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魯獎最新得主阿來:中國是骨子裡很舊的國家,表面上卻喜歡新東西

魯獎最新得主阿來:中國是骨子裡很舊的國家,表面上卻喜歡新東西

作家阿來

十八年前,阿來主持的成都《科幻世界》剛剛創辦了一個子刊,他帶著同事們跑到南京書展,參加那本新雜誌的訂貨會。阿來在那本新雜誌上花費了很多心血。就是在這個書展上,他突然接到電話通知,說自己的作品《塵埃落定》獲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他當時正忙得四腳朝天,忙完以後才反應過來,啊,得獎了。

那年他41歲,史上最年輕的茅盾文學獎得主。

十八年後,在2018年8月11日公布的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獲獎名單上,阿來的作品《蘑菇圈》獲得中篇小說獎。他由此成為四川文學史上首位獲得茅獎、魯獎的「雙冠王」。

阿來,藏族,1959年生於四川省馬爾康縣一個只有20多戶人家的小山寨。

阿來六歲上學,初中畢業後,因為當時知識青年下鄉,他沒有考高中,而是回鄉務農。半年以後,阿壩州要修水電站,阿來報名成為一名拖拉機手。1977年恢復高考,阿來考入馬爾康師範學校,畢業後分配去當小學老師。因為教學出色,一年後調入馬爾康縣第二中學教初中,又一年後,調縣中學教高中。

1982年,阿來開始詩歌創作。80年代中期以後逐漸轉向小說,並調到阿壩州文化局所屬的文學雜誌《草地》當編輯。1996年辭職,應聘至成都《科幻世界》雜誌,從普通編輯干起,1998年成為主編,後來任社長。

阿來早期主要作品有詩集《棱磨河》,小說集《舊年的血跡》、《月光下的銀匠》,長篇小說《塵埃落定》、《空山》、《格薩爾王》,長篇地理散文《大地的階梯》,散文集《就這樣日益在豐盈》。其中《塵埃落定》創下了逾100餘萬冊的銷售紀錄和單本圖書海外版權量之最,被很多人認為是歷屆茅盾文學獎中最好的作品之一。

他住在成都,不喝酒,不玩麻將,堅守著文學的傳統標準。2009年,他當選為四川省作協主席,2016年連任。他已官至副廳,但從來沒有停止寫作。而且自始至終,他都在書寫西藏。他是一個有著強大的持續創作能力的作家,一直保持著足夠的飛行高度,並屢屢做出令人驚奇的高難度動作。這樣一位作家獲得魯迅文學獎,被認為是早晚的事。

其實,阿來與魯迅文學獎之間,頗有一些淵源和周折。

2014年8月,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評獎結果頒布,呼聲極高的阿來非虛構作品《瞻對》以零票落選報告文學獎,文壇上下一時嘩然。

瞻對,一個地名,位於四川甘孜州新龍縣,百年前又稱懷柔縣、瞻化縣。康巴人以強悍聞名,而瞻對則是康巴中的康巴,當地人稱,瞻對就是一塊鐵疙瘩。

寫作《瞻對》的起因,緣於阿來對康巴地區民間故事的好奇。而寫下去的動力,則是因為對這個民族從中世紀以來的悲劇性命運抱有深刻的同情。他寫這本書花了三年多的時間,需要查閱大量的清代史書和檔案,理清線索後還要到當地做田野考察。最終,阿來以瞻對200餘年的歷史為載體,以其特有的敘述風格揭開了塵封歷史的帷幔,將這個鐵疙瘩部落的「融化史」呈現在我們面前,還原給我們一個更加豐滿的藏地故事,傳達出了對川屬藏族文化的現代反思。

《瞻對》問世之後,圈內好評如潮,並在2013年12月斬獲人民文學獎「非虛構」大獎。人民文學獎評委會認為,在這部厚重的作品裡,作家帶著對現實的沉思去打撈歷史記憶,將近些年來興起的非虛構文體由現實延伸到了歷史。另有人認為,這部作品極大地挑戰了讀者的耐心,但對於文學史而言,這是不容忽視的非虛構力作,阿來花如此大的氣力去書寫民族史詩,讓人心生敬意。

可以說,如果沒有《瞻對》,阿來是一個優秀的作家,由於有了《瞻對》,阿來則變成了一個民族意義上的大作家——他的書寫不僅僅是個人的創作,同時也承擔了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賦予作家的更全面的責任。

但是,這個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的最大熱門,終評只獲得零選票,這讓很多人感到不正常。《收穫》雜誌執行主編程永新說,《瞻對》沒得獎不是阿來的損失,而是魯獎的損失。而此次落選以及後續事件也引起了阿來的憤怒,他為此發出公開信表示抗議。

