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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陽:《一代警魂張大堯》連載之五

原標題:岳陽:《一代警魂張大堯》連載之五


夏日,岳陽城裡熱氣騰騰。


市民一個個汗流浹背。小攤小販們,無精打采躲在樹蔭中。老人們三五成群搖著扇子,坐在巷口。太陽,發出耀眼的光芒。


夜很深了,太陽的餘熱無法散去。坐落在洞庭湖畔的中共岳陽縣委小樓會議室里,燈火通明,滿屋子煙味瀰漫,夾帶著一股汗酸味。這個會已經開了很長時間了。


縣委五人小組成員正頂著盛夏的燥熱,在聽取城關鎮肅反工作的專題彙報。這次肅反運動中,有人在清查中發現疑似當年岳陽重大慘案「洪山血案」的罪犯。張大堯得知這個消息,情緒一反冷靜,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

「洪山血案」,是張大堯一直不敢忘記,耿耿於懷的重大血案。他曾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偵破此案,親手抓捕這些犯罪子分子歸案。


「據初步統計,在這次肅反清查中,有七名參與制造『洪山血案』的漏網罪犯,先後混入我鎮工交企業,有的還被安排在倉庫、食堂等要害部門……」首先發言的是城關鎮委肅反辦公室一位負責人。他說:「由於血案的內幕至今沒有查明,我們無法對這些人準確作出結論,到底是不是真的罪犯,目前只覺得可疑。」


發言一個接一個,房間里的氣氛愈來愈嚴肅,每個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但大家彷彿沒有感覺。


張大堯聽著大家的發言,心中翻滾著憤怒,濃黑的雙眉下,深邃的大眼睛無比銳利激憤,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十六年前發生在岳陽縣洪山的那場慘絕人寰的大血案。



1942年,岳陽淪陷。日寇及漢奸從武漢、臨湘等地湧向岳陽村村落落,奸、擄、燒、殺,無惡不作,岳陽城鄉陷入了陰森恐怖的腥風血雨之中。由當時的中共地下黨直接領導的抗日游擊隊,打擊日寇與漢奸,在洪山、羅坳一帶(今經開區三荷鄉),多次偷襲日軍。擊斃了一名小隊長,繳獲了一批軍用物質。連連遭遇重創,駐紮在湖北的日寇師團長神田惱羞成怒,命令駐岳陽的日軍聯隊和漢奸頭目章世傑,集中日軍和保安團、密輯大隊、警察所等組織,共計1200多人,開赴洪山、羅坳。


農曆9月10日,黎明初曉,村落薄霧含黛,村民還在睡夢中似醒未醒。突然激烈的槍聲響起,不明真相的村民,慌忙起床跑到村口,才知已被日本鬼子團團包圍。一時間,全村火光衝天。這伙劊子手兇殘地將手無寸鐵的群眾,少則十幾人,多則幾十人趕到稻田中、地坪里、水塘邊,用機槍瘋狂掃射。頓時,幾個村,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們又將捉到的村民捆住,哈哈大笑著用大火燒,看著村民在火中慘叫打滾。還有鬼子放出軍犬拚命追咬村民,咬得血肉模糊,慘叫聲聲,軍犬還在撕扯。有年輕的日本兵,將村民綁在樹上,一個個練槍法。各種殘殺手段用盡,他們卻當著取樂。


大部分青壯年人被殺害後,他們又拖出10歲以上、6、70歲以下的女性,公開在村裡姦汙。更可惡的是,第四天,漢奸們捉來了十名少女,送給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一看興奮不已,將少女們全部剝光衣服,光天化日之下輪姦。輪姦完,還不放過她們,又弄來木棍插入陰道,一個個捅死。


整整七天七夜,洪山、羅坳,一千八百多人被殺害,六百多名婦女遭姦淫,兩千多間房屋化為灰燼,還有五千多頭豬牛和大量的財物被掠奪——這,就是讓岳陽人沒齒難忘的「洪山大血案」!


