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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軟實力的興衰

【觀察者網/楊晗軼譯 本文為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春秋髮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李世默今年6月在義大利博洛尼亞大學講座原稿,8月20日美國媒體《外交政策》刊登本文簡要版。本文義大利語版刊載於義大利地緣政治月刊《Limes》。作者授權觀察者網刊登中文版,以饗讀者。】

軟實力是如何被發明出來的

將近三十年前,美國政治學家、前政府高官約瑟夫?奈在《外交政策》雜誌提出了一種叫做「軟實力」的新概念。它像野火般傳播,定義了我們的時代。奈提出軟實力 (亦稱同化性實力)的時候,冷戰剛結束,世界實力關係正在經歷根本性的變化。

奈在文章中寫道,雖然美國當時的相對實力不如二戰剛結束時強大,但它擁有另一種獨特的、嶄新的實力來源。按照定義,實力或權力就是「控制他國和使別國做本不願做的事的能力」。美國除了具有顯而易見的軍事實力——即脅迫性的硬實力之外,還擁有強大的軟實力。通過汲取和運用軟實力,美國將鞏固其在全世界的領導地位。

測量硬實力很簡單,統計一下導彈、坦克數量和軍隊人數就大致有數了。斯大林曾經有句名言:「教皇有幾個師?」

美國的軟實力具體包括哪些內容呢?奈歸納出了三大類別:文化類、意識形態類和制度類。他認為在這些領域,全世界都爭相模仿美國。軟實力被定義為通過在文化、意識形態和制度上吸引別國模仿,使其按你的意願行事的能力。

「如果一個國家能使其權力合法性得到別國認可,它在實現自身意願時遭遇的阻礙將較小。如果它的文化和意識形態具有吸引力,那麼其他人將更願意遵循。如果它能夠建立與本社會一致的國際規範,那麼它將不太需要被迫做出改變。如果它能通過支持某些制度,使別國願意按主導國偏好的方式引導或限制行為,它將無須動用代價不菲的脅迫性實力或硬實力……同化性實力就是要讓別國追求你的追求,軟實力的來源是文化吸引力、意識形態和國際制度。」

奈進一步為美國的軟實力定性,稱其具體內容包括自由民主政治、自由市場經濟,以及人權等基本價值觀——這在實質上就是自由主義。

約瑟夫·奈在2004年的《軟實力:世界政治的成功之道》中,再次描述了軟實力

在軟實力概念被提出後的二十餘年裡,世界大勢與奈的預測基本吻合。在冷戰獲勝後,內嵌於美國價值觀的自由主義在全球大受歡迎,一時風頭無兩。的確有一段時期,世界上幾乎每個國家都渴望成為美國,渴求美國所擁有和追求的一切,以至於弗朗西斯?福山創造出了「歷史終結論」,稱世界政治發展已經到達終點,其形式就是自由主義民主。

按照非政府組織「自由之家」的統計,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新世紀第二個十年,自由主義民主國家的數量從60幾個增加至近150個。根據《華爾街日報》和美國傳統基金會的排名,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經濟體的數量從40多個上升至近100個。許多國家放棄了本國原有的政治和經濟體制,轉型成為與自由主義價值觀相一致的新政權——用奈的話來說就是追求美國的追求,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現象。我把它稱為「大皈依」。這便是軟實力的絕妙之處。

有段時期,幾乎每個國家都想成為美國,追求著美國的追求

在國際關係領域,正如奈所倡導的那樣,在美國引領的全球化驅動下,世貿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機構得以建立和擴張,並成為國際制度基礎,而這樣的國際制度在結構上受美國的「同化性實力」的影響。冷戰結束後,美國利用其天然具有「排他性」的同盟體系來鞏固國際制度安排。希拉里?柯林頓在擔任美國國務卿時,曾將奧巴馬的「亞洲再平衡」戰略歸納為:建立「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從而)……管控新興大國的和平崛起,以及推進普世規範和價值。」

當然還有歐洲。歐洲一體化工程成為美國軟實力的局部體現。作為超國家實體的歐盟扮演了奈的軟實力敘事中「國家」的角色。全世界一整代人充滿艷羨地見證了這場前無古人的試驗——許多歐洲國家主動放棄越來越多主權,自願遵循一套或若干套以各國共同的自由主義價值觀為基礎的規則。布魯塞爾和奈的主張完全一致,歐盟所有現成員國和潛在成員國所欲所求,跟西歐核心成員國所欲所求完全一致。