阿來當然有憤怒的理由。他完全可以問:我初選的時候還是前十,為什麼終選時就成零票?難道評委的意見變化如此之快?」不過,《瞻對》零票事件並沒有擊倒阿來,反而,受傷的鹿跳得更高。

「如果在社會學中受到了傷害,那麼可能從生物學中得到安慰。」阿來選擇回到藏區,回到高山雪原,回到永遠的高海拔,醞釀一個個更自然、更純粹的故事。於是,就誕生了《三隻蟲草》、《蘑菇圈》和《河邊柏影》,號稱「自然山珍三部曲」。這三篇作品是回歸啟蒙之作,其中,《蘑菇圈》終於為阿來摘下了魯迅文學獎的桂冠。

沒有任何一個評選是無可挑剔的,更何況是在「文無第一」的領域。有那麼多偉大作家都沒有得過諾貝爾文學獎,比如托爾斯泰、博爾赫斯,但是誰能否認他們是屬於整個人類的偉大作家?我們只是認為,一個作家的努力能獲得更多人的承認,依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在《蘑菇圈》中,阿來寫了藏族少女斯炯面對大時代的種種變遷與磨難,始終精心護養著自己發現的「蘑菇圈」。在大飢餓時期,她用采來的蘑菇養活了掙扎於餓死邊緣的村民們。她呵護這個秘密,是為了更好地對待別人。這是一個有關女性堅守的故事,是一部優美的藏地文化小史詩。在這裡,阿來以極大的溫情對待著世事萬物,表達了自己對藏地、對人的「可以生根的愛」。

他說:「我願意寫出生命所經歷的磨難、罪過、悲苦,但我更願意寫出經歷過這一切後人性的溫暖。即便看起來,這個世界還在向著貪婪與罪過滑行,但我還是願意對人性保持溫暖的嚮往。就像我的主人公所護持的生生不息的蘑菇圈。」

毫無疑問,他已經不是那個四年前與我聊《瞻對》零票事件的阿來了。

中國是一個骨子裡很舊的國家,表面上又特別喜歡新東西

仲偉志搜神記:在很多人看來,曾經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塵埃落定》依然是你的代表作,你有沒有回頭再看一下這個小說?

阿來:沒有。我沒有這個習慣,從來不回頭看我的任何作品。

仲偉志搜神記:《瞻對》之後,你以後還會寫「非虛構」嗎?

阿來:我正在創作關於生態問題的小說,但還是從中國人物入手,跟藏地有關係。

仲偉志搜神記:隨著藏地「旅遊熱」興起,生態環境必然會受到影響,你怎麼看?

阿來:中國旅遊的典型樣本基於「烏托邦式」,中國旅遊的生產組織會帶著想像出發,希望這種想像得到滿足。其實參照現實,這可能是一種不正確的想像。從認知角度講,我們缺乏對當地環境、當地文化的尊重。這個問題可能也是中國城市小資群體的一種普遍情況。

從旅遊業的開發來說,大眾有正常的商業需求。通常情況下,開發商會無限放大這種需求。商業需求會慢慢改變原生文化。當地人會認為這是一種面向遊客的表演文化,這跟他原本根植的文化就有差異。問題出現了,旅遊商業模式對一個地區的歌舞進行現代包裝,不僅對遊客,對當地人也有影響。新包裝的文化覆蓋原來的,一次又一次地覆蓋,如果再過一代人,他會覺得這種文化本來就這樣。

仲偉志搜神記:你在《塵埃落定》中描述了土司制度的瓦解。有人說,這是一曲凄美的輓歌。在藏地,還有多少這樣的「輓歌」?

阿來:也並不說是輓歌。一方面,我並不特別留戀一個舊時代,我覺得今天的生活很好。但是我認為我們在文化、道德層面上,應該延續傳統文化好的方面。中國人做事總是非此即彼,沒有中間地帶,而且特別著急。一來什麼東西都非常快地做出定論,快到來不及反應。就像《塵埃落定》,我就沒有寫土司制度不該滅亡,我是從內部挖掘它的原因——「為什麼會滅亡」。當然,在那個消失的時代中,社會的結構總還是對人的精神等方面存在過影響,還是有值得保存下來的內容。但似乎我們很少守舊,總是毫不留念地連根拔掉,然後為所有新事物的出現而歡呼。

我經常說,其實中國是一個骨子裡很舊的國家,表面上又特別喜歡新東西。一切新事物,我們都不判斷,以為「新」就是進步。當國門打開,我們去歐洲,去其他地方,(就會發現)他們在社會進步的同時,還是把傳統很好地保持下來了。所以,今天中國的很多問題,包括價值觀的問題、道德的問題,其實都跟這些有關係。