張大堯越回憶,心裡越不是滋味,越聽越感到義憤填膺,抑制不住激憤,拍案而起:「日本投降後,群眾曾一再要求國民黨政府向參與制造洪山血案的漢奸討還血債,可是直到岳陽解放,當年的兇手,竟無一人受到懲處。解放後,我們處決了部分主犯,仍有大批的主犯、從犯,至今仍逍遙法外。這不但讓受害群眾憤怒,更有可能製造事端,如果不下大力氣清除,後患無窮。這次,我主張全力以赴,徹底清查這批犯罪分子,不漏一個,告慰無辜百姓的在天之靈,也讓倖存的百姓們揚眉吐氣,更可震懾更多犯罪分子。」

所有在座的人都望著張大堯,第一次發現這個一直和顏悅色的小夥子也有激動的時候。說完,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的情緒也帶動了所有人。接著,與會領導又仔細聽張大堯介紹了近幾年來公安部門所掌握的「洪山血案」的一些線索。


身材魁梧、穩成持重的南下幹部,岳陽縣縣長兼縣委五人小組組長張月桂聽完彙報後,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是的,不儘快把這個案子了結,我們就對不起活著的人民,更無以告慰當年慘遭殺害的同胞。我們必須立即成立『洪山血案』清查小組,全力以赴追捕漏網罪犯。現在決定由縣委五人小組成員、縣公安局副局長張大堯,具體負責組織和指揮追捕工作。」


會議結束時,東方天際已經露出了一抹燦爛的朝霞。


張大堯走出會議室,毫無倦色地離開會場,信心百倍地暗暗發誓:「魔鬼們,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


他儘管已有了七八年的辦案經驗,也創造了非凡的業績。但是,這次的任務卻不同尋常:案發時間久,牽涉範圍廣,外逃罪犯多。這一切,使他感到肩頭的壓力巨大。他回到辦公室,第一時間拿來有關「洪山血案」的全部卷宗,再次仔細看了起來。三天三夜,張大堯從聽彙報到看案卷,反覆研究。經他慎密思考後,制訂了一個系統全面的抓捕方案,提交給縣委五人小組。這個方案提出了十六字抓捕方針:先掃外圍,後攻堡壘,由近及遠,逐步收網。


方案剛交上去,下午張大堯便接到通知:一切由他全權負責,抓捕計劃,按他提出的方案執行。


「要迅速果斷,不留余根,並注意安全。」張月桂叮囑了這幾句。


8月的岳陽,赤日炎炎,氣溫高達攝氏四十度。入夜暑熱難消,蚊叮蟲咬。這樣的季節,就是休假,也難睡一個舒坦覺。張大堯和他的手下卻全然不顧,一頭扎進到清查工作中,幾乎沒回過家。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總共二十人的清查班子,一頁一頁仔細地翻閱了一千多萬字的敵偽檔案。他們在塵封灰垢的故紙堆里忙得汗流浹背,在散發著樟腦味、霉味的檔案里查找線索,找出最有價值的材料,再彙集在一起。將全部線索拼到一起後,終於掌握了大量紮實的一手資料。資料表明,當年直接參加洪山血案的兵力,有日本憲兵,有保安團二團,有偽警察所和偽青年團宣傳隊等五個日偽組織所屬的一千二百餘人,其中屬於這次清查對象的偽軍和漢奸311人。這些人來自湘、鄂、川、黔、豫、魯、皖、滬等十多個省市,不少人是叛變投敵的,還有部分是原國民黨官員。因時間已過去十幾年,其中有三十一人自然死亡,十九人解放後被人民政府處決,需要清查的漏網罪犯還有二百八十一人。


這麼多人漏網,分布在全國不同的地方,要全部抓捕歸案,等於大海撈針,工程浩大。更難的是,解放後很多人改名換姓,這些罪犯大有可能改頭換面,混進了各個行業。是的,要想儘快破案,困難重重,前路難測。

張大堯強調:「再難,都必須去追,不緝拿嚴懲這批犯罪分子,將給社會留一份不安寧,百姓永不解恨。我們不能被困難嚇倒,要堅定,必須有抓獲這二百八十一名逃犯的信心,勇敢開展偵破工作。」


