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我最好的夥伴，就這樣被殺掉了
01
我的家鄉在北方一座安靜古老的小城市，爸爸媽媽在城郊一個大廠子里上班。
我們全家住在廠子的宿舍里，那是一排排平房，每一家只有一間。廚房，就在房子對面，也是連成一排，當然更小了。
每天，廠子的人到後院上班，孩子們就在家裡玩。宿舍盡頭有幾片大大的空地，長滿了野草，那裡是孩子們的樂園。挖草根、采野菜、捉螞蚱、挖蚯蚓，我們總是有數不清的花樣。
廠子大門的右邊是一條小溪，水很淺很清一直流向遠方。小溪對面的岸上長滿了一叢叢的野薔薇，每到春夏開花的季節，對岸的薔薇花在怒放，它們一片片一叢叢爭先恐後肆意張揚著春意。
媽媽下班後就會和廠子里的阿姨們成群結隊出去摘薔薇花。回家後，大家拿出空酒瓶或者茶杯裝上了水，把野薔薇插進裡面。
真是奇怪，一叢野花的出現，簡陋的屋子立即有了生機。那時候買肉買布甚至買白砂糖什麼都要憑票，因此家家戶戶都養了雞。每天收穫的幾隻雞蛋就是全家老少改善生活的最佳營養品了。
二毛就是這個時候來到我身邊的，二毛是一隻全身雪白的大公雞，只有尾巴上有兩根黑色的毛，它是我爸用雞蛋孵出來的。
剛開始，我沒有注意它。
後來，我們發現每次大人在門前撒上雞食，別的雞都是爭先恐後的埋頭猛啄。二毛卻不吃，它昂首闊步地繞著這些雞一圈圈地走，頭上那頂火紅火紅的雞冠一抖一抖，兩隻金黃的的腳爪一步一步有力地踩著。
一旦有別人家的雞也混進來吃食，它就毫不客氣地把它們趕走。
遇到其他家的公雞欺負我們的母雞或者小雞，二毛立即換成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衝過去打架。
當然，二毛從沒有打輸過，每次都是其他雞落荒而逃。二毛漸漸變成了廠里的明星雞。
以至於我家餵雞的時候，經常會聚著很多鄰居來看稀奇。
二毛總要等到我們家的母雞和小雞們全部吃飽，悠閑地去四下散步了。它才低下頭從容不迫地在地上尋覓被大家吃剩下的或多或少的食物。
二毛牆角旮旯里到處去找，確定沒有雞食了，就去宿舍盡頭的草地里找蟲子和草籽吃。
那時，我才三四歲的樣子，這天我吃完飯，飯粒掉了不少在衣服前面，我正準備抖掉它們餵雞。二毛一下子撲了上來，爪子牢牢抓住我的身子，一下下地把我衣襟上的飯粒啄掉吃了。
真好玩，我格格笑了起來。以後，清理我衣服飯粒的工作就被二毛承擔了。有次，我下巴上也有一粒飯，二毛竟然也來啄，我嚇得擠著眼睛不敢睜。
咦，只有點痒痒的，一點也沒不疼。等我睜開眼睛，二毛已經吃完了飯粒跳了下去。
於是，廠子又多了一景，很多人都會在飯後來到我家看這幅有趣的圖畫。
02
很快，我和二毛成了最好的朋友。它甚至可以聽出來我的腳步聲，我從外面回來，離家還有老遠，它就半飛半跑地撲閃著翅膀迎過來。對，二毛是一隻會飛的雞。當然不能飛很高，但可以輕鬆地飛到我的肩膀上來。
那個時候，都沒什麼娛樂活動，廠里放電影的時候，大家都像過年一樣。電影是露天放映的。孩子們早早搬著凳子來了，佔好位置後孩子們還坐在不肯走，生怕別人換掉自己的好位置。
站在我家的凳子上的是一隻大公雞——二毛，每次都是它幫我佔位置。再調皮的孩子也不敢動我的板凳。電影播放的大都是戰爭片，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桿紅纓槍。
後來，爸爸找來了一條細木棍，又削又磨忙碌了很久幫我做了一桿紅纓槍。紅纓需要媽媽的紅線，媽媽很捨不得，說那些線要留著縫衣服用，我和爸爸求了很久她才答應了。終於我的紅纓槍做成了！
這一天，我右手握著紅纓槍，左肩上站在二毛威風凜凜地出了門。小夥伴們看到我這身裝備，都驚呆了。毫無懸念的，我成了孩子王，大家都叫我「司令」。
我最喜歡的夏天來了。
夜晚，小夥伴們都來到廠門口那盞明亮的大燈下捉蛐蛐。我們一人手拿著一個啤酒瓶，小手靈活而迅速，捉一隻塞進瓶子里。又捉，又塞……
不知道那時候哪來那麼多的蛐蛐螞蚱。我們白天在草地里做螞蚱，晚上在燈光下做蛐蛐。
門口坐著很多乘涼的大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幫孩子們捉著蛐蛐。
