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欺世盜名得逞千年的琴師——論韓愈的《聽穎師彈琴》

最新 08-22

《聽穎師彈琴》韓愈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詩名《聽穎師彈琴》，這首詩一時沒看懂，所以去查了一些關於這個「穎師」的資料：

【據說韓愈此篇作於元和十一年（816年）。相傳唐朝有一個名叫「穎」的和尚，從印度來到中國，人們尊稱他為穎師。穎師演奏古琴十分出名，他的古琴長八尺一寸，用質地優良的古桐木製成，音色非常優美。穎師彈琴的技藝精湛，演奏時有特別的韻味，而且曲目很豐富，遠近知名。據說有一個生病的人，躲在床上，聽到穎師彈琴的聲音，頓然覺得已經病好了，坐了起來，不用再服藥了。唐代著名文學家韓愈也慕名前來欣賞穎師彈琴，並把他聽穎師彈琴的感受寫成了一首詩，即這首《聽穎師彈琴》。】

看資料，好像不錯的樣子，不過一聽說這個「穎師」竟然是個男的，還是個和尚，頗為吃驚，因為韓愈的第一句就是「昵昵兒女語」，還以為是個女琴師。另外這裡還有一段關於「穎師」的傳說：

【「穎師」是當時一位善於彈琴的和尚，他曾向幾位詩人請求作詩表揚。李賀《聽穎師彈琴歌》有「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之句。】

額，有意思，這個被很多後人稱之為琴技高超的琴師，竟然請求人家作詩表揚？好吧，那就我們先來看看李賀的《聽穎師彈琴歌》：

「別浦雲歸桂花渚，蜀國弦中雙鳳語。

芙蓉葉落秋鸞離，越王夜起游天姥。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娥眉牽白鹿。

誰看挾劍赴長橋？誰看浸發題春竹？

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

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

涼館聞弦驚病客，葯囊暫別龍鬚席。

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復何益？」

據說這是李賀在長安任「奉禮郎」時聽穎師彈琴所作。不過這李賀的詩，我還是有些看不懂。我們只能按照字面一句一句來試著翻譯看看：

「別浦雲歸桂花渚，蜀國弦中雙鳳語。」

字詞典故「浦」：水邊。「渚zhu3」：水中小塊陸地。「蜀國弦」：《蜀國四弦》是一個古曲。

賞析李賀說，告別水邊，雲朵回歸到桂花的洲渚。蜀國的弦中雙鳳在相互言語。

水邊和洲渚有多大距離，這雲告別水邊，還回歸到洲渚？頗為奇怪。李賀寫過一首《蜀國弦》（「楓香晚花靜，錦水南山影。驚石墜猿哀，竹雲愁半嶺。涼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誰家紅淚客，不忍過瞿塘。」）沒有看到鳳凰的影子，也沒有什麼桂花渚。

「芙蓉葉落秋鸞離，越王夜起游天姥。」

字詞典故「芙蓉」：古代指荷花。「鸞」：鳳凰的一類的鳥。「越王」：就是那個卧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游天姥mu3」：李白的詩《夢遊天姥吟留別》。

賞析李賀說，芙蓉花的葉子落了，秋天的鸞鳥離去了。越王半夜起來游天姥山。

這樣的詩句確實有些莫名其妙，芙蓉花和鸞鳥什麼關係？卧薪嘗膽的越王三更半夜起來夢遊天姥山？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娥眉牽白鹿。」

賞析李賀說，暗淡的玉佩啊，清白的臣子，在敲著水中的玉？渡海的娥媚（是嫦娥嗎？或者楊貴妃？）牽著一頭白鹿？

李賀的其他詩里也都寫玉佩的，卻好像沒有寫過「暗佩」。已經有玉佩了，還在敲著水中的玉？真的有些語無倫次。蛾眉應該是指女子了，牽著一頭白鹿，更是不知所云，白鹿一般為隱者所騎吧。

「誰看挾劍赴長橋？誰看浸發題春竹？」

賞析李賀說，誰看到有人挾著劍趕赴長橋的？誰看到有人用浸濕的頭髮題寫春天的竹子？

啥意思？不會是湘妃淚竹吧？和頭髮什麼關係？下面這兩句我看懂了：

「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

字詞典故「當」：通「擋」，擋住。「梵fan4宮」：佛寺宮殿。「眉棱」：眉毛的稜角。

賞析李賀說，天竺的僧人擋住了我要出去的門，這佛寺梵宮的真相是眉毛的稜角翹起，無比尊貴。

很顯然，這是不讓李賀離開了，而且還揚起了眉毛，恐怕是一種怒目狀。這兩句明顯和音樂沒有關係了吧，反倒是描寫李賀自己的遭遇了。

「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

字詞典故「軫zhen3」：古琴下面有七個軫是鬆緊琴弦用的。（不過，軫的原意是古代車箱底部四周的橫木。）「嶧yi4陽」:是個盛產桐木的地方（而桐木是做琴的最好材料。）。

賞析李賀說，他的這把古琴根本就是一根長八尺的大橫木，恐怕是嶧陽那裡的一棵老樹做的吧，連桐木的孫子都不是。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諷刺。明擺著，這個天竺來的和尚本來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傢伙，不懂的人都以為他彈琴很厲害，結果李賀來此一聽，暈了，可是想走，卻被和尚用八尺橫木般的大琴擋在門口，出不去。揚起眉毛一臉怒容，看來不給他寫幾句詩，他是不會放李賀走的。於是李賀就開始七扯八扯了，反正這個印度來的和尚又看不懂。欺負他一下，呵呵。

