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高檔聚會被人諷刺樣貌,男神站身前:別盯著我媳婦
1
民國二年,許還青還不叫許還青。
北平城這日熱鬧,許家的大少爺娶親,學的是洋人那一套。氣派奢華的汽車租了有十幾輛,掛貼滿了紅喜字,從城南開到城北,撒了一路的喜糖。新娘子穿婚紗,畫著淡淡的妝,從車門邊一躍,爬上了新郎官的背。
同一時刻,許家大院門口的禮炮一點,噼里啪啦的一片響開。眾人高叫起鬨,也是沾了點喜氣。再晚一點,黃昏,一對新人換上大褂旗袍,在擺了酒席的院裡頭,一桌一桌地敬酒。
新郎官許雲深的親妹妹,許婉兒,十六歲的芳齡,樣貌才學在女子里都是拔尖。唯獨一雙腳,大得出奇。
一桌子長舌的婦人們圍在一起,嗑著瓜子談論:許家的小丫頭沒有裹腳,那腳大的,都快頂上男人了,將來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而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語,都被當事人聽了去。這話許婉兒打小就聽,已習以為常,她也不自卑,見這裡自己待不下去了,就要往外邊走。
正轉身之際,就瞧見了迎面朝自己走過來的男人。
對方一身西裝革履,薄唇輕抿,五官俊朗,一雙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頎長的,骨節分明。
「程某可能邀小姐出門走走?」
未經世事的少女聽後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只見對方含笑著望著她。她一時間有些失了神,待緩過神來時,已被人牽起了手,帶出了那略有些嘈雜的場合。離開時院里有人小聲嘟囔一句,「大腳婆也能有男人喜歡?」
那說話聲音極小,卻還是傳入了程騫堯的耳朵里。他回頭,沖那些個女人們不失大雅地笑道,「在英國,照這位小姐的身材樣貌,求愛的男子,非得踩塌了門檻不可。」他再回頭,看到許還青一雙雲里霧裡的眼睛,頜首,牽著她的手略微緊了緊。
彼時已是黃昏,天色馬上就要見黑了。她就在他身側,還要靠後一點。一陣春風忽而一吹,男人身上的酒氣撲面而來。
她從未像現在這般認為過,酒氣原來是如此的香甜。
2
自出了許家的門,程騫堯就鬆開了她的手,開始摸索著從口袋裡拿煙。
許婉兒的視線緊緊地盯著他,絲毫未放鬆一刻。
「抽煙嗎?」察覺到視線,男人轉頭看向她。
對方吃驚,心慌亂地一跳,搖搖頭:「我不抽。」
程騫堯笑著從褲袋裡掏出火柴,低頭,拆開煙盒,隨意抽出一根煙來含進嘴裡。點火,吸煙,吐霧,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許婉兒看得呆,因實在是沒見過,像程騫堯這般抽煙都抽得十分英俊風流之人。
走了不久的路,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繁華區這邊。路過一處吃酒的地方,許婉兒抬頭,閃著光的牌匾在這黑色的夜裡,一下一下地撲閃著。門前人來人往,多是些俊男靚女。
「程少。」門前的汽車上下來一個人,回頭朝程騫堯招手。
「喲,老朋友。」程騫堯回頭,眯著眼睛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那所謂的老朋友一走進,就瞧見了他身後的許婉兒,先是看上的臉,覺得是極品。而後又眯著眼睛打量了起來,瞥見那一雙腳時,一愣,「不愧是留過洋的人,這眼光就是跟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
程騫堯一聽,對方是在取笑許婉兒的腳呢。他笑著伸手攬過她的肩來,一支煙半含在嘴邊,「狗眼拿開,別盯著我媳婦兒看。」
懷裡的人身子一僵,愣住了。
對方察覺到,攬著她的手略微地緊了點。
「進來喝一杯?」
「不了。」程騫堯回絕,「媳婦兒在呢。」