張大堯選拔出精兵強將,將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將已掌握真實身份分布在岳陽、臨湘兩縣的一百零五名從案犯迅速抓捕歸案,並採取集中審查,以最快的速度令其低頭認罪。其餘不知去向的罪犯,通過他們的檢舉揭發,找到追捕主要罪犯的線索;另一路,深入當年發生血案所在的村莊走訪,組織倖存者控訴日寇和漢奸的暴行,提取案犯當時犯下的罪證。


兩隊人馬派出,半個月時間裡,沒一人回過家,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張大堯有些焦躁,希望儘快有好消息過來。經過日夜奮戰,兩路人馬皆大獲全勝。張大堯時刻不放鬆地關注著,隨時等候兩隊人馬的彙報,蛛絲馬跡都不放過,全部梳理織成了一張大網。


這是自1942年案發以來,由他們首次全面地準確地查清了血案的背景、內幕和經過,乃至大量具體細節,還查清了大批在逃案犯的蹤跡。隨後,更多以前不為人們所知曉的駭人聽聞的暴行暴露出來。


「張大堯這小子果然有破案天賦,其方案一啟動就打開了破案的關鍵通道。」張月桂聽完彙報,對著張大堯伸出大拇指。


第二路隊伍歸來。彙報時,無數次控制不住激動:「聽完各村老百姓講洪山血案,真是慘無人道。對於這種沒有人性的罪犯,不追捕到讓他們伏法,我不配再當警察。」


偽保安一團中隊長魯士文,在崑山村,一人便殺害了十一人。他把一名不滿五歲的男孩用刺刀捅死,摘除跳動的心肝,血淋淋地入鍋油炸後作為下酒菜。偽保安二團中隊長高劍英,同兩名小隊長比賽槍法,五分鐘內射殺二十一名老百姓。偽警察所巡官魏永林一口氣殺害二十二人,後來殺紅了眼,以至發現活的東西便殺,連雞鴨都沒放過。還有偽青年團宣傳隊的三名暴徒,挑出十餘名容貌姣好的未婚少女,剝得渾身精光,綁在樹榦上,輪番姦淫,最後全部用木棒插入下身致死。


還有……


張大堯看著自己的戰友們記錄的老百姓舉報及罪犯交待的新的案情,雙手禁不住發顫。是什麼讓這群人如此瘋狂,他們還是人嗎?


一想到這些十惡不赦的魔鬼,居然還有一百七十六名在逃,他們還生活在老百姓中間,張大堯就無法吃睡,無法安寧。

「馬上出發,兵分四路,不把他們抓捕歸案,我們脫下警帽。」


一支支精幹的追捕小分隊,像離弦之箭,直指大江南北,奔向四面八方。每一個小分隊的行動,都得到了曾經飽受日本法西斯摧殘的各地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更得到了各地公安部門的大力配合,追捕行動勢如破竹。


岳陽公安進入湖北沙市,當地政府得知情況,立即吩咐各部門全力協助。湖北沙市搬運公司專門抽出兩名幹部,協助翻閱了數千職工名冊,走訪了六十多位老人。走遍湖北各地,歷時一個月,首功告捷,抓獲了潛伏在湖北漢川欠有十條命債的漢奸李協堂。


四川巴東縣,岳陽小分隊剛彙報完情況,當地公安局馬上派出一名副局長親自出馬協助。他帶領岳陽的公安戰士,摸情況,確定地址,兩地公安齊力將殺害十八名群眾的鐘家友捕獲。


山東煙台市,抓捕相當困難。罪犯彷彿石沉大海,多方努力都沒發現任何蹤跡,抓捕工作一度陷入困境。一名當地的退休工人在得知情況後,帶領追捕人員每天走街串巷,到處打聽。因為有當地熟悉的退休老人一路指點幫助,經過十二天的奔波,使槍殺二十六人、燒房一百多間的盛海明落入法網……


