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與流浪狗之困
原標題:城市與流浪狗之困
兩隻流浪狗
胡妙家所在的椒江區白雲山莊小區里,有兩隻流浪狗。
兩隻狗體型都不小,根據毛髮顏色的不同,一隻被喚作「大黃」,另一隻叫「黑黑」。兩年前,她住進這個小區時,它們就在了。
起初,她以為大黃和黑黑是家養寵物,每次從它們身邊繞過時,都在心裡嘀咕:「這狗主人真沒素質,出門也不給狗拴個狗繩。」
後來她發現,大黃和黑黑總是在垃圾桶里找食物;夜深人靜時,它們仍趴在樓下的空地上搖著尾巴。小區保安證實了胡妙的猜測,它們是兩條不知從哪裡來的流浪狗。
兩年來,小區里有業主偶爾會給大黃和黑黑餵食,但沒有人正式領養它們。眼見兩隻狗體型越來越大,有業主提出了抗議:「孩子在樓下的空地上玩,要是被咬了誰負責?」他們找到管理小區的物業公司,要求把大黃和黑黑驅趕出小區,「不管用什麼辦法」。
這個任務落到了保安小劉身上,但他沒有想到,驅趕流浪狗,這事居然挺複雜。
惻隱之心
胡妙並不是很喜歡狗,她小時候被鄰居家養的大黃狗咬過,至今心裡都有陰影,每次看見狗都要繞著走,要是有狗沖她叫,她會本能地身體僵硬,閉上眼尖叫起來。所以,剛發現小區樓下卧著大黃和黑黑時,她每次都膽戰心驚,繞得老遠。直到日久天長,發現兩條狗毫無攻擊性,她才漸漸放下心,膽子也稍大了起來。
讓保安把狗趕走,這事胡妙從來沒有想過,「它們也是生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所以,兩年來,她與兩條流浪狗的相處模式就像兩個陌生人,互不干涉、互不打擾。最多在夜晚回家,大黃和黑黑搖著尾巴起身給她讓路時,她會收起內心的恐懼,對它們露出微笑。這是唯一的交集。
住在胡妙家隔壁一幢三樓的住戶李姐,對待大黃和黑黑的態度則要熱情多了。
46歲的李姐養過一隻叫「蛋撻」的小型棕色貴賓犬,養到第八年的時候,在一個跟著主人去菜市場買菜的清晨,「蛋撻」丟了,李姐後來花了很多心思去找,都沒有結果,她傷心了很久,發誓再也不養狗。
半年前搬到這個小區的時候,李姐從胡妙口中得知大黃和黑黑是兩隻流浪狗後,那顆愛狗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她開始每天晚上給它們喂吃的,大黃和黑黑就圍在她腳邊,靜靜地吃盛在塑料盆里的食物,然後搖著尾巴跑開,表現得很乖巧。
保安小劉在巡邏時經常看到這一幕,覺得「挺溫馨」。有一次,他對李姐說:「要不你給這兩隻狗上個養犬登記證,領養回家算了。」李姐搖搖頭,說:「狗太大了,家裡養不下。」
據小劉說,除了李姐,這個小區里還有不少業主會給兩條流浪狗餵食,但從沒有人主動提出正式領養。
大黃和黑黑於是一直流浪著。
接到驅逐它們的任務後,小劉聯繫了小區所在的椒江區白雲街道的一支「打狗隊」。
「打狗隊」來的時候,李姐正跟鄰居站在樓下的空地上聊天。小劉走在前面帶路,側著身跟「打狗隊」的人員小聲比劃著:「黃的那隻這麼大,黑的那隻稍微小一點……」
大黃和黑黑反應靈敏地從李姐腳邊一躍而過,鑽進小區綠化帶低矮茂密的灌木叢中好一會兒後,李姐才看見遠處走來的一群人。
「你們幹什麼?」她問。「大黃和黑黑呢?」小劉反問。李姐沒說話,眉頭緊皺,一臉警惕。
「打狗隊」最終空著手走了。
「連狗都殺,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李姐憤怒地說。
誰來負責
胡妙有幾天沒在自家樓下見到大黃和黑黑了,李姐告訴她,自從那天來了「打狗隊」,兩隻狗消失了將近一個禮拜,「最近兩天才溜回來,現在趴到前面那排樓下的空地去了」。
大黃和黑黑其實在「打狗隊」走的第二天就溜回小區了,小劉拿著手電筒巡邏時照到過,但他沒聲張。他有別的想法。
小劉買來老鼠藥,拌在剩飯里,「把狗毒死就一了百了了」。但狗比他想像中聰明多了,放在角落的那碗飯,大黃和黑黑湊上去聞了一次,就轉身走了。後來小劉把食物換成了火腿腸、肉骨頭,它們還是不吃。
見大黃和黑黑又開始在小區里出沒,業主們又來找物業投訴了。這次,32歲的高女士也來了,原因是兩隻狗變換「陣地」後,現在趴的地方就是她家樓下,因為懼怕,她8歲的女兒已經好幾天晚上不敢下樓玩了。
「兩隻狗都趕不走?拿棍子打啊。」「拿電棍電,看它還敢來?」「拿葯毒死它們算了。」十幾個業主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小劉站在一邊,滿臉委屈,這些法子他和同事都用過,被打疼的大黃和黑黑會消失兩天,然後又會不知從哪鑽出來。