「一起來!」那人不由分說地,拽著程騫堯往裡走。程騫堯回頭,見許婉兒還愣著,伸了手拉她。
對方的手掌冰涼,但還是叫她慌了一陣,一抹紅暈染上臉頰。
飯桌上都是些富家子弟,跟程騫堯是老朋友。一行人一見面就取笑他領了個媳婦兒來,仔細一看許婉兒的腳,便又道,「喲,程少跟常月這是虐緣吧,怎得看上人家的小姑子了。」
程騫堯在英國留的洋,還是個英籍華人,對許家的事情不了解。可北平的人,大到財主少爺,小到貧民小孩,人人都知道,許家的小姐許婉兒,是個未裹小腳的女人。
「你是許雲深的妹妹?」程騫堯眼中閃過一下吃驚,側頭問道她。
「怎得?不知道就喜歡了?」飯桌上的人取笑道。
常月是許婉兒的嫂子,從飯桌上那些少爺的口中得知,常月在英國讀書那幾年,與程騫堯有段舊過往。
具體何種過往,她就是個傻子也該看得出來。
不知為何,得知這一切之後,她心中饒不是滋味。
「我去洗手間。」她匆忙說了,便起身往外走。
這地方是男人常來的,許婉兒一次沒來過,加上這裡的走廊一條接著一條,她只走了幾下,就迷了路。
大著膽子轉了幾個彎,許婉兒發現,這地方的每條走廊長得都差不多一個樣,那些個客人是怎麼分清楚路的。
這樣想著,她又拐了個彎,看到牆角處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嘴巴小雞互啄般,她臉刷地一紅,迅速地轉過了身。
這一轉身,就與程騫堯撞了個滿懷。
對方的胸膛堅實,撞得她腦袋一懵。
程騫堯低頭,看到她臉上的緋紅,似是察覺到什麼,探著頭要去看拐角那邊在幹什麼。手腕的袖口忽地被人拽住了,「先生,別看。」
他輕笑地低頭望她,看到對方的染上了緋紅的表情,著實地令人垂涎。
或是酒精作祟,鬼使神差,他低頭,在對方嘴角輕輕一啄。
她一愣,冰涼的雙手用力地將程騫堯推開,往外面跑了。
3
再見到程騫堯時,是在學校的課堂上。
許婉兒趴在桌子上,憶起昨日程騫堯親她的那一下,心中慌亂。程騫堯的臉,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一閃一閃的。
周圍的學生們談論起,有個從英國回來的英籍華人,要來教授她們英語。據說,是個年輕英俊的男老師。因為許婉兒讀的是女子學校,異性是極少見到的,就連教課的老師,不算新來的,也不過兩三個。
聽聞新來的老師年輕英俊時,青春期的女學生們,紛紛探著頭期待著。
許婉兒一直趴在桌子上,思緒被遠遠地拉到了程騫堯那裡。頭頂忽然一陣痛,回歸現實,才發覺是被人打了。
她抬頭,視線與程騫堯對上,對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便恢復了鎮定。倒是她張著嘴吧遲遲地發不出聲來。
「上課了。」他略過對方眼中的驚訝,淡然道。
今日這一課,上得頗為不同。
他好好的英文老師,不講語法,不講辭彙,偏偏講了一番鼓動女子不裹腳的長篇大論。事後,還號召大家響應行動,寫一篇千字感想。欽點了許婉兒,次日上課時,將作業交於他。
下午放學,校門口有其他學校的男學生,挎著包,推著自行車在這吹著口哨招惹小女生。許婉兒從這裡路過,免不了遭到了一陣譏諷。
下了班從這走的程騫堯正好看見,邁著步子擋到了許婉兒跟前,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揣著兜,挑眉望了那個嘲諷許婉兒的男生一眼。
對上眼神,對方不由地慫了一下。
「昨日的事……」走在路上,氣氛頗為尷尬,程騫堯最先開口,試圖打破沉默。
「昨日之事我忘記了。」對方低頭,紅暈一直染到耳根,「老師再見。」
說罷,少女已經低著頭跑了,一雙平跟皮鞋敲在地上啪嗒啪嗒地響,黑色的襦裙隨風,輕柔地舞著。
次日時程騫堯沒來上課,該按時交上的作業,許婉兒也沒能交給他。
下午放學,從別的老師那裡問了程騫堯的住處,她背著書包,揣著一疊子作業隻身一人尋去了程騫堯的住處。
程騫堯的住處在一處四合院,院子里有顆銀杏,這季節葉子微微泛了點黃。
