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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越:被流放的俠客,在寧古塔依然活成一代儒商、大先生

楊越:被流放的俠客,在寧古塔依然活成一代儒商、大先生

余秋雨在他的散文《寧古塔》里,曾經提到康熙朝詩人丁介的兩句詩:

南國佳人多塞北,

中原名士半遼陽。

他因此感嘆道,這裡該包含著多少不敢細想的真正大悲劇啊。

寧古塔,是清朝著名的流放地,發配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這是我們經常在電視劇中聽到的一句話,可是這句話的份量卻很少有人知道。

有清以來,發配到寧古塔為奴的人數高達150萬之多,這都是些什麼人啊!大多是關內名士、文人,和他們的家屬。

寧古塔是一個什麼地方?大清的發祥之地,龍興之地。

但是那裡卻也是一個離京七八千里,一路猛獸縱橫,艱難險阻不盡,到了又重冰積雪,非復人間的苦寒之地。

能活著到達的已經不多,能在那活下來的就更加不多。

所以當年被流放到寧古塔的大儒方拱乾就曾說了這樣一句:

「人說黃泉路,若到了寧古塔,便有十個黃泉路也不怕了。」

環境已經如此艱難,可他們還要做工、為奴,受盡踐踏,這又是另一種非復人間。

原本都是身份高貴,心靈高貴,生活比較優裕的文士、世家子弟、官員,如今真有罪假有罪都得背井離鄉到此為奴,就連嬌滴滴的妻子兒女也都跟著受罪,這不但是人身的踐踏,也是心靈情感的踐踏,這種悲劇怎敢細想?

所以余秋雨就對他們頑強的生命力,和高貴的生命姿態做了至高的禮讚,只可惜,他對流人楊越,卻只是聊聊數筆。

相對於那些著名文人,楊越這個流放的囚犯才最值得禮讚,因為他才是人類生命的絕唱,一種最高貴的生命姿態。

他更是一位俠之大者,遠過於金庸筆下的那種愛國愛民,遠過於他筆下的那種傳奇。

1

楊越,原名楊春華,浙江山陰人,父親楊蕃早年棄筆從戎,曾在明末做到京口副總兵。

楊越從小受父親影響,也是文武雙全,他還比父親多了一個俠字。

他少年時慷慨任俠,長大後好交遊,重氣節,朋友眾多,名頭響亮,在明末清初,那絕對是一方豪傑。

他被流放到寧古塔,卻是因為這樣一件事。

順治時代,明朝滅亡,但反清大旗卻一直不倒,那時候的楊越也曾散盡家產,聯絡四方,與好友魏耕,一直跟鄭成功往來不斷。

他們那時候除了為鄭成功傳遞情報,宣傳呼號,就是秘密結社,或公然聚會。

他們常常飲酒作詩,高談闊論,有時候面對生客也無所顧忌,甚至會放聲大哭,弄得鄰里駭然失色。

1659年,鄭成功曾經在他們的情報下出兵過長江,直奔南京,這讓清廷大為震驚。此戰後,清廷以「通海」罪名大肆搜捕,於是魏耕、祁理孫、祁班孫等人相繼被捕。

曾告訴鄭成功海道極易,南風三日,可直抵京口的魏耕,自然是搜捕重點,其他人都是為保護他一起被捕的。

清廷大刑伺候,非常慘毒,一定要找出另一個主犯楊越的下落,但是始終沒人招供,不料楊越卻自己跑來自首了。

他不怕坐牢,不怕殺頭,只怕讓朋友們因他遭罪。

一場大案終於了結,楊越等人,卻就是這樣被發配到寧古塔的。此時已是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

2

楊越一行是在年初被押往寧古塔的,到第二年春才到。

曾經在寧古塔流放達20多年的吳兆騫說:

「寧古寒苦天下所無,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風如雷鳴電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陰雨接連,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盡凍。雪才到地即成堅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但這還只是其一。