「同化性實力是一個國家通過構建某種形勢令別的國家以與其一致的方式發展偏好或定義自身利益的能力。」

歐盟非常善於運用軟實力,一度使所有國家對入盟心馳神往。就連文化和價值觀迥異於歐洲的穆斯林大國土耳其,也願意接受改造,採取歐盟的制度和法律。烏克蘭為了加入歐盟,甚至甘願冒與俄羅斯交戰的風險。

從當時來看,21世紀彷彿真的屬於美國的全球軟實力帝國和歐盟的軟實力王國。

21世紀一度被認為是西方軟實力的世紀

但今天我們知道事情並沒有這樣發展。

前文描述的歷史背景與今日的世界形成反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軟實力帝國正在我們面前崩塌。

問題出在哪裡?

我認為有以下幾條。

一、業績太差

第一個原因很簡單。產品不符合「顧客」的需求。向西方購買軟實力並「皈依」西方——即通過自我改造,使本國與西方所欲所求完全一致——的國家,大致有四組。

第一組是前蘇東國家,包括俄羅斯在內共計19個。它們是最幸運的一組,其中許多國家在柏林牆倒塌之後迅速融入了西方。它們本來就一直與西歐有著密切的文化聯繫,當年加入蘇東集團多少有點受脅迫的成分。冷戰一結束,它們大都迫不及待地投入了西方的懷抱,經濟與社會全面與歐洲接軌。這些國家基本都選擇了自由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它們的生活水平也開始接近發達國家。此類國家很多加入了歐盟,有幾個還進入了歐元區和北約。波蘭和捷克是其中最成功的兩個國家。

然而,即使在這組最幸運的國家當中,成功者也開始失望,比如匈牙利和波蘭;失敗者比比皆是,最糟糕的要數烏克蘭。事實上,從整體來看失敗者是多於成功者的。

第二組包括冷戰時期在威權或獨裁統治下達到發達國家經濟水平、冷戰後選擇自由化的國家和地區。韓國、南非和中國台灣地區屬於這個類別。它們的結局喜憂參半,韓國保持著繁榮,但台灣地區卻走向了衰落。

第三組由後冷戰時期的民主國家組成,這是最大、最有意思的一組。其中包括冷戰之後的十年當中,將近100個把本國政治體制改為選舉民主制的發展中國家。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將當時的民主浪潮稱為「第三波」。這些國家有的是軍事獨裁政權,有的剛結束內戰,它們彼此的地域、文化、宗教大不相同,但下場卻相差無幾,都面臨著普遍的幻滅感。

第四組是剛過去不久的阿拉伯之春國家。我們都清楚它們遭遇了什麼。

二、軟實力成為「弗蘭肯斯坦」

時至今日,我們發現軟實力成為了人造怪胎「弗蘭肯斯坦」,並且開始反噬其創造者。美國,甚至包括歐洲,基於對軟實力的效用的無比自信,極力想把全世界納入自己的體系。曾為後冷戰時期首位美國總統柯林頓擔任國家安全顧問的安東尼?雷克闡述,美國要通過「在海外推動民主」達到增進本國繁榮、更新安全部署的目的。

作為擴張戰略的一部分,美國向外輸出民主和市場經濟等核心意識形態觀念。它調整了冷戰的遏制方針,轉向了擴張,比如強化現有市場經濟民主國家;培育和鞏固新興民主國家和市場經濟體;壓制對市場和選舉抱有敵意的國家,積極促進它們走向自由化;積極推動以人權為基礎的人道主義議程。這樣一來,美國將成為唯一的霸主,美國的信條——即「人人生而平等,具有上帝賦予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將成為所有人的福音書,反映出「美國的、同時也是普世的」價值觀。

美國總統小布希曾宣布,美國是一個「道德國家」,「道德真理在所有文化、所有時期、所有地方都是通行的」。這便是美國打了雞血的軟實力!在小布希的第二個任期當中,美國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為了「推翻全世界所有暴君」(誰會不同意呢?),花費了大量金融和戰略資源。

2003年,小布希在埃及對巴勒斯坦代表團說:「上帝告訴我要終結伊拉克的暴政。」

新加坡學者、前外交官馬凱碩在近作《西洋西下?》(Has the West Lost It?)中,將其歸結為西方的狂傲自大。除了「狂傲自大」,或許難以找到另一個詞來形容這一切。西方對軟實力的效用與合法性抱有極大的信心,以至於願意動用硬實力來促成軟實力。最突出的證據莫過於伊拉克戰爭;美歐聯手干涉利比亞則是最近的例子。多麼諷刺!多麼悖論!