她輕輕敲了門,待了許久裡面的人都沒有回答,推開門,看到床上的人,才知對方是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地掩門,將作業放置於房中的桌子上,欲轉身離開時,床上的人忽然發出一陣痛苦的哼聲。她回頭,在對方身前蹲下,手掌輕輕放置在對方的額頭。
「發燒了。」她迅速起身,也不管這不是自己的家,胡亂地翻著毛巾,尋著水,折騰了好半天。待程騫堯燒退了些許時,已是晚上。
她徹夜未歸,在程騫堯的床頭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程騫堯懷裡,被人抱著。
對方見她醒了,動作一頓,隨後輕輕地將她抱在床上,「你坐一夜不累?再睡會吧。」
「還得上課呢。」
「別去了。」
「啊?」
許婉兒抬頭,瞧見外面天明的敞亮。她一夜沒回家,也不知哥哥會不會找,想到這裡,她瞬間清醒,揉著眼睛要走。
「別出去了。」
「為什麼?」
對方的眼神複雜,半晌沒說話。
「發生什麼事情了?」
良久,程騫堯的聲音如雷兜頭劈下,「許家的葯吃死了人,你哥被抓了。」
4
這葯吃死的不是別人,是大帥的老婆。
許雲深的命誰都保不住不說,就連許久也面臨的絕望的境地。
程騫堯隨許婉兒趕回家,發現許家已是一片狼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人粗魯地剷除了根來,大廳的花瓶字畫,也亂糟糟地扔在了地上。
許婉兒進門時,常月正坐在廳了一聲不吭地失著神。
「嫂子。」她的聲音沙啞,顫抖著響起。
對方沒說話,豆大的淚滴順著眼角滑落,「許家落魄了。」
許雲深將於次日午後被執行槍決,從常月口中得知此事。許婉兒去了警署一趟,沒能見到許雲深。而後又馬不停蹄地,往大帥府跑。涼風冷颼的初秋,她一弱女子,硬是在大帥府從天明跪到了黃昏。
她性子倔,任誰都拉不走,程騫堯站在她身側,勸說了不少,對方愣是眼也不眨一下。
稍晚一些的時候,大帥府開了門,從中走出一冷眼劍眉的男子,是當今大帥。
許婉兒起身,腿一軟,一個踉蹌,傾身摔過去。程騫堯眼疾手快地,迅速地伸手將她扶住。
「大帥,求求您放過我哥哥吧……」她聲音哽咽,帶著一絲沙啞。
對方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側身同跟前的人耳語,「把這雜碎趕了,別髒了家門。」
一盆一盆的冷水從台階上方往下潑來,許婉兒站定了身子,一下未躲。身側的人一個傾身,將她護在懷裡,冰冷的水隨著秋分,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
「老師……」她的喉嚨一哽,倚在對方懷裡,嚎啕大哭。
許雲深於次日午後被處於槍決,常月在家,把值錢的東西給下人分了一分,將人都遣散了。
託了程騫堯的關係,許雲深死前,跟許婉兒見了一面。
說的都是些無用的話,許婉兒只記住了一句。
「好好照顧你嫂子。」
許婉兒對許雲深這個哥哥,打心底地崇敬著。回家途中,她告訴程騫堯,她不裹腳的事情,是許雲深許的。
「哥哥說這對女子是件悲哀的事,他不願叫我走上這條悲哀的路。」
她邊說邊哭,被程騫堯一路送回了許家。
許家的院子里已沒了幾個人,常月自作主張,把宅子也賣了,點了銀票,正坐在廳里等人來。
院子西側里有顆梧桐樹,泛著黃的葉正隨著風飄。許婉兒腳下沒力,一腳一腳踩在上頭,樹葉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空落落的院子里,顯得越發凄涼。
「程騫堯。」坐在廳里的常月,一身黑衣,耳邊別一朵白花,似是悼念丈夫。她聲音輕柔,略顯無力,「你還記得當年你我的約定嗎?」
「記得。」男人邁步進門,聲音又低又沉,「你我分開,你終身不嫁,我終身不娶。」
許婉兒的心猛地一緊,似被什麼用力地捏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來。
「我失信了。」常月說,「許家需要個男人,程騫堯,你毀約,娶婉兒為妻好不好?」
冷冷的秋風如刀,一下下刮在許婉兒臉上。