秋天轉眼來臨,追捕隊在祖國大江南北,如獵鷹飛翔了一年。9月底,在逃案犯只剩下十名了。初戰告捷,張大堯和他的戰友們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彙報會上,張大堯表揚了所有追逃幹警,馬上話鋒一轉,不全部抓捕,不算給了群眾滿意的交待。26歲的他不言後退,也不言放棄,更沒有居功自賞去彙報邀功。他召開小組專題會議時強調:「現在的勝利不叫勝利,只能說有點收穫,我們的終結目標是罪犯全部歸案。雖然連續作戰了近一年,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最後十名,也許是最難抓捕的。硬戰還在後面,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他知道,剩下的追捕對象雖然只有十名,但工作量決不小於已經逮捕的上百名。這十人之所以逍遙法外,就是因為他們比其他罪犯更狡猾,更凶頑,更難對付。


張大堯慎重地調整了追捕方案,要求大家以追窮寇的頑強精神,馬不停蹄,人不下鞍。哪怕追到天盡頭,也要挖出最後一個魔鬼。


時值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召開,正式通過了「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


總路線提出後,黨發動了「大躍進」運動。「大躍進」運動,在生產發展上追求高速度,以實現工農業生產高指標為目標。要求工農業主要產品的產量成倍、幾倍、甚至幾十倍地增長。

岳陽也迎來了畝產幾千上萬斤的時代。浮誇上交的背後,是民眾面朝黃土背朝天,最後餓得腳打彎的惡果。


在這個時刻,彭德懷將回到曾經戰鬥了多年的地方:平江。張大堯再次接到中央領導人的安保任務。儘管過去安保工作積累了許多經驗,但這次不同,不只是路過,而是彭德懷將去平江,將走入田間地頭。岳陽公安在嚴格保密狀態下,全程安保,但還是讓很多老百姓知道了。彭德懷走在這片熟悉的田野,看到的仍舊是貧窮。問及老百姓生活,面對這位大山的兒子,他們沒有再講政治,而是據實回答:最多畝產幾百斤,遇到大旱,幾百斤都難。


彭德懷對山村民眾的實在,提出了表揚,但內心是痛的。政策的初衷,是為了國家建設得更快。但超之過急的一場又一場政治風雲,讓老百姓苦不堪言。


大躍進的開始,中國讓老百姓走進了永遠不會忘記的三年困難期。岳陽,這個靠山臨水,物產豐富的魚米之鄉,也未能倖免,老百姓同樣陷入了水深火熱的飢餓之中。


二十多歲已是岳陽縣公安局副局長的張大堯,在這番安保的近距離接觸中,感受到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憂國憂民的情懷。年輕有為的他,與所有公安戰士一樣,一顆紅心為革命,一心一意為工作。每天辦案、政治學習、下鄉,事事沖在前,每日雖累,卻朝氣蓬勃而開心。這是這個時代造就的年輕人,具有非凡的犧牲精神與奮鬥目標。物質的貧富,決定人的生活水平高低。精神的虛實,決定人的內心豐盈空虛。每個人懷揣為革命貢獻的目標,造就了集體性的革命意志。


平江之行,讓張大堯感受頗深,深刻感受到越到下面,官僚作風越嚴重,給老百姓造成的困難與窘迫也越嚴重。


送走彭德懷一行,他內心有種深深的失落。回到岳陽,回到局裡,他馬上又回到了案子中。


初冬之夜,江風習習,濤聲陣陣。負責追捕偽保安二團中隊長祝海清的年輕黨員趙英才和同伴老袁,剛在武昌下了火車,又匆匆踏上了由漢口開往安慶的客輪。輪船在江濤里緩緩前行,輾轉不停的日子很久了,一股對家人的愧疚之心潮水般朝趙英才襲來。妻子重病住院,剛滿周歲的小寶貝才斷奶,家裡這樣的情況又怎麼離得開他。可想到案子沒破,張大堯再三勸他留在家裡,照料妻兒,他還是無法放下工作,只得忍痛告別了妻兒,婉謝了領導的關心,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追捕兇犯的漫漫征途。白天奔波著都沒有空想家想妻兒,此時,夜色濃時,坐在船上,聽著江水湍流,心裡萬般滋味。