那天,以李姐為首的「保狗派」也去了七八個人。
16歲的田田是主動要求去的:「你們知道嗎?我在我同學家的小區里親眼看到有人打一隻流浪狗,那隻狗就跟黑黑差不多大,它的叫聲很慘。這太殘忍了,流浪狗也是生命,它們又沒主動攻擊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處理它們?」
「等到它們主動攻擊我們,不就晚了?萬一咬到的是孩子或者老人呢?誰來負這個責任?」在一片沉默中,高女士率先開了口,「要是咱們小區今天有人說,這兩條狗是他的,他會給狗上證、打疫苗、掛狗牌,並且保證這兩條狗要是咬了人他負責到底,那我沒意見。」
但沒有人想負這樣的責。
養狗的素質
那天最後還是不歡而散了。
不知什麼原因,那段日子大黃和黑黑不再每天,而是以間隔幾天的頻率出現在小區里。
在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小劉只能拿著木棍對它們進行驅趕;李姐仍然會按照狗出現的頻率給它們餵食,偶爾田田也會來喂;高女士仍敦促物業儘快把狗趕走或處理了,大黃和黑黑不在的時候,她的女兒會在樓下空地上拍皮球。
而小區里的大部分人都像胡妙一樣,既有惻隱之心,又覺得流浪狗會帶來安全隱患,所以乾脆不表態。
胡妙思考的是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流浪狗?
「真正可惡的是那些拋棄寵物,讓它們成為流浪狗的人。這些人打著對寵物富有愛心的名義,卻絲毫沒有責任感,高興喜歡的時候養幾天,覺得麻煩了就往外面一扔。說白了,就是缺少養狗的素質。」
「持久的愛心、耐心、責任心,以及一定的陪伴時間和經濟基礎,如果不具備這些還輕易地飼養寵物,就是在製造悲劇。」她說。
破解流浪狗之困
流浪狗問題,一直是頗具爭議的城市管理頑疾。該如何破解?政府相關部門也一直在進行探索。
2017年年底,由椒江區農林局一手打造的台州市首家公益流浪犬收容中心——椒江犬只愛心驛站投入使用。驛站分為隔離區和養犬、領養參觀區兩大區域,共有犬舍32間,隔離區7間,養犬、領養參觀區25間。這被認為是一次新的嘗試,「政府搭建這樣一個平台,就是希望拓寬領養出路,從而改變棒打流浪犬的局面。」椒江區農林局工作人員表示。
60歲的王惠萍負責對驛站中流浪犬的日常照顧及領養事宜。這位被市民親昵地稱為「王阿姨」的女士,已義務從事流浪犬收容工作近20年,「在台州愛犬人士中享有很高聲望。」
在她看來,除了加大對市民提高自身養犬素質的宣傳力度外,還應讓養犬者從開始養犬時就有防止其繁殖的意識,絕育結紮,這是從根源上杜絕流浪犬泛濫的最有效措施,「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想養了,那它至少不會再繁衍出新的流浪狗。」
犬只愛心驛站
椒江區海門街道岩頭村濱海路邊,在蔥蔥茂密野草的虛掩下,一條狹窄的路朝里延伸,稍不留意就會錯過入口。但不間斷的、高亢的犬吠聲提醒著過路車輛和路人,在路邊這排不起眼的綠色房子里,另有故事。
房子淺綠牆壁上掛著兩個牌子,從右到左,分別寫著「台州市椒江區犬只愛心驛站」「樂萌寵物美容培訓學校實踐基地」,鐵網製成的一扇大門緊緊關著,門邊蹲著一隻棕色的貴賓犬,安靜得像一個守門的衛士。但當記者的腳步由遠到近在門邊停下時,驛站里傳來了「汪汪汪」此起彼伏的犬吠聲,數十隻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狗瞬間一窩蜂地擁向鐵門。
椒江犬只愛心驛站有犬舍32間,分為隔離區和養犬、領養參觀區兩大區域。
王惠萍從驛站一側的房子里推門出來了,黑黃的臉上神情有些疲憊。「不好意思啊,狗太多了,我在裡面忙,讓你等久了。」她抱歉地說。
王惠萍年輕時對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愫,如果20多年前兒子沒有從鄰居家抱回一隻狗來讓她養,可能就不會有後來她和流浪狗的這些故事。但她養了那隻小狗,從此心甘情願地一頭扎進犬的世界,不可自拔。
在椒江犬只愛心驛站內忙碌的王惠萍。
最初,在路橋下包村的家裡,王惠萍只養了4隻流浪狗。後來,斷斷續續有人把流浪狗送上門來,她家的流浪狗慢慢變成了70多隻。為了不影響鄰居,2014年,在台州市環保志願者協會的幫助下,王惠萍與她的流浪狗搬到了椒江大橋邊。在那個遠離居民區的地方,她索性放開了心收養流浪狗,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流浪狗的數量很快發展到300多隻。從王惠萍提供的照片來看,那時,在椒江大橋附近的那處「流浪狗基地」是極其簡陋的——一塊空地,頂上拉了一層黑紗,兩邊雜亂地堆放著幾個犬籠、盆子和桌椅,流浪狗就在赤裸的沙地上或跑或卧。