在這種狂傲自大的心態作用下,美國著手對二戰後的國際秩序進行重大修訂,它已不滿足於自己作為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想要攫取不受限制的全球霸權。邁克爾?林德在《國家利益》雜誌發表文章「美國vs.中俄:歡迎來到第二次冷戰」,對此進行過剖析。新保守主義思想家羅伯特?卡根從理論角度闡述了美國霸權維持所謂「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必要性,也就是要以軟實力為名赤裸裸地動用硬實力。根據林德的預測,如果第二次冷戰在美國與中俄之間爆發,戰敗者將是美國。

令人驚訝的是,時至今日歐洲仍然保持著對軟實力的狂傲自大。今年5月,在義大利再次大選之前,法國財政部長布魯諾?勒梅爾警告義大利稱:「義大利人必須明白,義大利的未來在歐洲,而不在其他任何地方……」這件事的魔幻之處在於一名法國部長竟然覺得自己有權對義大利人指手畫腳,告訴他們國家的未來在哪裡。幾周後,歐盟委員會主席讓-克洛德?容克對塵埃落定的義大利大選發表評論,幾乎就是在指責義大利人懶惰、腐敗、不嚴肅。若非軟實力落入了絕望的境地,很難想像歐盟高官竟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三、幻覺與現實

倨傲的西方對軟實力產生了一種幻覺,以為它是一種獨立存在的實力。但就連奈自己也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在現實中,軟實力是、且將永遠是硬實力的延續與衍生。想像一下,如果明天美國陷入許多新興民主國家的困境,成為了一個貧窮匱乏的國家,哪怕它繼續保持著自由主義價值觀和制度,它還會是其他國家爭相與之看齊的模範嗎?

若論建築在軟實力幻象之上的實體,首屈一指當屬歐洲一體化工程。數十年來,歐洲在本質上一直在搭西方軟實力的便車,它的安全靠美國保障,經濟上依賴美國領銜的全球經濟秩序,以美元作為儲備貨幣。正因為這種幻象,今天的歐洲內外交困。美國開始動用其硬實力,退出巴黎氣變協議,退出伊核協議,對歐洲商品徵收關稅。可歐洲又能怎麼辦呢?

歐洲追求高大上的自由主義情懷,導致許多成員國內部出現重大分裂。比如義大利就因為接納大量移民背上了沉重的負擔。匈牙利和波蘭早就看破了自由主義價值觀;捷克和奧地利緊隨其後;到了今天,連義大利這個歐盟創始成員國、歐洲第四大經濟體也開始覺醒。這些歐盟成員國的呼聲非常明確:「我們不再追求你的追求。」這便是軟實力的終結。

四、軟實力是只紙老虎

近幾十年來,在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化合作用下,軟實力看似勢不可擋,多次在顛覆政權、肢解國家的顏色革命中扮演重要角色。從開羅的解放廣場到阿拉伯世界,再到基輔的獨立廣場,當革命火種在臉書和谷歌的傳播下四處蔓延時,西方欣喜地喝彩。

但今天,西方沉默了。原來這些技術可以輕易為俄羅斯所用——如果俄羅斯真的使用了的話——對美國和歐洲的政治進行暗中破壞。事實上,就西方對俄羅斯的指控來看,俄羅斯的行為遠遠不如西方猖獗。前者多年來公開在其他國家進行顛覆行動,而2016年美國大選中的所謂「假新聞」,大部分是美國網民和媒體自己炮製出來的,所謂顛覆行為,其實不過是利用社交媒體對美國原產內容進行傳播和操縱。然而即便這樣粗淺的戰術也足以給美國和歐洲社會造成混亂。美國主流媒體指責社交媒體毀掉了民主。美國當局正在對此展開刑事調查。從媒體到立法機構,許多美國人開始呼籲網路審查制度,一些新法律已經出台。許多互聯網巨頭在巨大的政治和社會壓力面前,已經開始對內容進行自我審查。

當西方對軟實力無比自信的時候,總提倡越開放越好,只有完全不限制言論自由,才能通往真理。可今天西方變了。誰能想到,自由主義的軟實力如此不堪一擊,只需在選舉季里上臉書搗鼓一番,就足以在西方內部培育出對自由主義的聖杯——言論自由——的質疑和攻擊?