安慶下船,他馬上拉回思緒,強打精神,直奔宿縣。宿縣是祝海清的老家。趙英才和老袁先從鄰里開始打聽情況。有位鄰居說,祝海清好像還是1943年回來過一次,此後就杳無音訊。但鄰居說到的一個情況:「祝海清只有母親一位親人,已改嫁到了外地。」這引起了趙英才與老袁的重視,馬上詳細問鄰居,祝的母親究竟嫁在哪個地方。但鄰居說具體哪裡了真不知道。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他與老袁又繼續查訪,終於在一戶居民家得知了祝母改嫁之地。輾轉尋找到了祝母,祝母也說久不見兒子蹤影了。老人回憶祝海清在日本投降後就竄到了南京,再沒有回來過。聽聞南京兩字,二人馬不停蹄,又趕赴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也是日本鬼子侵略時,最大慘案之地,去那裡找一個刻意躲起來的人等於大海撈針。趙英才和老袁決定先從國民黨統治時期的市民戶口卡片入手展開查找。他們埋頭在這小卡片中,經過一天一夜的仔細翻閱,終於從三萬多名姓祝的居民中,找到了祝海清。那一刻,兩人真有抱頭痛哭的衝動。可勝利的喜悅還未掛上眉梢,一盆涼水便迎頭潑來,再往下看,備註欄里寫著:「此人於1948年2月遷往上海」。

上海,上海,他們一邊念叨,一邊又旋風般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特快列車。這次可是比南京更艱難。如果說南京是長江,那上海簡直就是太平洋。但就是這樣,趙英才與老袁都沒有放棄的念頭,倒更堅定了抓捕祝海清的決心。經過幾天的努力,終於,確定祝1948年遷入上海閘北區1009弄135號。這是解放前國民黨留下來的檔案。問題是,再往下查,發現解放以後祝海清居然一直沒有辦理戶口申報手續。這是說明祝海清已不在上海,或是改名換姓了,或是死亡了。線索到這裡斷得悄無聲息,沒半點影子了!


趙英才與老袁商量,死馬當做活馬醫,死守著1009弄堂徹查。於是,他們就在1009號弄堂辦起點來。每天一家家詳細詢問,最後弄堂居民都認得了這兩個岳陽公安戰士。只要有一絲影子,他們都沒有放過。根據大家提供的線索,他們又跑遍了滬郊三個縣的城鄉,尋找相關人員。好不容易,在金山縣找到了解放前135號房子的主人。如果線索就此斷了,那將是一個懸案。他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好在天意助人,遇到一個人,他說祝海清好像遷到了杭州了。那刻,趙英才與老袁只差沒擁抱這人了。雖然還得奔向另外的城市,最少線索又接起來了。顯然,祝海清老奸巨猾,自知末日來臨,有意玩弄起不斷遷居的把戲,企圖以此逃避人民的制裁。可他做夢也沒想到,偏偏會碰上趙英才和老袁這樣精明頑強的好獵手!


到達杭州後的第一個星期,進展很不順利。7天過去了,沒有發現祝的任何蹤跡。冷靜分析了一下,趙英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不該把查找的重點放在人口稠密的市區。狡猾的罪犯躲開了繁華的大上海,又怎麼敢呆在素有天堂之稱的杭州城呢?從第二個星期開始,趙英才把目標對準了郊區,在杭州市公安局的協助下,組織大量基層治保人員開展查訪。幾天以後,終於在一個香火十分冷落的古廟裡,找到了早已改名換姓,做了和尚的祝海清。這個在洪山血案中親手用機槍射殺了一百八十五名無辜群眾的劊子手,正在閉目打坐、誦經。當趙英才剽悍的身軀牆一般立在這個「和尚」面前時,他嚇得癱倒在蒲團上,好半天,才神經質般狂叫道:「我……我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趙英才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對著他的禿頂呵斥道:「站好!佛門有一句話,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可不是戲言!今天,人民向你這殺人魔鬼討還血債來了!」


