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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御窯金磚的傳承往事:一塊最能體現「工匠精神」的「磚」

首發:8月17日《新華每日電訊》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劉巍巍、朱旭東

製作金磚的傳統工藝包括29道工序,全部工序完成需要1年多時間,御窯金磚的傳承和創新最能體現「工匠精神」。無論制磚還是做人,都要憑自己的責任心。這種含藏在內的美,只看外表很難發現它震撼人心的力量。「制磚如同做人,可謂『一朴含藏萬麗』」

焙燒之前,工匠師傅把泥坯裝進土窯。(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御窯金磚,名不副實。說它是金磚,不含一絲一縷黃金;說它流淌著尊貴的皇家血統,卻誕生於江南鄉野之地。

御窯金磚,名副其實。它能化腐朽為神奇,讓一塊塊泥土坯子貴抵千金;它能穿行數百年時光流轉,在質樸中散發虛懷若谷的貴族氣質。

在物華天寶、奇珍輩出的天堂蘇州,御窯金磚顯得低調而傲然;在物質紛擾、喧囂蕪雜的凡塵俗世,御窯金磚難掩清高和寂寞。

一掊塵土,訴說冷暖;一方金磚,氣象萬千。

焙燒之前,工匠師傅在土窯內按規律碼放泥坯。(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晚清一塊金磚造價,相當於1石米

盛夏清晨,暑熱漸起。走進位於蘇州市相城區北橋街道靈峰村的蘇州陸慕御窯金磚廠,雖然窯內爐火熊熊,記者內心卻倏然涼爽和寧靜下來。

綠草覆蓋的窯場、飛檐翹角的庭園,輕撫摺扇的少年、怡然自得的老翁……外界的喧擾如同與這裡隔絕,時間彷彿停滯在數百年以前。

金磚廠舊址坐落於蘇州市相城區陸慕鎮西北角的御窯村,舊稱御窯里,因地處陽澄湖西岸,土質細膩溫潤,制磚技藝精細,早在1500年前的梁代已有磚瓦生產;至唐、宋漸成規模,宋代文人曾以「塘水清環寺,窯煙黑翳天」來描繪陸慕燒制磚瓦的盛況;直到明朝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大興土木建造紫禁城,供宮殿、皇陵、壇廟等皇家重要建築室內鋪設地面用的大金磚由陸慕磚窯「奉旨成造」,成為「欽工物料」;由明而清,陸慕的窯火依然旺盛,最盛時有70多家窯灶燒制金磚。

焙燒之前,工匠師傅在土窯內按規律碼放泥坯。(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御窯金磚被譽為「天下第一磚」,敲之有聲、斷之無孔、潤如墨玉。與共和國同齡的金梅泉出生在陸慕鎮御窯村,是御窯金磚製作技藝國家級非遺第五代傳承人。他告訴記者,金磚是一種大型細料方磚,因屬皇宮專用,金乃皇權的象徵,故名「金磚」;同時,也寓意五行之中的「金」,代表堅硬堅固,金剛不壞,象徵著基業安穩,歷經千秋萬代。

焰焰磚爐火,世事多變遷。辛亥革命爆發,推翻了滿清皇朝。隨著清政府的倒台,陸慕御窯窯場亦停止了金磚燒造,轉為以燒造民用產品為主。當地多位老人告訴記者,御窯金磚因為生產工藝複雜,成本很高,晚清一塊金磚的造價是9錢6分白銀,相當於1石米錢。開始付給窯戶的酬金較高,一簽契約就可拿到六至七成定金,後經官府層層盤剝,錢到窯工手裡只能勉強糊口,故而隨著末代皇朝的覆滅,這項吃力不討好的差使便自行解體,久而久之金磚製作技藝漸漸被人淡忘。

「到我十幾歲時,農村大集體生產,社員白天下地種田,空閑時間在家裡做磚瓦泥坯,賣給生產隊窯廠。當時的米價是1毛3分半,一塊大方磚泥坯價1毛錢。」金梅泉說,金磚是會呼吸的靈魂,幾十年來,它在無聲地承受著被遺忘之痛。

金瑾和工匠師傅們檢查揉泥情況,查看是否有氣孔存留。(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做金磚最大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

「窯頭坯,隨雨破,只是未曾經水火。」如唐代詩人呂岩所作的《窯頭坯歌》,御窯金磚繾綣浮沉,終於在改革開放後迎來新生。

1984年春天,香港媒體刊文稱,海外僑胞目睹故宮坑坑窪窪的地面,以為國內的金磚工藝已失傳。這則消息激起金梅泉等人恢複製造失傳70多年金磚的強烈願望,並通過摸索令金磚「起死回生」。

2006年,金磚製作技藝被列入中國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金梅泉找到當了15年教師的女兒金瑾,希望她能傳承這項技藝,結果被一口回絕。