回去後，媽媽從酒瓶裡面一個個倒出蛐蛐，拉著它的頭輕輕一扯，就把它肚子裡面的髒東西一起扯出來了。
最後，媽媽把那小半碗蛐蛐肉放一點油炒給我吃。天啊，那真是我整個童年的記憶中最美味的食物了，香的我舌頭都要咬掉了。
這些蛐蛐頭也不會浪費，我拿著它們去餵雞。我總是想多給二毛吃一點，它總是讓著那些母雞。
後來，我就把蛐蛐頭放在手心裡，別的雞來了我趕快握起拳頭，走到二毛面前伸出手給它吃。二毛吃完後總是抬頭看著我，很開心很滿意的眼神。
沒有蛐蛐的時候，我就去草叢裡挖蚯蚓。我每天拿著小鏟子去挖，回來給家裡的雞吃。
二毛很愛漂亮，沒事就用嘴巴啄它的羽毛，所以任何時候都是雪白的，乾乾淨淨的。走起路來大紅雞冠一抖一抖的神氣極了。
我對爸爸說：「二毛上輩子一定是個大將軍，還是個很帥很帥的大將軍。」
我媽工作忙，我妹妹很早就被送到外婆家了。二毛是我最好的夥伴。我總是想，如果沒有二毛，我該多麼孤獨。
03
外婆從鄉下來我家住了，我很喜歡外婆來我家，她有一肚子故事，講給我聽。
中午。我在門口和二毛玩，聽到屋裡說話聲。
媽媽說：「媽來了，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她補補身子，把二毛殺了算了。」
外婆說：「對呀，一個公雞養它幹嘛，浪費糧食。」
爸爸說：「小衣和二毛最好，她會鬧的。」
媽媽說：「小孩子家沒心沒肺的，哭兩聲就好了。」
我聽到這裡，一下子跑進屋裡，驚恐地說：「你們不許殺我二毛，以後二毛不吃你們的糧食，我每頓少吃兩口，省給我的二毛。」
媽媽說：「小衣聽話，母雞養大下蛋，公雞養大吃肉天經地義。況且二毛還會啄人，留著危險。」
我說：「二毛不會亂啄人，那次是黑老鵬欺負我，它為了救我。你們早就答應過不殺二毛，你們說話不算數！」
「行了，不殺二毛。去玩吧。」外婆說。
「真得嗎？你們保證。」我半信半疑。
他們三個異口同聲地說：「聽你的，不殺二毛。」我還說不放心，一直在家裡。
午飯後，我乾媽來領我去她們家玩，說有好吃的留給我。
我回來時已經感覺到不對頭了，二毛怎麼沒有跑出來迎接我呢？
我來到門口，豁然看到門口一大盆熱水，還冒著煙。二毛泡在水盆里，水被血染得紅紅的。
二毛，它已經被殺死了，等著被褪毛。
「二毛！」我呆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們！你們不是答應過不殺二毛？」
我猛撲過去從後面抱住爸爸就打，「還我二毛！還我二毛！」
「不要哭了，等下給你吃肉肉。」外婆走過來試圖拉開我。
我揮舞著手臂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走開，你們殺死我的二毛！」
媽媽在旁邊大聲罵：「怎麼跟外婆說話，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啊？」
禮貌？！我的二毛死了，你們還要我講禮貌！我不理不睬，坐在地上瘋狂大哭。媽媽狠狠地說：「不理她，讓她哭！」
爸爸走過來，蹲在水盆邊，開始從二毛身上往下拔毛。
我撲過去，抓住爸爸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騙子！你說過不會殺我的二毛！」
爸爸一下子把我甩在地上，說：「這個孩子瘋了！」
我大哭起來：「好，你們這些騙子把我打死吧。你們說過不殺二毛的，騙走我開殺了二毛！」
媽媽走過來準備踢我，鄰居走過來，擋住了媽媽。
我「哇」的一聲開始嘔吐。接著，就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四處都已經平靜了。
二毛不見了，那一盆觸目驚心的血水也不見了。就連那一大群看熱鬧的叔叔阿姨也都離去了。
我四處尋找，在牆根撿到了一根黑色的羽毛。是二毛的，是它尾巴上那兩根黑毛的其中一根，我小心翼翼地撿回去，收好了。
我幼年時的所有和歡樂，都有二毛的參與。
這些歡樂，就這樣戛然而止。我又成了天地間，那個弱小而孤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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