另一隊抓捕孫連城的毛程榮、李金生同樣經歷了層層波折。


22歲的毛程榮,雖長得胖胖鼓鼓的一副娃娃臉,但平時工作一直不畏艱苦而多次受到了張大堯的表揚。他剛從湖北黃石抓來一名兇手,得知下個任務將派自己去追查那個活捉十名少女致死的惡犯——特務班班長孫連成,他半分鐘都不肯休息,立馬與李金生又前往武漢。


孫曾任偽保安一團宣撫班班長,在洪山血案中,殺害群眾三人,強姦婦女五人,是一個惡魔般的淫棍。據知情人反映:解放前在漢口看到過孫連成,住址不明,聽說他的老家在河南小冀。12月23日,毛程榮、李金生到武漢。


幾天時間,共查出名叫孫連成的男性成年居民三十六人,其中原籍河南的就有十八人。經三天逐戶走訪,全部否定了,剩下的唯一線索是「河南小冀「。兩人星夜兼程北上,到達鄭州,經多方查問才弄清所謂「小冀」原是新鄉專區的別稱。新鄉專區是一個大專區,共轄十二個縣,人口超過七百萬。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住址不明的孫連城,從何下手呢?


隆冬,河南新鄉縣城,寒風似刀,冰冷刺骨。


一家小飯店裡。追捕小組的毛程榮、李金生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相對無言,愁眉不展。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什麼滋味的毛程榮,此時也成了悶葫蘆。他喜愛游泳,夏日的黃昏,經常跳到岳陽樓下的洞庭湖中游上幾個來回。游累了,便爬上岸來溜回局裡洗個澡,再偷偷到跑到張大堯家裡,把程益君為局長備好的宵夜「偷」吃個精光。這樣一個全機關聞名的樂天派,此刻也愁成了個小老頭,眼窩深陷,面容憔悴。

食之無味,隨便扒了兩口,兩人回到旅館。躺在飯店骯髒、冰涼的木板床上,毛程榮和李金生愁腸百結,輾轉不能入睡。兩人乾脆披衣起身,面對若明若暗的小燈,研究了整整一個通晚。毛程榮對著李金生說:「這要是沒完成任務,我們哪有臉回家?不說愧對家鄉父老,更是愧對張局的器重,也白吃了他家這麼多好東西。」


兩人商定決定採取穩打穩紮、步步為營的辦法,來他個深挖細訪,一追到底。


翌日,兩人來到新鄉專區公安處,找到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公安,向他請教並了解情況。


「同志,你們要了解什麼情況,只管問,我盡我知道的告訴你們。」毛程榮:「同志,新鄉十二個縣,哪個縣孫姓最多?」


「新鄉縣最多。」


「新鄉縣又是哪個公社孫姓最多?」


老公安似乎明白了一點:「七里營公社,那裡的孫姓佔半數。」「就是毛主席前不久視察過的那個七里營嗎?」「正是」。「謝謝!」兩個愣頭小伙剛聽完,調頭便跑。


老公安笑了,後生可畏呀,頭腦聰明,做事細心,專業了得啊!


兩人以急行軍的速度,步行三十五公里,午飯過後,渾身大汗地趕到了目的地。與公社保衛幹部交談,不覺大喜。對方說:「全公社二十多個大隊,目前都在組織有歷史污點的人集中學習、交待問題。如果孫連城確實在此,是不難找到的。」


草草扒了幾口飯,放下飯碗,兩人立即到各大隊的學習班暗中查詢。幾天過去,沒發現一點孫連城的蛛絲馬跡。12月30日,當他們來到第五大隊時,大隊治保主任交給他們一份花名冊。接過名冊,毛程榮剛看了一眼,就驚喜地睜大眼睛。原來,名冊上第一個人,便是孫連城。毛程榮不動聲色打聽起這個人來。治保主任介紹完這個人,其相貌特徵與正在追捕的案犯完全一致。治保主任還說:「孫在集訓學習時交待,他曾於1942年至1944年在湖南嶽陽當過苦力,解放初期在漢口做過生意。」至此,殺人兇手孫連城就在眼前,可以確定無疑了。

