NANZUKA 畫廊提供

田名網敬一的作品其實很容易識別,重複堆疊的意象、由中心放射而出的線條、密集而圓睜的眼睛以及或誇張或扭曲的東方圖騰和狀似隨意拼貼的美國文化符號,這些線索組合在一起,有時能夠獲得統一,有時衝突尚不能平息,成為他口中的「混沌」,或者說「夢」。

關於夢的故事,他早年就時常講起。二戰時期,美軍對東京連日的空襲使得東京的居民不得不將自家的空間改造成臨時防空所,田名網敬一一家則選擇躲在祖父飼養金魚的水槽附近。每次空襲前,美軍會先投射照明彈以明確炸彈投放的具體位置,照明彈產生的光將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晝,也反射在祖父的獅子頭金魚上。夜幕中陸離四散的金魚鱗光襯於屍體遍布的周遭焦土之上,成為他灰暗童年的一抹異色,而金魚作為這一瞬時光亮的承載亦停留在了他的腦海中,成為貫穿其創作始末的關鍵元素。有趣的是,金魚自中國舶去日本的傳統說法成了田名網敬一心目中自身與中國文化之間的一層隱秘聯結。

作品《身體裝飾》(Body Decoration, 2014) ,承蒙藝術家本人及 NANZUKA 畫廊提供

到了 1960 年代,在席捲全球的嬉皮文化運動和那場著名的「愛之夏」帶動之下,他的夢被冠上了一個新名字 —— 迷幻。嬉皮文化與當代視覺藝術的關聯莫過於形形色色的迷幻搖滾海報和專輯封面。1968 年,田名網敬一為迷幻搖滾樂隊 Jefferson Airplane 設計了專輯《After Bathing At Baxter』s》的封面,同年又創作了洛杉磯樂隊 The Monkees 的《Pisces,Aquarius,Capricorn & Jones Ltd.》專輯封面。看著眼前這位衣著考究整肅的老人,你似乎很難將其與標榜致幻劑、迷幻搖滾、性解放和宗教歸屬的嬉皮文化聯繫在一起,但他作品中扭曲、旋轉、如夢囈般的視覺語言卻又與那個藥物作用下迷亂致幻的時代不謀而合。

然而,田名網敬一的夢並非全然受制於外部世界,源於自身的夢境反而來得更為激烈。1981 年,45 歲的田名網敬一患上了肺氣腫,在醫院住了整整 4 個月。當時,在每日的靜脈注射後,他都會陷入半夜的高燒。意識在潰散而身體卻困於病房之中,他只得以幻想代步。「我住院的地方在日本的六本木,傳聞以當地的 6 棵松樹而得名,其中最粗壯的就是我病房窗外那棵。晚上,強烈的路燈照射在樹上,我通過窗框正好可以看到。因為六本木地區有很多高樓,所以我就會產生幻覺,覺得那棵樹開始扭曲變形倒在房子上,像是達利的《扭曲的時鐘》,跟我的幻覺結合在一起。」他回憶道。

如果說特定意象的詭譎和無端代表著他無限蔓延的夢,那作品中絢麗的色彩運用和濃烈的美式情趣則讓人嗅出了「性」。1975 年,以設計師身份名聲大噪的田名網敬一出任了日本版《花花公子》雜誌的首任美術總監。當人們談及他作品中頻現的各色女郎和女性身體線索時總會和這段經歷聯繫在一起,但他本人卻予以否認,而是將源頭再度歸結於創痛中滋長的童年。

作品《鏡面》(Mirror Surface, 2015) ,承蒙藝術家本人及 NANZUKA 畫廊提供

二戰後,重創下的日本除了物質低迷外,人們的精神生活亦陷入谷底,美國為了達到精神演變的目的開始以文化輸出的方式對日本民眾「洗腦」,電影便是一個很好的載體。「當時放的都是大約 30 分鐘左右的 B 級短片,故事情節非常簡單,就是金髮美女和富裕的生活,希望大家對西方世界產生憧憬。」但顯然,淺白的文化移植很快不再令他滿足,這時深植於體內的東方審美取向開始發揮作用。在他眼中,日本人對「性」的感受更多來自於聯想,除了藝妓那留白的後脖頸,有時一顆蘋果也會讓他覺得性感,而建築師磯崎新設計的那套「一筆畫出瑪麗蓮·夢露身材曲線」的尺子更體現著日式性感頗顯趣味的尺度。

在田名網敬一初涉波普藝術的 1950 年代,日本經濟尚未完全復甦,與人們印象中騰飛時期的繁榮形象更是相去甚遠,藝術家們只能在「反藝術」的運動潮流中磕絆著摸索前路。「像我的朋友赤瀨川原平和原有司男,他們當時在創作的時候,連當天的晚餐在哪裡都不知道,買不起畫具,也沒錢買畫紙。原有司男甚至將撿來的垃圾轉化為藝術品,這反而成了一種新的藝術手法。」對比於當時已然處於優渥環境的美國波普藝術家們,那些集優質資源和媒體曝光於一身的寵兒們自然無法體會他口中的那份「泥腥味」(即中文語境中的「老土」),而這種「泥腥味」延續至今,卻成就了日本波普藝術獨有的通俗易懂、意象上的生活化和就地取材談起那段時期,他說的儘是苦處,但言語間卻是懷念,他會在紙上一一寫下當時朋友們的名字,其中有的已經離世,有的年事高了便不再創作,他彷彿成了那段透著「泥腥味」的過去僅有的發聲者。

田名網敬一作品展現場上的藝術家本人

如今,82 歲的田名網敬一自認已經離死亡不遠了。在他過去的雕塑作品中常出現似牢籠般的直線,這些直線是他給自己設下的「象冢」,如同瀕死的大象在瀑布後的洞穴里一樣掩護著自己,阻隔著死亡的來臨。但當死亡當真臨近,他深知人皆有終點,反而略去了恐懼,還打趣道:「前段時間我看到一篇文章,講的是那些特別怕死的人會得老年痴呆那樣的認知障礙症,因為得了這個病就不會意識到死亡即將來臨,也就不恐懼了,這真挺有道理的。」

作品《常磐松(C)》[Tokiwa-matsu (C), 1986] ,承蒙藝術家本人及 NANZUKA 畫廊提供

1978 年,田名網敬一在京都高山寺讀到了一本記錄夢境的作品,受啟於此也開始記錄自己的夢境,長達 40 年,並於去年以《夢日記》為名,成冊出版。然而,長期記錄夢境令他精神衰弱,失眠無休,在醫生的建議下,他近來停止了記錄。不過這在他看來並無遺憾,「因為過去這些回憶以及夢境已經足夠多了」,足夠填滿他全部的困惑。

撰文:盛文嘉

Copyright ? 2018 T Magazine. All Rights Reserved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Tmagazine 的精彩文章:

每個異客都有一份治癒鄉愁的食譜,比如這碗越南河粉
兩個極簡主義者的 1960、70、80 年代和他們試圖理解的現在

TAG:Tmagaz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