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55年里,最長的記憶只有15分鐘是什麼樣的體驗?
編譯 七君
1953年9月1日,威廉·比徹·斯科維爾(William Scoville)用了一把曲柄和一把鋸子鋸開了一個27歲年輕人的腦殼,切掉了他的一塊腦仁,然後用金屬吸管把這塊腦仁給吸走了。
這並不是恐怖片的情節,而是人類了解自身的重要一章的序曲。
威廉·比徹·斯科維爾
斯科維爾是當時最負盛名的神經外科學家,而這個被開顱的病人,即將成為人類醫學史上最著名的病人之一——HM。
這個年輕人叫做亨利·莫萊森(Henry Molaison),出生於1926年2月26日。他不幸的一生為人類留下了數不盡的財富。
病人HM——亨利·莫萊森
在亨利小時候,他在一次事故中把腦殼給撞裂了。
雖然這次事故沒有要了他的命,但是他卻開始不停地癲癇、斷片,並且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在這樣的病痛的反覆折磨下,亨利不得不從高中輟學,尋求斯科維爾醫生的幫助。
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斯科維爾醫生可以說是一個 Dr. X 了——那種敢冒大風險做別人不敢做的腦外科手術的醫生。
在那個年代,醫生們常常使用腦白質切除術來治療精神病患者,因為按照當時的科學認識水平,不同的心理活動和不同的腦區一一對應。當然,現在已經沒有醫生會做這種野蠻,而且不科學的手術了。
斯科維爾醫生曾經通過這種手術減緩了數不清的精神病患者的癲癇發作次數。
這一次,他打算切除 HM 的海馬體。
海馬體(紅色)
海馬體是邊緣系統(主要包含海馬體和杏仁核)的一部分,和情緒有關。當時的科學界並不清楚海馬體在情緒以外的功能。
被切了海馬體的 HM 一開始看起來很不錯,他的癲癇消失了,性格也沒有突變,他的智商甚至提高了!
不過,HM 卻遇到了新的問題——他的記性變得很差。
有多差呢?
首先,HM 記不得手術前10年間的事情,差不多隻剩下了童年的記憶。
其次,HM 無法形成新的記憶。他會忘記今天是幾號,會不停重複同樣的話,甚至會一連吃好幾頓飯。
斯科維爾把這個情況講給了另一個腦科學家懷爾德·潘菲爾德(Wilder Penfield)聽。潘菲爾德感到很有趣,於是派了一個博士生布倫達· 米爾納(Brenda Milner)來研究HM。
年前時的布倫達· 米爾納
請記住這個名字,因為米爾納後來因為研究 HM 進入了腦科學界的名人堂。
米爾納來到了 HM 的父母家中,每天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近距離觀察 HM 的人生。
HM 每天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像是,對,你們在很多電影里會看到的橋段——
一遍一遍地看同一部電影,每次都以為自己是第一次看。
米爾納對 HM 做了很多次訪談和實驗,她的報告徹底改變了我們對記憶的看法。
第一,雖然 HM 不能形成新的記憶,但是信息也不是一下子就丟失,它們可以在 HM 的大腦里保持一段時間,讓他可以完成上廁所,或是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樣的功能。
那麼,HM 的記憶能保持多久呢?
米爾納給了 HM 一些隨機的數字,發現 HM 只能通過不斷重複的方式記住15分鐘。
在15分鐘後,HM 就會忘記這些數字,他甚至會忘記自己參與了這個記憶實驗這件事。
實際上,米爾納後來的研究生 Lilli Prisco 發現,如果不用不斷重複的方式背誦這些數字的話,那麼在30-40秒以後,HM 就會忘掉看到或聽到的東西。
正常人的大腦(左)和HM的大腦(右),黑色箭頭指的是海馬體所在位置
這個發現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因為在此之前,神經科學家認為記憶只有一種,而且分散在整個大腦里。
不過通過米爾納對 HM 的研究,大家終於認識到,記憶分成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2種,而且這2種記憶發生在不同的腦區。
後來的研究發現,記憶的形成分成好幾個步驟。
首先,感官信息會被大腦皮層的神經元編碼。
然後,它們被發送到了海馬體,在那裡有特殊的蛋白質會強化大腦皮質的神經元連接。
如果一開始的感官信息很強烈,或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被反覆回憶,那麼海馬體就會把這些信息重新發送回大腦皮層永久儲存。此時,長時記憶就形成了。
HM 的大腦具有短時記憶的功能,但是由於缺乏海馬體對信息進行鞏固,他無法形成長時記憶。
對於他來說,記憶就像用手指蘸水寫在桌面上的字,過一段時間就會隨風而逝。
米爾納作出的另一個大發現是,記憶除了分長時記憶和短時記憶以外,還可以分成陳述性記憶(名字、日期、事件等)和程序性記憶(像是騎自行車、唱歌、簽字等動作記憶)2類。
在一項經典的實驗里,米爾納讓 HM 用手指描五角星。但是,他只能從鏡子里看到這顆五角星。
一開始,他描得亂七八糟的。不過神奇的是,經過幾次訓練,他能夠描得非常準確。
更神奇的是,雖然能夠描得很準確,但是他全然不記得自己經過練習這件事了。
也就是說,他的神經系統的運動中樞記住了學過的動作,雖然他並不能有意識地回憶起這件事來。
米爾納通過 HM 了解到,陳述性記憶和程序性記憶是截然不同的。
後來的研究發現,程序性記憶主要依賴基底核(basal ganglia)和小腦(cerebellum)。由於 HM 大腦里這兩個區域沒有被醫生切除,因此他能夠形成程序性記憶。
基底核(左)和小腦(右圖中黃色)
自此,科學家們終於明白,知道「什麼是什麼」,和知道「如何做」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HM 對科學家們來說是個黃金活體研究對象。在他的一生里,他被超過100個神經科學家進行過各式各樣的研究。這也讓他成為歷史上被研究得最透徹的人類之一。
HM 的前半生一直都由父母照料。在54歲那年,HM 被送入一家療養院,並在那裡度過了餘生。
2008年12月2日,在82歲那年,HM 在療養院里去世了。
他一去世,人們就取出了他的大腦存了起來。2009年,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它切成2000多塊。這個過程被現場直播,觀眾達到40萬人之巨。
科學家 Jacopo Annese 正在參與HM大腦解剖直播。
雖然 HM 對自己的一生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回憶,但是他的大腦卻被極為細緻地製成了精確到神經元的數字地圖,供後世的人們紀念和研究。
在悼詞中,79歲的米爾納這樣描述這位總也記不住自己的朋友:
「亨利有為科學做點什麼的強烈願望。我感覺失去了一位摯友。你可以說這是一段不平等的友誼,因為他總也記不住我。」
HM 生前曾表示,自己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手術使他無法交到朋友,因為他記不住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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