毛程榮跟治保主任交待,要他找個理由將那人帶過來。


治保主任站在孫連成面前告訴他,有人找,孫連城就心裡明白了幾分。幾分鐘後,孫連成耷拉著腦袋走進了大隊部。毛程榮冷峻地告訴他:「我們是從岳陽專程來找你的」。話音剛落,孫連城便渾身顫抖,像死狗一樣癱軟在地。押送一波三折,沒料到,在押孫連城去新鄉縣城的途中,困獸猶鬥,狗急跳牆,在經過一座五十米長的沒有欄杆的便橋時,戴著手銬的孫連城瞅個空子,一頭扎進了湍急的河流中。緊跟在他身後的毛程榮見勢不好,來不及脫掉衣服,就縱身躍入水中,奮力朝垂死掙扎的孫犯撲去。


這可不是炎夏之時在洞庭湖裡游泳呀。隆冬季節,中原的氣溫低至零下十餘度,天空中小雨夾著雪花。一下水,毛程榮就覺得渾身刺痛,冷入骨髓,如萬箭穿心。但他只有一個念頭,拚死也要把罪犯捕獲歸案。他鼓足勇氣,在水中同罪犯展開了殊死搏鬥,終於把落湯雞般的孫連城從水裡拎了上來。這時,雙方都凍得不能開口說話,渾身打顫。


「砰……」為了怕罪犯再次尋機逃脫,橋上的李金生萬般無奈之下鳴槍求援。幾分鐘以後,一輛過路貨車飛駛而至,將他們安全送到了新鄉縣城。


事後,毛程榮大病了一場。但回來彙報時,他又活蹦亂跳了,隻字沒提自己病的事,高興地描述著整個抓捕過程。


「張局長,這次你得嘉獎一頓嫂子煮的洞庭湖的鮮魚湯我喝。」「好,等到『洪山血案』罪犯全部歸案,我一定要你嫂子弄一大鍋。大家一起好好慶祝下。」


說到罪犯董玉柱,大家更是恨不得馬上抓到這個曾經的偽保安隊長,將那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千刀萬剮。


很多人提起他,都記得這個毫無人性的傢伙。「洪山血案」發生後的第二天下午,屠殺進入高潮,惡魔們都殺紅了眼睛,如洪水決堤般恣意發泄獸慾。


在一口大的水塘邊,日偽軍圍住了百多名手無寸鐵的群眾。這時候,一個滿身痞氣的小頭目,手提一把東洋刀,凶神惡煞地走過來。他將馬刀在空中掄了掄,猛地雙手握住,大步衝進人群。頓時,只見刀光一閃,人頭滾地,血水飛濺,慘叫聲不絕於耳。轉眼六十多人成了這個劊子手的刀下冤魂,滿塘清水被鮮血染得一片殷紅。這個魔鬼就是當時的偽保安二團的小頭目董玉柱,一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兵油子。當天,因殺害自己同胞有功,他受到了日寇的特別獎賞,被擢升為中隊長。就是這樣一名渾身沾滿無辜人民鮮血的罪犯,解放後與另七名同案犯一道,一直潛伏江城武漢,逍遙法外。負責清查工作的周中波統計了一下,這八名罪犯在洪山血案中,共殺害群眾一百八十六人,真是血債如山哪!


25歲的周中波因技術過硬,博聞強記,加上有膽有識、工於韜略,張大堯把抓捕董玉柱的重任落在他身上了。周中波率領了一支小分隊奔赴武漢,準備將同案犯一起抓捕歸案。他們一行在江城拉開了圍捕兇犯的大網。

剛到武漢,並不順利。與董玉柱同姓同名、年齡、性別一致的人在武漢市區有十五名。他們分頭一一深入查訪確定,發現都不是作案嫌犯。


忙了一天,大家回到旅館便睡了。周中波躺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到底哪裡出現了問題,半點進展都沒有?他跟張大堯彙報在武漢的偵破工作。張大堯提醒周中波曾經過目的敵偽檔案中的一段記載:董玉柱,投身偽軍以前,原名董久富。