在假新聞和言論自由的夾縫中,美國開始感到糾結:人是否擁有接受錯誤信息的權利呢?

五、內部起義

軟實力之所以走向衰落,最根本性的原因或許來自其始作俑者。作為軟實力時代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新自由主義革命非但沒有使軟實力的擁有者和運用者變得更強大,反而使它們遭到了削弱;非但沒有使它們更團結,反而造成了碎片化。在德國社會學家沃爾夫岡?施特雷克看來,軟實力全球化「的步伐超出了各國社會和國際組織為經濟和政治治理建立有效制度的能力。包括資本主義核心國家在內的許多國家出現債務高昂、不平等現象和不穩定增長,意味著政治和經濟的可治性遭遇了普遍性危機。」施特雷克把這種內部逆反現象稱作「奪回控制權」。

到目前為止,內部起義已造就了在美國、義大利、匈牙利、波蘭、奧地利和捷克等發達國家的執政多數派。部分發展中國家也出現了同樣的現象。面對自由主義軟實力的可悲現狀,政治學家菲利普?施密特給自己最近一篇論文起名為:「後自由主義民主:描繪可能的未來」。

硬實力時代和軟實力未來

在今天這個時代,環視四方處處可見硬實力的影子。世界舞台上但凡有點分量的角色,不論國家大小都是硬實力強國。美國毫無疑問是當今最大的硬實力強國。如今它決定徹底拋棄軟實力,以修復其社會因軟實力的傲慢而受到的損傷。今天的美國可以讓朝鮮見識火與怒;可以對所有國家發起貿易戰;可以搗毀世貿組織;可以用本國法律懲罰一個與第三國做生意的外國公司。它什麼都做得出來。

在硬實力面前,歐洲彷彿一隻被車燈照到的鹿,茫然無措。它一面虛張聲勢地高喊「絕不在槍口下談判!」另一方面,歐洲精英又在向美國乞和。有報道稱,歐盟高級官員甚至向美國建議,如果美國在關稅上放他們一馬,歐盟時刻準備著加入美國陣營打擊中國。美國聲稱當今的貿易規則有失公平,所以要通過貿易戰索求補償。法國總統馬克龍等歐洲領導人宣稱美國的行為是非法的。然而如果美國願意放過歐洲,他們立馬又跟美國成了同一條戰壕里朋友,要跟中國打貿易戰。歐盟之虛偽,可見一斑。

在拋棄軟實力的美國面前,缺乏硬實力的歐盟色厲膽薄

當然,沒人能忽略俄羅斯。通過巧妙運用自身有限卻仍然強大的硬實力,俄羅斯用強制力完成了自二戰結束以來最顯著的領土擴張,從烏克蘭手裡拿走(以俄羅斯的角度出發就是收復)了克里米亞。俄羅斯在敘利亞的大膽行動改變了敘利亞內戰的軌跡,使之符合俄羅斯的利益。

有些小國也具備相當程度的硬實力,最明顯的例子便是朝鮮。今年夏天,長期被西方抹黑的朝鮮領導人金正恩以平等的姿態會見美國總統特朗普。要是朝鮮過去就遵照美國的命令終止了核武器項目,那它還有今天嗎?可以看到,堅守硬實力的金正恩得到了巨大的回報,相比之下,向軟實力投降的卡扎菲則落得可嘆的下場。

毫無疑問,今天的世界處於硬實力時代,為我們所熟悉的軟實力正在消亡。然而,回歸一個完全靠硬實力說話的世界是危險的。過去幾個世紀,世界完全以硬實力作為遊戲規則,導致人類蒙受了無法估量的巨大痛苦。單單在20世紀,硬實力的較量就掀起了兩場世界大戰和漫長的冷戰,人類幾乎走到了滅亡邊緣。未來的世界還能不能有更高的追求?軟實力能否獲得新生?

