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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租房往事

這些天看媒體上討論大中城市租金暴漲的事,心緒難以平靜。只因為我在北京有過六年的租房經歷,那段記憶可謂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我是2009年大學畢業的。雖然我讀的是一所名校,本可以比同齡人起點稍高一些。但因為是冷門專業,再加上我在大學期間過於逍遙,不屑人間煙火,結果畢業時倉促而狼狽。第一份工作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很不堪,工資低只是其中一方面。

不過使我清醒認識社會的第一課不是找工作,而是租房。我租的第一間房子是五道口附近的一個小小的隔斷間,寬窄僅可容身。牆壁的隔音性很差,旁邊住的是一對情侶,請自行聯想。這個小隔斷間我只住了很短一段時間,除了空間的逼仄也沒留下什麼記憶。

隨後經同事介紹,搬到了北五環邊上的學知園,與人合租。記得那是一個三居室,裡面卻隔成了許多間,男男女女,喧雜而吵鬧。我和另外兩個男生合住在主卧,對門的次卧住著兩個女生,因為主卧有獨立衛生間,所以對門的女生早上會過來借用廁所。

房子里還有一個女生單獨住在一個較大的隔斷間,她養了兩隻貓,房間里的味道極大,她就是介紹我過來的那個同事。其他的人我記不清楚了。

那個時候,《蟻族》這本書剛出來,北京對隔斷間、群租房還沒有進行大規模整治。想起來,那個房子的消防隱患還是很大的。沒人願意住群租房,如果不是經濟拮据。在那個群租房裡發生過一些溫馨的故事,比如大家一起煮火鍋,但也有一些吵鬧和芥蒂,尤其是在女生之間。

但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如《老友記》那樣的輕喜劇,而是一群想要在大城市立足的年輕人被動無奈的選擇。當時的歡笑今天回憶起來也帶著一種苦澀。大家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些獨木舟,碰巧聚在一起,挨過一些風浪,之後便各奔前程。這種緣分註定是短促的,不到一年,大家就散了。

後來我在蘇州街附近住過一段時間,也是一個隔斷間,但稍微寬敞一些。那個房子很舊很破,燈光昏暗,馬桶總是堵,房東除了按點催房租,什麼事也不管。這也是我遇到過的大多數房東的普遍狀態。

蘇州街離北大比較近,當時我有一些同學還沒有畢業,還有好友從外地保送到了北大,所以那段時間經常去學校里找他們玩。住的不好的人,都喜歡在外邊晃,我也是這樣。置身於校園、書店、餐廳或者大馬路上,便會忘記出租屋的逼仄。

那時的我混來混去總是個窮光蛋,只是每次搬家的行李裡邊都會多出一些書來。關於個人生活,我一貫相信或者說迷信未來,不太把眼前的窘迫當回事。自己並不覺得有多苦,只是從不關心天文數字一般的房價。整個生活狀態就像一個有理想的流浪漢。那時特別喜歡台灣作家舒國治,他就是一個流浪漢。

大概畢業兩年之後,才終於住上了一間正經的房子。跟兩個女生在雙井附近合租一個三居室,每人一間,我住最小的一間。但終於是實牆了,也沒有來歷不明的人搬進搬出。

只是這個房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各種設施幾乎總是一碰就壞。話說我在北京租房的六年時間裡,幾乎沒有遇到過穩妥、耐用的房子,也沒遇到過負責的,有人情味的房東。

可能是我點背,但結合朋友們的遭遇,北京租房市場上的房屋質量確實令人不敢恭維。而租客在中介、房東面前的弱勢地位更是有目共睹。當他們以「周邊都在漲價」為由要求漲價的時候,當他們隨便找個理由扣押金的時候,你就像一頭無助的羔羊。

而不管多麼破舊衰敗的房子,房東或中介一句「你不租別人租了」,你便啞口無言。每次租房都像是打一場心理戰。首先,租房網站上的圖片和介紹都是騙人的,電話一打過去,「房東」就承認自己其實是中介,帖子里的房子也不存在,「你要真想租房,我帶你去看看別的」。

其次,如果你是租中介承包的房子,更要擦亮眼睛。所謂的「免中介費」都是花招,羊毛出在羊身上,明著不薅暗地只會薅地更狠。所以我後來都是痛痛快快地掏一個月中介費,然後直接與房東打交道。中介費由租客單方面承擔,也可佐證這是一個怎樣的賣方市場。

如果遇到相中的房子,必須馬上做決斷,而且要及時交定金,否則房子就可能被別人搶走。有時候交了定金也可能遭遇變卦。

再後來,我遇到了現在的老婆,兩人確定關係沒多久就住在了一起。不得不承認,高房租是大城市男女同居比例高的一個重要原因。可以說,凡是一起在一線城市租過房的夫妻,都可稱作患難夫妻。

我們跟別人合租過兩年,先是北四環外的世紀村,後在東四環內的甜水園。我們住主卧,跟其他室友的交往僅限於點頭。

在甜水園的那個室友令我印象很深刻,他妻子孩子都在天津,單位在小區對面,每天瘋狂加班。他來北京的目的很單純——掙錢。他知道自己就是在拿青春換錢,因為北京的公司開價更高,他就來了北京。掙幾年錢就回天津,這是他的打算。

這位室友不像我的許多朋友那樣,整天談理想,談未來,談家國天下。他不談理想,或者說,他的理想就是在盡量短的時間賺盡量多的錢。當時我不太理解這種簡單粗暴的理念,年輕人不應該先為理想而活嗎,錢那麼著急掙幹嘛?但後來我逐漸意識到,可能他的活法才是對的。

房價與房租的故事告訴我們,先掙到錢的人跟後掙到錢的人,可能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後來,我的理想派朋友們陸續離開北京南下,大家偶爾在群里聊兩句北京往事,彷彿是隔世。

離京前一年,我們終於不再跟人合租,自己租了一個小小的一居室。大概三十多平,一邊是小小的卧室,一邊是小小的客廳,每個月房租三千多。簽合同那天,房東阿姨拿來一大串的房子鑰匙,挨個試了好久才打開了門,把我們深深刺激了一下。

這個房子同樣有不少質量問題,但畢竟有了專屬的空間,還是興奮了一陣的。我們第一次添置了傢具,在宜家買了兩個小書架和一個最便宜的茶几。

房子重要嗎?我曾經以為不重要,是奮鬥努力之後水到渠成的事。但一次次租房的不愉快經歷教育了我。每個房子快滿一年的時候,房東必發來漲房租的要求,漲幅必超出心理預期卻不容討價還價。總之,租房是一件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事,有時甚至會使人懷疑人生。

2015年春天,我們離開了北京。秋天,在蘇州買了房。當時正值蘇州房價上漲,我們擔心錯過一趟列車之後再錯過另一趟列車。這一次,我終於踩對了節拍,因為隨後蘇州的房價也起飛了。

而今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看著新聞里那些為房租猛漲焦頭爛額的年輕人,我不禁感到一陣後怕。我想,現在的年輕人里應該有不少人像當年的我一樣天真,以為生命里應該有一段不顧一切去追夢的時光。只是他們可能比我醒悟地更早。

(西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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