「好。」遲疑了片刻,男人的聲音才終於再次響起。
那聲音聽得許婉兒沉重,一下一下地擊打砸在她心上。
你終身不嫁,我終身不娶——聽在許婉兒耳里,多美的誓言啊。
常月失信了,也應許程騫堯可以毀約。
他這一個「好」字,沒給她該有的欣喜,反而儘是諷刺。
5
許婉兒拒絕了這場婚事,儘管她心裡清楚地明白著,自己心裡是愛著程騫堯的。
但這被逼迫的感情不是她想要的,她寧願程騫堯終身不娶,也不願意他聽了常月的話,娶她為妻。
她同常月尋了個偏僻的房住著,不再去讀書,不再出門,終日待在家裡。
程騫堯常來探望,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他每回來,許婉兒都起身往外走,各種理由,從不重樣了。
這日程騫堯又提著東西來了,許婉兒開的門。
「我去買鹽。」
前日買菜,大前日買書,大大前日買書。
程騫堯來,她就沒留下過。
「她在裡面。」
男人沒說話,伸手拽住了她。
「我找你。」
北平的光景還是依舊的,賣糖人的老頭在街上叫著,有貧苦人家三五個的孩子結隊,不嫌冷,挽著褲腿從街這頭跑到那頭。
程騫堯與她並肩走著,良久都不開口說話。路過賣鹽的鋪子,程騫堯一停,故意戲弄她一般,問她不是要買鹽嗎。
許婉兒心虛,卻還是硬著頭皮邁步走了進去。
末了程騫堯一拉她,笑了,「回來學校讀書吧。」
她一愣,被抓著的胳膊下意識地往回縮,「不了,讀那麼多沒用。」
「學費我付。」
「謝謝老師,心意婉兒領了,真的不用了。」
她的胳膊抽回得迅速,隨後果真轉入店裡,買了一包沉甸甸的鹽。歸途時被賣煙的小孩撞了一下,程騫堯伸手去扶她,她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迅速地彈開,不願靠近她一下。
程騫堯一愣,伸出的手置在空中良久。
「如果不是她讓你娶我……」到了家門口,許婉兒沒讓他進門,「你會願意嗎?」
對方沒說話,望著她良久良久。
「我知道了。」她苦笑一聲,低了頭。
「以後有什麼難處,切記找我。」對方聲音沙啞,沉重。
「我不需要老師幫忙,婉兒一切都好,撐得住。」她抬眸,一雙靈氣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籠上了層厚厚的水霧。
這畫面看得他心裡一揪。
遠處太陽已藏起了半個,沉悶的深紅映在人臉上。
她轉身,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6
送走程騫堯,許婉兒進屋。常月正坐在桌前,捧著一本舊書讀著。
常月抬頭,望了她一眼。
「都說女子的愛來得小氣,我卻沒見過你這樣小氣的。」常月起身,拿了帕子給她擦淚。豆大的淚珠一粒接著一粒往下滾,止都止不住。
原來她聽見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他嗎?」常月笑,「我為他掉過孩子,他也豁出去了不要家世與我亡命天涯。可我軟弱,怕的是他堂堂少爺,毀在了我的手裡。」
程騫堯家世厚實,一家人都是英國的國籍,一群的英國好友,做跨國的大生意。家裡人不許他娶常月,拿槍指著他不許。程騫堯愣是眼沒眨一下地拉著常月走,可到底還是常月軟弱了。
她主動放手,一走,就再也沒回去過。
這段過往聽得許婉兒心裡難受,她嗓子哽著,沉甸甸得說不上話來。
「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不是他,是你哥,我沒給他愛,卻連他的命也救不了。」這夜她與常月徹夜未眠,依偎在床頭睜著眼睛聊了一夜。
她們愛同一個人,卻依然打心底里希望著對方好。
月初的時候,許婉兒從街上回來。常月正坐在桌前拿著一張報紙左右地看,見她回來,笑著起身,拉著她過來坐下,「婉兒,你上報紙了。」
她愣愣地望著常月,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沖她輕輕一笑,將報紙在她眼前攤開。