「涼館聞弦驚病客，葯囊暫別龍鬚席。」

字詞典故「涼館」：清涼的館舍。「葯囊」：一直在吃藥的病人，都成裝葯的皮囊了，說明病得挺厲害。「龍鬚席」：是一種涼席。

賞析李賀說，清涼的館舍里，聽到這個印度和尚的琴弦聲，驚動了裡頭生病的客人。這個原本都已經成了葯囊的病人暫時告別了龍鬚席。

啥意思？注意李賀這裡是用「暫別」，就是暫時告別，就說明不是病好了，而是因為這個琴聲太難聽，本來卧病在床的「葯囊」都受不了了，暫時跑掉了。說明這琴聲簡直是不讓人活的節奏，哈哈。這李賀在胡扯一氣以後，說起了自己的遭遇，然後也議論起關於這個竺僧的琴聲能夠治病的傳奇，根本就是在扯淡，嚇死人差不多。

「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復何益？」

賞析李賀說，哎，你要請人來歌頌就直接去請那些公卿宰相級別的來歌頌，像我這樣的「奉禮郎」，官職太卑微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已經是講得非常直白了。很顯然這個印度來的和尚根本就是在沽名釣譽，李賀是被逼無奈才寫了這首詩，可是他欺負這個和尚看不懂詩的內容。沒想到這首詩竟然還能流傳至今，糟糕的是，經過那麼多代，怎麼大家都認為這個穎師的琴技很高超？暈了。我們再來分析韓愈的這首：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字詞典故「昵ni4」：親密的意思。「爾汝」：古代尊長對卑幼者以爾汝相稱。引申為輕賤之稱。

賞析韓愈說，一開始呢，是一對親密的兒女，小孩子家在恩恩怨怨，爾汝爾汝地罵來罵去。手一划然，就變成了器宇軒昂的勇士，奔赴殺敵的戰場。

以小孩子家吵架來描寫彈琴，還真有些滑稽，呵呵。轉眼就變成了真的戰場，這轉變也太快了吧？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字詞典故「喧啾jiu1」：喧鬧嘈雜。

賞析韓愈說，這琴聲啊，彈得就像浮雲柳絮一般，都是沒有根沒有蒂的，天地闊遠隨它去飛揚（言下之意，沒邊沒譜）。又像是在一群喧鬧嘈雜的百鳥群中，忽然看見了一隻孤獨的鳳凰。

不知道大家注意沒有，其實沒有一句是優美的。完全雜亂無章，這能是稱讚嗎？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字詞典故「躋ji1攀」：亦作「躋扳」，攀登的意思。「強」：更多。「嗟余」：嘆息的意思。「未省」：未曾，從來不省。「絲篁」：弦樂，音樂的意思。

賞析韓愈說，攀登呢，連一分一寸都上不去，而一失勢呢，就是一落千丈還要多。哎呀，我的老天爺啊！我有兩個耳朵，從來也沒有省下來不去聽音樂吧。

韓愈言下之意，難道我的耳朵是沒有聽過音樂的，不懂什麼叫音樂？你這能叫音樂？我的老天爺！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字詞典故「遽ju4」：急，倉促。「滂滂pang1」：水流大貌，形容淚流很多。

賞析韓愈說，自從開始聽穎師彈琴，我在一旁一會站起來，一會做下去（坐立不安）。終於是受不了了，急忙推手制止了他，行行好吧，不要再彈下去了。我都哭了，哭得衣服都濕了。

韓愈這裡的哭，可不同於白居易的「青衫濕」，人家白居易和那位女子是「同是天涯淪落人」。而穎師這裡呢？韓愈前面描述的哪一句是能夠感動人，而讓人落淚的。恐怕可以用白居易的「嘔啞嘲哳難為聽」來形容，那真是太難聽了，難聽的「音樂」是會殺人的啊！於是，韓愈最後一句就來了：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賞析韓愈說，穎師啊，你也實在是太有能耐了吧，你彈的琴無異於把寒冰和熱炭放置在我的腸子里。

真的是要死人的事情啊！！！有什麼好音樂是能夠讓人有這樣忽冷忽熱，甚至是極冷極熱的感受？

很明顯《聽穎師彈琴》是韓愈寫的一首諷刺詩，李賀的《聽穎師彈琴歌》也是同樣的嘲諷，更描述了自己不給寫詩讚賞就出不了門的遭遇。這個天竺來的和尚根本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亂彈琴的傢伙。可是後代眾多評家甚至包括一些名詩人都認為這個穎師的琴技高明。我想他們大概是沒有看到李賀的這首詩吧，李賀也是會彈琴的人，並非音樂盲。韓愈自己可能也沒想到自己的這樣一首諷刺詩，竟然能夠流傳下來，結果大家愛屋及烏，竟然認為韓愈是在稱讚這個穎師。其實韓愈寫詩是非常有條理性的，不會東一句西一句的。而且韓愈善於寫散文詩，他完全可以描述得更多，更具體全面。可是這個穎師的琴實在彈得太糟糕了，所以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趕緊草草寫首詩，應付了事，趕緊走人。不寫詩的話，那個印度和尚是不會放人的。偏偏這樣的詩也流傳下來了，當然是穎師自己傳下來的了。

《聽穎師彈琴》韓愈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