或許可以從中國尋求答案。

非常有意思的是,三十年前當奈動筆寫關於軟實力的文章時,他幾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中國。在當年那篇刊登於《外交政策》的文章里,中國的出場率極低。即便偶爾被提及,中國要麼與蘇聯並做一個整體,要麼被視為一個軟硬實力皆缺、對西方主導地位毫無挑戰的典型,或者作為地緣政治大背景中的一點反思。

有句話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在軟實力風頭強勁的年代,中國是唯一一個逆流而動的國家。中國雖然融入了二戰之後的國際秩序,但堅定地拒絕成為後冷戰時期軟實力的附庸國。經過複雜的轉型,中國從中央計劃式經濟走向了市場經濟,但拒絕讓市場凌駕於國家之上;國家仍然是塑造中國經濟的主要力量。中國拒絕了西方對於民主、自由和人權的定義,保留並鞏固了一黨領導的政治模式。在文化、意識形態和制度等軟實力領域,中國都沒有變成一個想西方所想、求西方所求的傀儡。

結果呢?與多數經歷了「大皈依」的國家相反,中國迎來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見的大規模高速增長。中國從貧窮的農業國一躍成為全球最大的工業經濟體(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並在此過程中帶領7億人擺脫了貧困。按今天的貧困標準來看,中國徹底消除貧困已經目標在望。事實上,如果不計入中國的貢獻,世界減貧事業甚至可能出現倒退。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中國達到了人類歷史上「三最」——在最短時間內使最多人口的生活水平獲得最大程度的提高。

哈佛大學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稱這個奇蹟為「貧困金字塔」——40年前,90%的中國人生活在世界銀行劃定的「極端貧困線」以下,如今這個金字塔被倒轉過來,只有1%的中國人生活在那條線以下。

中國的成就能否充實新型軟實力的內容呢?

十五年前,中國戰略家鄭必堅首創「和平崛起」這個辭彙來表達中國的願景。多年來,和平崛起的提法屢遭挑戰和懷疑。批評者指出,張力伴隨著中國崛起而出現,比如南海的緊張局勢。格雷厄姆?艾利森拉響了警報,稱中美兩國可能落入修昔底德陷阱:新興大國(中國)的實力引發守成大國(美國)的恐懼,從而導致戰爭。艾利森在新書《註定一戰》中指出,在過去500年里,新興大國挑戰守成大國的案例共出現過16次,其中12次以戰爭收場。

但如果我們退後一步停下來想想,就會發現中國的和平崛起已是既成事實。歷史上幾乎所有大國的崛起,從雅典帝國到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從美國擴張時期的「天命論」到現代史上法國、德國和日本的崛起,無不採取極度暴力的手段,通過殖民乃至種族滅絕政策對世界各民族進行大範圍征服和剝削。中國崛起的規模和速度遠勝於歷史上的任何大國崛起,卻至今保持著和平,沒有侵略任何國家,沒有傷害誰的性命。也許如艾利森所說,我們在心理上還沒有跳出修昔底德陷阱,但現實當中,我們已經邁過了這道坎。

與歷史上的大國崛起相比,中國崛起超乎尋常的和平,實際上已經超越了修昔底德陷阱

這是個意義非凡的成就!中國在其中發揮了主要作用,但不是唯一的角色。許多國家協調一致地行動,才共同實現了中國的和平崛起。

這番成就是否足以成為未來新型軟實力的具體內容?

事實上,經過數十年埋頭髮展,今天的中國正在向世界前沿走出去,提出新的主張,即習近平主席所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在中國構想的世界裡,各國尊重彼此在發展道路上的選擇。所以,中國提出的軟實力新主張以不強迫別國所欲所求必須跟中國一樣為基礎。

在政策領域,中國發起了「一帶一路」倡議,利用龐大的資本和產能推進其他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以此為龍頭帶動經濟增長,最終使中國也獲益。

這些新主張能否成為未來新型軟實力的內容?

冷戰結束後,西方通過自由主義為軟實力註冊了版權,這種軟實力專利品牌擁有一顆自由主義的內核。但時至今日,自由主義軟實力正在消亡,該專利已經過期。在21世紀,與意識形態脫鉤的軟實力或許成為主流。當然人們不再會對軟實力抱有幻想——至少中國人不抱幻想——以為它能脫離硬實力獨立存在並取得成功。中國的主張更具包容性,更能容納差異。這種新形式的軟實力不強迫別國接受自己的模式,因此它能造就一個更和平的未來。世界應該擁抱這樣的軟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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