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幸運，叫做遇見
文/圖：嚴前海
電影《奇遇》是電影史上的傑作。它所達到的心理敘事深度，它提供的言猶未盡的話題，它在攝影語言上的革新，在世界電影史上能與其比肩的，並不是很多。
《奇遇》是中國的譯名，原名《L"avventura》，翻譯過來，應當叫《冒險》，是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的愛情三部曲之一。在當初譯名者看來，「冒險」沒有「奇遇」來得好聽、好看且不定還有驚艷之意，但其實誤會了安東尼奧尼的本義。
「冒險」的本義，應當是帶領觀眾一直尋問：他們冒的是什麼險？發生的事情叫冒險嗎？如果不是為什麼起這樣的名字？如果是，那麼應當如何理解？電影的名字有時就是一種懸念，一種引導式。它就像一面若隱若現的旗子，招引觀眾到它想表達的方向奔去。「奇遇」嘛，則會暗示觀眾，男女主人公們的行為恐怕是一種奇妙或奇特的遭遇，說不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事出現。不過事已至此，只能將就，我們還是叫這部電影為《奇遇》吧，不過在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不要忘記原名《冒險》。
一
「冒險」原本是一個帶勁的、很有動作戲的電影行為，也是電影招徠觀眾的好伎倆、好題材、好故事，比如《奪寶奇兵》《加勒比海盜》《荒島餘生》《金剛》《魯賓遜漂流記》《霍比特人》《地心歷險》《南極冒險記》等不勝枚舉，都是冒險的商業片，那麼《奇遇》冒的是什麼險？
我們先看一下故事。安娜和桑德羅是情人，桑德羅對安娜也投其所好，很是關心。但是，安娜的父親並不看好他們的關係，認為桑德羅不會娶她。安娜並不理會父親，繼續與桑德羅交往，並約好夥伴一塊兒出遊。同船的除他們兩位外，還有安娜的好友克勞迪亞、雷蒙多和他的女友朱莉亞，中年男人克拉多和船主帕特里夏。當他們要返航時，安娜卻在他們棲息的荒島上不見了。他們尋遍荒島的每一個角落、所有可能落水的地方，安娜依然不見蹤跡。在尋找安娜的過程中，桑德羅和克勞迪亞的關係慢慢地顯得特別起來。桑德羅和克勞迪亞在島上雙手觸碰，他還在船上強吻了克勞迪亞。
回到大陸，在城市，在鄉鎮，在不同的時空中，大家仍舊在尋找安娜，當然，好像桑德羅和克勞迪亞最為認真，甚至安娜的父親雖然悲傷，也抱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態度。但慢慢地，尋找安娜在桑德羅和克勞迪亞那裡好像成為一種借口，他們的私自相處顯得越來越重要，這給克勞迪亞帶來極大的不安。直至電影的下半場，克勞迪亞發現自己愛上了桑德羅，而桑德羅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此時，安娜的可能出現反而是他們的關係的一種威脅。他們既希望朋友活著，又害怕安娜的突然出現。
二
好在安娜始終沒有再出現，而他們的關係也歷經牽絆最終走進男女關係的深度區。在桑德羅參加一個晚會前，他和克勞迪亞在床邊床上做著親密的舉動，她問他，他愛她嗎？如果愛，說出來。桑德羅在轉身時說，他不愛她。她驚訝且失望。桑德羅突然推開門，回過頭說，他愛她。但是，愛與不愛似乎不是玩笑的話題，在桑德羅那裡成為語言遊戲之後，克勞迪亞就更加焦躁不安了。從鏡頭上看，桑德羅在晚會上的真正興趣似乎是獵艷，而不是與相識的朋友聊天。果不其然。差不多不能深眠的克勞迪亞決定去尋找桑德羅。晚宴散盡，一地狼籍。克勞迪亞在一條沙發上，看到桑德羅正在親吻一個陌生女郎的身體。
最後一個場景是外景：克勞迪亞來到蓋有建築物一個小高地，她孤獨，淚流滿面；隨後而至的桑德羅也來到高地，在克勞迪亞的右側，擇一把簡單線條的木長椅坐下，同樣的孤獨與淚流滿面。這是一場棄絕對話的場景，僅有的交流是克勞迪亞猶豫再三的右手掌最後還是搭在了桑德羅烏髮濃密的後腦上。電影結束於他們的背影，他們面對的是那皚皚的白雪覆蓋的埃特納火山。
三
與前面列舉的商業冒險電影相比，這部電影沒有激動人心的冒險動作，也沒有跌宕起伏的冒險情節，電影的進展甚至緩慢而沉悶，如果看電影只是追求腎上腺素的分泌，它會令人失望，甚至可能是極度的失望，它不會使心臟收縮力上升，不會使肝臟、筋骨里的血液擴張，不會使皮膚、粘膜的血管收縮，不會使人呼吸加快，不會使心跳與血液流動加速，不會驟然為身體提供更多的能量，總之，它不會提供常規的電影所製造的緊張與激烈的快感。
何況，電影的敘事超越了常規：希區柯克的《精神病患者》的女主人公在電影演到三分之一時，突然消失了，想目睹女明星風采的觀眾不知如何是好，但希區柯克至少告訴你，也讓你見證，她是被人用刀殺死的。而《奇遇》中安娜的為何消失，消失在哪裡，自始至終電影拒絕交待，觀眾沒有辦法知道；克勞迪亞和桑德羅的關係會走向何方，電影也不給任何提示，甚至還故意混淆情感，進一步讓觀眾無所適從。於是這就談不上觀影時那種被情節帶著往前沖的快感了。
因為電影進入了一個領地。這個隱秘的領地每個人都有，但並非每個人都會意識到它的存在，從而願意麵對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