對於金磚,金瑾感情複雜。「小時候,節假日我都會去窯上幫忙。別人在玩,我一個女孩子卻在磚窯里弄得灰頭土臉,在學校都抬不起頭來。」金瑾坦言,自己去當教師,就是因為「不想去做那又苦又臟又累的活了」。

一年以後,金梅泉再次找上門。看著滿面愁容的父親,金瑾考慮了一個星期,答應「先試一試」。

烈日下,金瑾在瀝漿。(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諾言既出,駟馬難追。

作為御窯金磚製作技藝國家級非遺第六代傳承人,金瑾認為,恢復金磚製作古法工藝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2008年起,蘇州陸慕御窯金磚廠啟動古法重製明清原味金磚項目,一場體力和心力的持久戰隨之拉開。

製作金磚的傳統工藝包括29道工序,分為取土、煉泥、制坯晾坯、燒窯窨水四個大的環節,每個環節細分為6-9道工序,採用傳統工藝、手工製作。製作工程中,取土煉泥大約需3個月,制坯晾坯大約需5-8個月,燒窯窨水大約需5個月,全部工序完成需要1年多時間。

煉泥是金磚製作的第一大關鍵工序,也是它與普通磚瓦燒造的主要差別所在。一塊七八斤的泥坯在金瑾柔弱的雙手下綻開成一朵美麗的黃花。經過澄、濾、晾、晞、勒、踏六道工序,才能練就出給金磚制坯的泥料。等泥料練到半濕半干時,再進行無數次的翻、搗、摔、揉,讓泥中的黏性與砂性達到最融合、最滋潤的程度。「一天揉泥下來,手到了晚上可能連筷子都握不住。」金瑾說,製作成功一塊金磚,需要揉二三十塊泥團,很可能好多天一直在重複這個看似簡單、機械的動作。「製作金磚最大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只能精細、反覆、耐心」。

古法燒制金磚的成品率一向很低,據史料記載,它往往十不得其一二,有時甚至是整窯報廢。一位老工人告訴記者,「目前,我們完全靠人工來控制窯溫,成品率在20%—30%左右,達到30%已屬不易。」

「7年來,經歷了大大小小几十次失敗,連自己都不記得燒壞了多少青磚,才與傳承團隊研製出貨真價實的古法金磚。」金瑾說。

2015年,嚴格遵循古法重製的金磚送到景德鎮陶瓷大學國家陶瓷質量監測中心,與乾隆二年款的古金磚碎片進行比照,結果顯示各項指標都接近甚至超過古金磚;2016年2月送故宮博物院再次檢測,結論是無論外觀色澤和平整度都已達古金磚標準。自此,蘇州陸慕御窯金磚廠成為唯一有能力生產古法金磚的企業。

金瑾和工匠師傅在揉泥。(攝影:新華網席航飛)

不僅土窯燒金磚,內心也在煉就一塊金磚

窯火不熄,淬鍊不止。

10年來,在傳承御窯金磚工藝過程中,金瑾自身逐漸寧靜、強大,並且更有韌性。「我的內心也在歷練一塊金磚。」金瑾說,「非遺傳承,最怕的是浮躁和急功近利。」

今年初,經過多輪考察論證,蘇州陸慕御窯金磚廠被確認為技藝傳承完整有序、具有唯一性和獨立研發成果,並在遺址舉行了故宮官式古建築材料(金磚)基地授牌儀式。

4月16日,故宮博物院接受太湖世界文化論壇向其捐贈的古建築修繕保護重要材料——100塊金磚和100萬張金箔。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說:「這是今天送給未來的禮物,為紫禁城下一個600年儲備優質古建築修繕保護材料。」

別人眼中風光無限,金瑾腳下卻如履薄冰。

「非遺是一種小眾產品,雖然我們每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但取得的大多是社會效益。」金瑾說,除故宮把御窯金磚作為建築材料和小部分私人收藏、擺設外,古法金磚至今仍然沒有實現盈利,只能靠廠里為古建築配套生產的磚瓦和青磚盈利來維持非遺傳承。

碰撞而出金石之聲,傳承而在淡泊之功。

一路上,陪著我們看泥坯、查爐火、訪磚窯的孫堅面帶微笑,溫文爾雅,談起金磚眼神靈動。在他輕搖摺扇送來的陣陣清風中,記者隱約窺見了這位年輕人內心的安然自在。「他是金磚傳承的少壯派,開發文創產品,是把好手。」金瑾說,如今她牽頭成立了一個由10人組成的古法重製金磚小組,其中有非遺傳承人,有掌握每一環節獨特技藝的老師傅,有文化學者,更不乏年輕人。「我們分工合作、互相溝通,這種梯隊式的傳承方式能夠形成一個良性循環,讓非遺傳承的道路越走越寬。」她說。

金磚在掌間,道理在心頭。

金瑾認為,御窯金磚的傳承和創新最能體現「工匠精神」。無論制磚還是做人,都要憑自己的責任心。這種含藏在內的美,只看外表很難發現它震撼人心的力量。「制磚如同做人,可謂『一朴含藏萬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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