許婉兒仔細看,版面上確實是她上學時寫的作文,題目內容都是她取的,可那署名不是她。
「許還青?」她疑惑,「是誰?」
「程騫堯自作主張,把你在校時寫的文章給了報社,還給你取了個筆名。」
他來過。
許婉兒下意識地低頭,想起自己方才在街上遇見程騫堯,卻假裝不認識跑開的事情一陣心虛。
「他說你筆力剛勁,自帶著英氣,婉兒這名字太柔,不如還青。」
「還青?」她重複了一遍,「有何蘊意?」
常月耐著性子,按照程騫堯的話,一字一句地給她解釋,「大多數的植物,在越過強冬後,便會再生長出綠色來。如古人所言的『春風吹又生』無差,日復一日,年年如此。燒不盡,斬不斷,此之謂還青。」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盯著那份報紙,久久移不開眼睛。
「他跟報社的人說好了,你得定期給他們稿子,有稿子,就有稿費拿。」
「這是托關係嗎?」
「不是。」常月笑,「婉兒的才學是真的,縱使沒有他,你也能上報。」
半掩的窗被風吹得一陣響,許婉兒一愣,思緒被重新拉回現實。
強冬要來了。
7
年末的時候,常月改嫁給了北平的大財主做妾。過門前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對方需要出錢送許婉兒出國留學。
託了常月的福,財主財大氣粗,答應得乾脆。
婚宴在酒店舉辦,當日賓客坐滿。
許婉兒在這樣的場合,見到了幾月未謀面的程騫堯。
對方還是那樣,一身洋人的西裝,身形頎長,笑起來讓人摸不透心思。
她端著一杯果汁,越過人群與他匆匆對視了一眼,便再無了交集。
因不喜吵鬧的地方,許婉兒就挑了個角落坐著。中途一群醉醺醺的紈絝子弟往這邊湊來,色眯眯地要摸她的手,她猛地抽回,將手中的果汁,倒在對方的袖口處。
對方譏笑,反而一把拽起她的腳,大聲吵嚷著同旁人說道,「我打賭,咱北平城,哦不,咱全中國,都沒有人會想要娶一個大腳婆。」
人群中發出一陣笑聲,她只覺得羞恥,卻抵不過對方力氣大,抽不回腳。遠處正被人拉著喝酒的常月瞧見了,正欲抽身過來,卻別人攔住了。
而彼時,許婉兒已經被程騫堯救下。
這是幾月以來,程騫堯第一次同她說話。
「這位小姐。」男人放下酒杯,一邊蹲下身,一邊將那人捏著許婉兒腳腕的手用力掰開。他的力氣極大,全程未看那人一眼,眼神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待他日小姐長到十八歲,程某上門提親可好?」
過完這個冬天,她就十七歲了,對方口中的十八歲,似乎就在眼前。
「好。」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可這事情,她與程騫堯心裡都是清楚的。一個隨意的許諾,一個順口的回答,卻都是不夠認真的。縱使在旁人看來,這許諾浪漫至極。但在當事人的後半生里,卻是隻字未提。
年初許婉兒去了英國留學,期間受過不少以「我是程騫堯朋友」的名義的幫助。
她有些絕望,因逃不出他的魔障。她在英國待得越久,就越是忘不了他。
這年的夏天來得鬧人,因令歷史銘記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這戰爭來得可笑,許婉兒認為,不過是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為重新瓜分世界和爭奪全球霸權,而引發的一場,世界級帝國主義戰爭。
而當時的中國,弱小無力,不過是一塊被眾人瓜分的羹而已。
戰爭開始之後,北平人心惶惶。許婉兒書未讀完,就匆匆回了國。她與程騫堯剛好擦肩,她抵達這片故土時,才得知程騫堯已於前一日離開了中國。走時託人將自己房屋的鑰匙,送到她的手上。
對方只留了一句話,「倉皇亂世,好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許婉兒笑,不愧是從小什麼都不曾缺過的大少爺。房子這樣貴重的東西,竟也能隨意送人了。
他究竟是什麼心思?這房子,是給她的,還是拐了個彎,給常月的呢?
