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相濡以沫」說開去

　　總以為，「相濡以沫」就是用來形容夫妻感情深厚，患難與共，白頭偕老的，所以每當我看到這個成語時，腦海里便立即閃現出一幅這樣的畫面：夕陽西下，在彎彎曲曲的公園林蔭小道上，一對滿頭銀絲的老年夫妻，佝僂著身體，手攙手蹣跚而行……

　　直到有一天，我讀到《莊子·大宗師》里的原文時，心才顫抖起來，原來成語「相濡以沫」的來歷竟是如此令人心酸。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xǔ] 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意即泉水乾涸，擱淺於河灘的兩條小魚，為了艱難的生存，互相吐沫潤濕對方，以期延續生命。

　　其實，相濡以沫故事的背後，還有另外一種選擇，那就是相忘於江湖。倘若這樣，你我還不如忘記對方，回到那水澤豐盈的江湖悠閑自在地生活。可是在很多時候，多情的戀人相當執著，總是在感情的漩渦中痛苦地掙扎著，縱使撕心裂肺，傷痕纍纍，明知結果是沒有結果也不願放下，寧願「為伊消得人憔悴」。是愛讓雙方變傻了？是習慣在人的心裡形成了一種定勢？還是彼此心有不甘？也許最後連自己都難以說清吧。

　　是的，愛情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清，它不是生命中的必需品，卻是我們情感世界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世上最玄妙的東西。儘管你看不見也摸不著它，它卻如煙霧飄渺，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一旦將其激活，它能讓人如醉如痴，發癲發狂，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不惜吐盡唾沫餵養對方，共赴死亡，以致忘了身後還有江湖。

　　如果能相忘於江湖，《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完全可以再嫁給公子哥，焦仲卿也可以續娶秦家的俏羅敷，過著常人享有的普通生活。然而，他們偏偏執著於那棒打鴛鴦的無望愛情，誓死堅守，導致一個「投水而死」，一個「縊於庭樹」，給後人留下了「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的經典篇章。

　　按理說，他們知道江湖就在身後，只需一個華麗的轉身，就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安身之處，重新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光景，可他們偏偏選擇了以死來祭奠短命的愛情，這也不能不說是他們對當時的封建禮教及父母之命的無力抗爭！

　　如果能相忘於江湖，陸遊與前妻唐婉在紹興沈園相遇後，就不會寫下那令人肝腸寸斷的「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的千古絕唱。

　　那年春天，微風拂面，沈園裡堆錦疊秀，太陽也撒下片片暖香。本因禮部失禮滿懷愁緒的陸遊，在逶迤的遊人中，偊[yǔ]偊而行，滿園的春色勾起他憂傷的回憶，不曾想，就在此時，他朝思暮想的前妻唐婉竟與他不期而遇，一幕凄楚的愛情悲劇，兩闋泣血的愛情悲歌由此誕生。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過去的恩愛點滴，往日的痛楚別離一下子湧上心頭，然而，曾經恩愛有加的相濡以沫情懷卻不能向對方表露出來，此刻縱有千言萬語，最後也只能以無言相望，畢竟他們已在各自江湖，身不由己了。

　　如果能相忘江湖，第二年唐婉再次來到沈園，看見陸遊去年題寫於壁上的《釵頭鳳·紅酥手》，她也不會寫一首《釵頭鳳·世情薄》作為應和。「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可是「人成各，今非昨」你我已在各自的江湖，可惡的封建禮教是不允許我們之間純潔高尚的愛情存續下去的，這刻骨銘心的情緣只能珍藏在心底，只能「瞞，瞞，瞞」，可是越瞞越能見出她對陸遊的一往情深和矢志不渝的忠貞。不久，唐婉就悒鬱成疾，在蕭瑟的秋風中，化作一片落葉悄然而逝，只留下一闕多情的《釵頭鳳》，令後人為之唏噓嘆息。

　　追憶著恩愛的昨日，嘆息著無奈的世事。焦劉、陸唐兩對同命鳥的繾綣愛情和勞燕分飛，除了感嘆人生無常、命運無定之外，我們應該好好珍惜短暫的人生光陰，善待愛人。當愛情在瞬間迸發出來時，就已經註定彼此不能相忘。然而，愛情不是烏托邦，受阻過程的悲壯亦如一對小魚相濡以沫，艱難生存，即使有的被迫退縮選擇了各自江湖，看似淡泊明志，豁達而悠閑地生活，其內心仍會念念不忘，無奈之情，只能讓歲月將其慢慢掩埋，或深，或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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