仲偉志搜神記:「非虛構」寫作似乎一直都存有爭論。

阿來:中國是一個文體劃分過於細的國家,最後也不討好。出現新的文體,我們給出概念,這叫小說、散文等,最後我們總有什麼東西歸納不了,總要把一些東西排除在規定之外。

文學、藝術上的概念,我寧願模糊一點。所謂秩序,就是批評家為了發表學說的方便,寫論文的方便,從而建立起的一些概念。但是在西方的概念之中,他們就不這樣討論問題。藝術、文學更多的是討論其內在的東西,對文學與藝術的關注,但是我們特別容易投注在它的外殼上,爭論概念。當然,必要的討論是允許的,人在一起的時候總需要一些討論,討論則需要一些概念。但是我覺得分類的概念少一點好,模糊一點好,因為會使文體更具有開放性與包容性。倒不是我反對把事情說清楚,真正要說清楚文學、藝術上的事情,恐怕文學、藝術就消失了。

仲偉志搜神記:看上去,我們好像缺失了一些評判標準。

阿來:藝術誰來定標準呢?尤其是像今天這樣一個多元時代。我們好像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但是我們可以真正貼著作品出發。先忘記你是什麼流派、標準,以作品論作品,我們也能知道。因為它對我們每個人的心靈有衝擊力,在審美上會提供價值。

西方現代派運動出現過這種情況,比如二戰以後的現代派文學,重新制定了一套標準。比如超現實主義,安德烈·布勒東就來寫超現實主義宣言,大家按照宣言進行寫與畫。但最後這場運動產生出的一些傑出作品,都是突破它的標準。當然,這場運動也成為了過眼雲煙。

我個人是不太贊同「少數民族文學」這種定義的

仲偉志搜神記:漢語算是你的第二語言嗎?

阿來:也說不上,因為我們在中國上學,學校的所有語言都是漢語,這是中華民族的語言。任何一個多民族國家,都一定有官方語言。甚至有些國家,過去是英國殖民地,現在英國人不在了,其官方語言還是英語。因為只有這種語言才能建立起共同體的交流。

仲偉志搜神記:你曾說過,西藏在許多人心中是一個形容詞,而不是一個應該有著實實在在內容的名詞。可能有人去了很多次西藏,但其實仍被關在真實西藏的大門之外。

阿來:對大部分非藏族的城市人來講,西藏就是日常生活的反義詞。在城市裡,如果我的生活是匆忙的,西藏就是緩慢的;如果我的生活是複雜的,它就是簡單的;如果我是物質的,它就是精神的。很多人去西藏,並不是走近西藏的人民、走進西藏的日常生活,而是帶著一種頗有優越感的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這是絕對無法走進西藏的。

仲偉志搜神記:你一直在書寫西藏,你希望為讀者呈現一個明白的西藏,一個真實的西藏,而非一個形容詞化的神秘的西藏。

阿來:形容詞會脫離它本身的含義,形容詞的出現,是因為我們希望它被賦予意義。對我來說,西藏就是有這樣一群特殊的人群,它也有它所面臨的問題。有舊時代面臨的,像《塵埃落定》中寫的。也有新時代的問題,我在《空山》里曾寫過,所講的就是二元苦難的人生,總要面對疾病的問題。不都是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嗎?

仲偉志搜神記:全球寫作語境里是不是都在表達「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阿來:過去中國文學總說,我們要寫出地方特色。光是特色,非本民族的人怎麼跟你溝通?我始終講的是,特殊性中還是要追求普遍性。特色是自然而然存在的,不需要你追求。

仲偉志搜神記:茅盾提出過「少數民族文學」概念,你是如何理解的?

阿來:我們有很多東西都是定義之後來提倡,並沒有充分展開研究。可能當年茅盾先生也是就一個現象而提出。我個人是不太贊同「少數民族文學」這種定義的。文學就是文學,寫了少數民族算什麼?今天不僅是經濟全球化,更是文學全球化,你必須是大家所接受、明白的。我不主張把藝術的問題分析到這樣清晰的狀態,藝術經不起折騰。我經常講一個例子,把活人的骨架進行剖析再重組,其實中間有一個東西消失了——靈魂!藝術也是如此,等你把它分拆了,怎麼能把它最打動靈魂的東西弄出來呢?

仲偉志搜神記:你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會說大話的,那麼你認為這種狀態是如何產生的?