「罪犯會不會恢復舊名,藉以隱身?」董久富,董久富,他思路一下茅塞頓開。完全可能,必須按照這一線索再次重新調查。天沒亮,他叫醒隊友:「張局來電,罪犯曾叫董久富,我們可能走了彎路。快起來,再去梳查。」於是,又回過頭來再次進入了梳理工作。


終於,在武昌的居民卡片中,發現了董久富這個名字,而且籍貫、年齡也與案犯的身份完全相符。


周中波立即趕到董久富的住所。然而,遲了一步。鄰居們反映此人已在半年前外出了,至今未歸。他們沒有放棄,通過深入細緻的走訪,周中波掌握了這樣一個情況:日寇投降不久,董久富來到武漢,學會了補鞋手藝,解放後,一直走街串巷,補鞋為生,平時偽裝得十分老實,與周圍鄰居和睦相處。周中波據此分析,此人不會走遠。因為他來江城謀生十餘年,又在這裡學會的補鞋手藝,一般來說是不會貿然放棄這塊熟土,而外出冒更大的風險的。他的長期時不時外出又不辦理戶口遷移手續的舉動,更加證明了這一推斷。他根本沒有真正離開。於是,追捕人員立足武漢,在當地公安部門的協助下,開展了深入的查訪和監守。



一天下午,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工人匆匆找到周中波:發現有個名叫董久富的修鞋匠,這段在中山路一帶走街串巷,擺攤修鞋。


周中波隨即跟著這位老工人,來到中山路。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尋找,周中波終於站到了董久富的面前。董久富正在埋頭修鞋,稀疏的白髮和乾枯的身軀,加上那一手熟練自如的手藝,儼然一位忠厚老實、飽經風霜的修鞋匠。


「董玉柱,你被捕了!」當周中波亮出早已預備好的逮捕證時,董玉柱,這個昔日的惡魔,「撲通」一聲倒在滿臉正氣的周忠波的腳下束手就擒了。


周中波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馬上向張大堯彙報這個特大喜訊。


「好,就知道你不會空手而歸,繼續偵查,一定爭取抓回所有罪犯。」缺口打開了,之後兩個月,隱藏在江城的其他七名同案犯,包括罪大惡極的魯仕文、高劍英、魏永林等主犯,除一名叫顧正洪的漏網以外,相繼落入法網。圍捕戰役基本大功告成!


張大堯決定兌現承諾,要妻子煮一大鍋魚來獎賞犒勞手下精兵強將。他回到家,發現沒有往日的整潔,兒子強衛正獨自在客廳玩。他心裡疑惑,難道程益君單位加班還沒有回家?這時,卧室傳來嬰兒的啼哭,他走進去一看,程益君躺在床上。他一下愣在門口。


「你還知道回家,兒子出生了,打你電話你就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張大堯想了半天,不知是什麼時候接了這個電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毛絨絨的兒子。


「我還說要你搞一大鍋魚給年輕人打個牙祭,這下就冒辦法了。」程益君一聽,哭笑不得。


小夥子們得知嫂子又生了一個大胖兒子,都湧進來看:「嫂子,你真會生啊,這是給我們慶功啦。不過,欠我們一餐魚,下次再來討喲。」「要得,要得,只要你們喜歡,可以隨時來。」


當天夜裡,大家都在歡慶,張大堯獨自坐在辦公室。他為有這樣一群戰友而自豪,也為有這麼好的成果而高興。案發十幾年,從解放前到解放後,能抓捕到二百八十名罪犯,是多麼的不容易。但他心裡還是沒法輕鬆,心底的不安,心底的不甘,讓他寢食難安。一人漏網,就不能表示這個血案可以圓滿划上句號。一個壞人逍遙法外,就等於留給社會一份不安。



作者簡介:張崢嶸〈岳陽日報〉傳媒集團長江信息報策劃部主任。擅長人物專訪及文化類稿件采編。2008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協會,出版人物散文《話像》,報刊雜誌發表作品較多,2018年入選岳陽市人才扶持項目。


注:已獲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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