一路上到處是亂石穿空的山路,到處是仰不見天的森林,到處是斷冰結連的河流,到處是馳突咆哮的猛獸,冰天雪地的寧古塔舊城還吃穿住用一概沒有,一切都得自己重頭再來。

一百多人的隊伍,男女老幼都有,死去的留在荒野,活著的在掙扎、哭號,這其中,只有楊越依舊生氣勃勃。

楊越人稱大個頭,瘦長身,黑臉盤,長鬍須,大眼睛,大嗓門,這是鐵面虯髯的那一種。

他目光如電,在這樣一個處境下,依然見險關要塞就提筆畫下,還時常長嘯吟詩,談笑風生。

一行百人都是在他的帶領、鼓勵、照顧下,艱難行進的,楊越在哪,到什麼地步,都是一條好漢。

等到了寧古塔,楊越也絕無凄然之色,絕不怨天怨地怨人,他立刻帶人進入冰天雪地的森林伐木、採石,建起了他們的家園。

初到寧古塔的楊越等人沒米下鍋,他就拿中原帶來的物品跟滿人交換,然後這位昔日放曠不羈的公子哥、俠客、詩人,為了長遠,就在寧古塔街頭擺起了地攤。

楊越首先是要活著,但他絕不只為自己活著,他下面的事才最為可觀。

3

楊越被發配時,他的長子楊賓才13歲,次子楊寶年僅5歲,兩個女兒更小。這件事唯一的好處就是,孩子們可以不用跟著去寧古塔遭罪,能夠在老家奉養祖母。

楊越是帶著妻子一起去的,范氏是名門之女,極其賢惠,她早先就曾日夜縫紉陪伴丈夫讀書,現在則又在那苦寒之地,與丈夫攜手開始了創業。

他們兩個之後在寧古塔開了一家糕餅鋪,那裡面的糕餅正是范氏親手做的。

山陰糕餅很快在寧古塔打開了局面,但是這對夫妻卻並不藏著掖著,無論滿漢,只有有人前來學藝,他們就毫無保留地傾囊傳授。

楊越不只在做這個,他還曾帶人進山捕貂,製作貂皮出售。然後他就去勸說當地人,跟他一樣把家裡的人蔘、貂皮等特產,拿出來貿易。

一段時間之後,市場形成,北京、盛京、烏拉等地的商人紛紛趕來,他們也帶來了中原的物品,寧古塔這塊邊荒之地,就因此逐漸興盛起來。

流人開的商鋪,那時候佔了過半的比例,他們的生意甚至做到了朝鮮。

貿易之外,楊越也積極鼓勵農耕,他把中原的耕種技術也儘可能地傳給了當地人。

他更曾積極勸學,免費開辦私塾,傳授中原文化,這一切都使寧古塔有了一個全新的面貌,就連兩任寧古塔將軍巴海和薩布素都深受他影響。

巴海因他辦起了寧古塔第一所官學,龍城書院,薩布素則為擴大貿易開闢了驛站。

楊越沒有地域之見,沒有滿漢之分,他的俠過去是為復國,現在是為興民,他從經濟、文化、民族融合等各方面入手,使俠,從此有了更高級的擴展。

真正的俠沒有仇恨,只有慈善,那些打打殺殺,只拿戰爭、復仇當為國為民的所謂俠之大者,實在是太狹隘了。

滿漢百姓,正是一樣的人。

楊越在寧古塔的幾十年里,也從來不把錢財當錢財。

他作為名士、詩人、豪傑,在寧古塔自有不同的待遇,作為能力者,自有特別的生存條件,但是大多數人卻不行。

所以他就自覺承擔起了扶弱濟貧的責任。

在大多數人「生非生兮死非死」的境遇下,無論誰家有苦有難,有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之事,都會竭力相助。

他有時候還會發起「眾籌」。

楊越發起的「眾籌」情形,在歷史上極其罕見,那時候只要他一發話,大家就都會爭相奉獻,一旦有誰稍稍表現出吝嗇,大家就會紛紛指責。

你這樣做,還有臉見楊瑪法嗎?

瑪法在滿語中是長者的意思,那裡的滿人漢人每見到楊越,總不是稱他楊瑪法,楊大先生,就是安城君。

山陰安城,那是楊越的故鄉,出生地。

楊越在關內是俠客、豪傑,到寧古塔依舊是一條好漢,他無論到哪都是大先生。

一個發配到寧古塔為奴的人,卻成了一代儒商,盤活了一方,在寧古塔樹起了「以不與為恥」的風尚。

一個發配到寧古塔為奴的人,卻眼中始終有大眾,有天下,滿漢兩族都莫不敬服、親近,就連寧古塔將軍都將他尊為座上客。

這樣的人,這樣的心力,天下能有幾個?

楊越在寧古塔的崇高地位,我們只需要看看他夫人的待遇就行了。

范氏只要上街,不管是在舊城,還是後來的新城,城裡人都會爭相把她拉到家中,請到炕上,擺上酒菜,誰家邀請不到,就會覺得非常恥辱。

那裡的人不管誰家有了爭訟,就必去找她,任何爭端,都可因她一句話而定。

4

寧古塔文人、名士地位的改變,正是從楊越、吳兆騫等人到來,並逐漸贏得尊重之後。巴海和薩布素,都是難得的地方長官。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都只能是少數人的幸運。

楊越早先也曾做過苦力,他還曾從1869年起,做過二年水手,那一年正是鰲拜殺死費揚古的一年。

當時大清為抗擊沙俄,經常會調派流放的囚犯去做水手,就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吳兆騫都曾差點不能倖免。