為進一步提升城市文明水平,加強對流浪犬的管理,2017年3月,椒江區農林局以「政府搭台、民間唱戲」為收容管理模式,開始著手流浪犬收容中心的建設。當年3月底,設計方案定稿;5月中旬,預算、公開招標等流程完成;6月初,進場施工;11月23日,竣工驗收;12月,椒江犬只愛心驛站投入使用。
「目前驛站按照『集中收集、嚴格准入、嚴控數量、規範領養、文明處置』的原則進行運作,分為隔離觀察區和養犬領養區兩大功能區塊,隔離區由主管部門採用購買服務的方式進行管理,養犬領養區與愛心人士團隊合作運行。」椒江區農林局局長楊利明在早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
王惠萍和她的流浪狗終於有家了。這讓她很是感動,「政府能夠為流浪狗建一個家,人性化地對待流浪動物,我和其他愛寵人士是發自內心地表示感謝。我們也願意配合政府,為管理好流浪動物而努力。
養狗的責任
拓寬流浪犬的領養出路,是愛心驛站存在的初衷。在政府的宣傳下,幾乎每天都有市民慕名來驛站表示自己想要收養一隻流浪狗。在把狗交出去之前,王惠萍總不忘交代一句話,「你要想好,要養就要養它一輩子。」
雖然狗的壽命只有十幾年,但對一些人來說,養它一輩子,還是太難做到了。
「我跟你說啊,有個人給我打電話,說他家的狗剛生下一窩6隻狗後沒幾天就把人咬了,狗他現在不想要了,說要送到我這裡,我說我這裡現在狗太多了,讓他先別送過來,他就說要把狗處理了……我想讓你們先去看看,再給他做做思想工作,把狗留下。就像上次那個人,你們勸了之後,他就把狗給留下了。」趁著午休的間隙,王惠萍給路橋的「愛寵志願者」打了個電話。說到「處理」這個詞時,她的語調帶著悲愴,面容嚴肅。對狗而言,當人類說要「處理」它,就意味著它將失去生命。
在椒江工作了2年的江西人王曉(化名)承認自己差點處理了一隻養了4個月的土狗,但「沒下去手」,他又特地騎著電瓶車到離家5公里的地方,最後把狗扔在了路邊的垃圾桶旁。「換了工作,地點也從溫嶺換到椒江,狗沒辦法帶……」
「如果知道有這麼一個流浪犬收容中心,我肯定會把它送那兒去。」王曉說。
但愛心驛站目前的收容量已接近飽和。在椒江區農林局最初的規劃中,這裡的養犬上限為500隻,其中隔離區100隻,養犬、領養參觀區400隻。王惠萍自己也坦言,「這裡的狗已經太多了。」
即便截至目前椒江區農林局已組織了三次流浪犬收養活動,前前後後為幾十隻狗找到了新主人。但有狗被領養出去,很快就會有新的流浪狗被送進來,這讓王惠萍覺得流浪狗這事兒就像一個怪異的圈,無窮無盡。「一條土狗一年生兩窩,一窩要下五六隻狗崽,也就是說,一條流浪狗又能繁衍出至少10隻流浪狗,再繁衍,子子孫孫的,流浪狗怎麼可能不在社會上泛濫?」
「絕育結紮」,說起破解的方法,她的聲音也有力起來,「就像政府免費給狗打狂犬疫苗一樣,讓養犬者從開始養犬時就有防止其繁殖的意識,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想養了,那它至少不會再繁衍出新的流浪狗。」
但目前,主動給狗進行絕育結紮的養狗市民並不多。
儘管在草坪上豎立著醒目的「禁止遛狗」的牌子,但在夜晚的椒江雲西公園裡,還是有許多寵物犬不受牽狗繩的束縛,撒歡地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記者就「是否給狗做了結紮手術」隨機採訪了6位養狗市民,得到的答案均為「沒有」。那個把狗扔在了垃圾桶旁的王曉,甚至不知道還能給狗做結紮手術。
在位於路橋新安西街的一家寵物醫院裡,記者詢問後得知,帶著狗來做結紮手術的市民一個月不超過兩人,而進行這樣一台手術所需的花費為800-1000元。
「希望政府能在這方面加大宣傳力度,並以政府財政補貼、寵物醫院讓利、藥商贊助、個人適當支付為方式在養犬者中推廣給犬只進行絕育結紮,從源頭上杜絕無計劃地繁殖,從而避免出現流浪狗泛濫的現象。」王惠萍說。
來源:台州日報 作者:彭 潔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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