阿來:從教育開始的。多少年來,我們被這樣訓練,說的不是自己想說的話,如果你出口成章,說的是自己的感受也沒有問題,但說的全都是一套,就造成了大家的虛偽。我們從小學造句開始,我舉過一個例子,用「高興」造句。今天早上老媽給我煮了兩個雞蛋,我吃了很高興。平常只煮一個,今天煮了兩個,我很高興。這樣的造句不難,老師也肯定說不難。但我們需要去編一個故事,我撿到錢了,我沒有把這個錢私藏了,我交給老師,交給警察叔叔了,我做了一件高大上的事情。我們要追求所謂意義,就是闡釋。這時候老師就說好,造了句還有思想。從教育起,就不讓人說真話了。

仲偉志搜神記:《塵埃落定》被改編成了一部很有名的電視連續劇。我當時很期待有人會把它搬上大銀幕。說句題外話,你對電影感興趣嗎?

阿來:我覺得,我對中國電影現狀不滿意。

仲偉志搜神記:你如何看待產業化寫作?比如影視編劇。

阿來:編劇就是求生存,又不是獨立創作。首先它是一個流程,是生產部門的一部分。其次,它的創作不是獨立完成的,是多人參與的結果,是分工流水線,是一個技術時代。但我們還是更願意談非商業的藝術。

我跟麥家聊過這些事情。社會如今很多元,不存在什麼喜歡不喜歡。人們總愛說,我喜歡、不喜歡。這是個人的選擇,多元的社會就是他有自己選擇的自由。但是我也有我的自由,不要來干涉我的。我理解的藝術是什麼?我要忠誠於我所理解的那個東西,僅此而已,從不譴責別人。中國人喜歡當道德裁判,極沒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盲目信仰是一種不太健康的時尚

仲偉志搜神記:你如何看待「成功學」?

阿來:「成功學」會讓我們認知世界和把握世界的能力變得很差。某種意義上,我覺得成功的人生,就是你達成了自己某些人生目標——當然不一定是「成功學」所說的那些目標——並且在這個達成過程中,沒有違背道德,沒有違背良心,是經過正常的努力過程來達成的。中國人只講結果不論手段,現在有些人太成功了,但是太不擇手段了。所以我們的問題在這裡,我們要講手段,要講過程。

仲偉志搜神記:對「國學熱」有什麼看法?

阿來:傳統文化博大精深,但在「國學熱」里,有些人把它庸俗化了。我們都讀《論語》,我反對讀一兩部經典就解讀為讀國學,那還得了。我從來不認為讀國學就要割裂其他的文化。如果要借這個好的東西去宣揚別的,我堅決反對。包括我反對很多國學家、佛教徒的做法,都是這個道理。

仲偉志搜神記:當年《瞻對》在魯迅文學獎評選中出現戲劇性結果,從最大熱門到最終沒有得票,是不是因為有敏感性因素?

阿來:可能有。對報告文學來說,非虛構的出現是巨大的挑戰。誰還看報告文學,除了作者自己看。《瞻對》這本書其實並不敏感,中央統戰部高度肯定,而且發了文件。很可惜,這本書居然是從一個文學家手裡出來的,而他們有那麼多歷史研究機構。《塵埃落定》輾轉了四年才得以出版,大家確實覺得西藏問題敏感。我從來沒有罵過誰,但是那次我罵了,而且我指名道姓地罵了。

仲偉志搜神記:你怎麼評價仁波切?

阿來:只能說明中國人精神空虛。我對此還是持保留的看法,我覺得大家還是多關注西藏本身。不要盲目信仰,我認為今天的信仰有點盲目。可能跟我們內心的焦慮、壓力都有關係,但同時,也是一個不太健康的時尚。

仲偉志搜神記:你怎麼看待宗教信仰?

阿來:過去總有人問我,你是藏族人,信不信佛教?我說,我不敢說我信,真正的信徒要皈依「佛」,皈依「法」,這兩點我們可以做到。但皈依「僧」,我懷疑,尤其是在今天的時代。如果我不皈依「僧」,三個皈依就缺其一,那麼你算不算一個佛教徒呢?

除此之外,皈依「佛」也有兩種,我們常說佛祖心中留,包括釋迦牟尼在的時候,他是反對偶像崇拜的,反對在廟裡塑一個金碧輝煌的佛像。樸素的宗教得道也是坐在樹下,釋迦牟尼就是坐在菩提樹下悟道。

所以,如何保持宗教信仰,我不知道,但是我經常讀佛經,你可以把它當作一種古代哲學來看,解讀裡面的智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資訊嘗鮮 的精彩文章:

世衛專家揭秘遊戲成癮為何「入病」:我們並不是否定遊戲
北京:外地號牌車輛超70萬輛 已到了非管不可的時候

TAG:資訊嘗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