關於流人做水手的情況,不必詳述,也只有一個悲慘二字而已,所以跟楊越同案的祁班孫,就曾因為忍受不了折磨,賄賂了守將,冒險跑了。

當時清廷規定,奴婢罵家長者絞死,打家長者斬首,殺家長者凌遲,流人根本算不得人,跑也是重罪,因此祁班孫跑回浙江老家後,就幾乎一輩子都在東躲西藏。

寧古塔因為祁班孫的逃跑,看守尤其嚴格,當時楊越還有一個同案犯李兼汝,因為同來的小妾死去,自己也年老思鄉,忍受不了痛苦,常常夜裡哭泣,楊越隨即決定,無論如何危險,也要幫他逃走。

寧古塔的絕苦無人不知,流人一旦逃跑,官府在路上其實稽查並不嚴格,甚至會睜一眼閉一眼,不去上報,所以李兼汝只要能離開這裡就行。

這件事卻只有楊越能夠辦到。他把李兼汝裝到一個大瓮里,親自護送,一直把他送到了楊子河口,才灑淚而別。

他總能為了別人,不顧自身。

楊越同黨,到最後卻只剩下他一個,他之所以不走,大概正因為他在哪都能紮根,長成一棵大樹,施展他的抱負。

同時,他肯定也不想連累孩子、家人。

正常的渠道回家有多麼難,這隻要看看他兒子當年的作為就知道了,楊越之子楊賓,是史上少有的大孝子,他當年為父親所做的,用一個驚心動魄來說,似乎遠遠不夠。

5

楊賓作為家中長子,早先曾為了謀生,帶著弟弟妹妹去上海軍中,投奔了叔叔。而後叔叔去世,這才返鄉。

楊賓嚴遵父訓,決不做官,有次巡撫徵召,他聞風而逃,最終,他肯做的只有幕僚。

他也跟父親一樣正直、性烈,好交遊,一身俠氣,同時文才、濟世之才,也都是一流。

楊越之所以到寧古塔後改名,為的就是明志,不忘越地,他當然也是想家的,何況他家中還有老母。

楊越思念故鄉,思念老母,楊賓也思念他的父母,所以他在1689年,就做出了這樣一件事。

那年康熙南巡,到了蘇州,楊賓帶著弟弟楊寶竟跑去行在叩見,一再要求允許他兄弟二人代替父母流放。

他們兄弟兩個倒是見到了康熙,但康熙一聽說是謀叛重案,決不通融,於是楊賓、楊寶兩個就直追了御船達數百里。

御林軍鞭打兩兄弟幾乎致死,但他們兩個就是一再抗辯。

康熙不準,這本來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拿白金二千兩來贖,可是這豈是一個小數目?

因此楊越聽說後,就寫信告訴楊賓,你能負擔我的重任,好好侍奉我母,十倍於事我!

楊賓無奈,只好先打發弟弟楊寶遠赴寧古塔,陪著父母住了一年,而後,他自己也來了。

楊賓對自己萬里單騎去寧古塔的記述非常詳細,那文字一看就能把人驚倒,太難了,太苦了。

楊賓文采飛揚,地理、物產、經濟、天文、風俗等等各學無不精通,也所幸他來這一趟,為世人留下了一部輝煌著作,《柳邊紀略》。

僅僅住了三個月而已,若沒有天縱之才,怎寫得了這麼厚重豐富的文章?

楊越死於康熙三十年(1691),由於流人不得返鄉歸葬,楊賓為此又曾大忙一場。

他竟身穿孝服趕到京城,在刑部、兵部衙門跪哭了455天,以致最終變得骨瘦如柴。那時候他也已經40多歲了。

這事最後幸虧得到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的幫助,才得以破例解決。

楊賓萬里省親,九死一生,又使骨肉團聚,父親遺骸得以歸葬,此正如天下人所嘆:「非純孝格天,何以能是!」

而楊越之死,也讓寧古塔人悲痛莫名。

他的靈柩返鄉之時,滿漢各族都來相送,哭聲盈途,一路之上,還不斷有人設祭,就跟送自己的親人一樣。

楊越在兒子楊寶來的那年,曾經在自己的畫像上題字說道:「是我非我,是爾非爾。形同影隨,完顏城裡。」

這句話正可作為他一生註腳。

寧古塔30年已為一生,我是誰?你是誰?楊越好一個「形同影隨」!

楊越恍惚卻是有的,但安城楊越,和完顏城裡的楊越,肯定是同一個人。

他不但打不垮,也打不死,因為他心中始終充沛著中國俠者、儒家的一種高華,和人類生命的一種蓬勃活力。

文 九鴉

圖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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