民國初期以後,女子對於裹腳之事,越發地抵觸了。
由許婉兒作為開始,終於有更多的女子,穿舒適的鞋子上街。博學多識的男子們也不再在意這些,紛紛上門提親。
她住在程騫堯的住處,上門提親的人已快要將門檻踏破了。她一一回絕了,硬是誰也不嫁。
那時她在北平的報紙上寫文章,用的許還青這個名字,也出了幾本長篇的小說。
她的言語犀利,抨擊著封建,抨擊著夜夜笙歌的官僚地主。引得一眾文人墨客好評,讚許她,是個女中豪傑。
久而久之,大家都只道北平有一才女,姓許,名還青。
許婉兒這個名字,就像被埋了一般。
就連她自己都不再提及一句。
8
1918年冬天,戰爭剛剛結束。
住在四合院的許還青收到了一封從英國寄來的信。
信中人先為自己當年說要娶她的玩笑話道了個歉,隨後,竟裝起了文藝,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破理論,囑咐她定要嫁個好夫君,度過個安穩的後半生才行。
她讀完整整一封信,沒得見自己想知的訊息,心裡空落落的,在那桌前坐了半晌。最終提筆回信,思前想後,落筆的稱呼,還是一聲老師。
「老師,您在英國還好嗎?戰爭剛剛結束,中國的前景並不好,國人大部分是安於現狀的,可學生們十分熱情,年輕的血液,正熱血沸騰。」她在信中叨嘮多句,想來想去,知他在意常月,便又加了一句,「常月安好。」
落款,是還青。
她十分聰明,從不用多言語,便猜得出人家在想些什麼。但這恰巧,是她的愚笨。
她未看透的事情有許多,例如那年初見時,他瞧見她未裹的腳,心中一陣欽佩;例如他說想娶他,兩次,都是拿了真心說的;例如,他在寫下這封祝好的信時。雙腿是瘸的,兩眼是瞎了半隻的。就連拿著筆杆子的手,也是曾被利刀穿過,稍稍用力,便會微微顫抖的。
他此生不能負了常月。常月掉過孩子,為他付出太多。縱使常月如何,他此生都不會再娶。可他自以為是地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動了情愛的心思,卻偏偏遇上了許婉兒。
他自問,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一二。卻獨獨看上許婉兒,年少時他愛了常月的單純,可遇見了許婉兒,他才知什麼是少女的勇敢天真。她不被舊思想束縛,敢於反抗。她是個走在大多數人前頭的女子,著實地有氣魄。
他跟她是一類人,所以他回到英國,參軍打仗。違背父母意願,想方設法換回中國國籍。為的,就是告訴那些所謂的帝國——中國的熱血,大有人在。
這熱血里有他,有許還青。 「常月安好。」他收到這封信時,英國的黃土,已埋到了膝蓋。
9
2017年的寒冬,年過百歲的才女許還青,去世於北京的一處四合院里。
當日清晨,北京迎來了一場大雪。許還青裹著毛毯,烤著火爐,帶著老花鏡坐在書桌前讀一封已經看不清字跡的舊書信。
火爐里的黑碳從起初被燒得咯吱響,到最終的失去火光化成灰燼,都不曾停止過地散著熱。隨著窗外吹進來的寒風,許還青花白的頭髮輕輕搖動著。火爐上方還掙扎著的灰塵,就如此,被一吹而散了。
年輕一輩的人可能不知道許還青是誰,但長輩都說,這是只拿一根筆杆子,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和中國頹敗興榮的奇女子。
可許還青在生前的自傳里,卻無數次地提到過一句話:「我這一生平平無奇,放眼望去,能說稱得上此生大事的,便是我未曾遵守與某人的約定,做了個不守信的女子。」
1918年的冬天,北平大雪。
還是這飽經風霜的四合院,那時比現在還要新一些。身在英國的人寄來了一封問候的書信,其中叨嘮多遍,囑咐她以後定要嫁個好夫君,生養對好兒女。後半生攜夫君尋個無人的山水林,耕田犁地,伴鳥叫過完一生才好。
可這都過了一個世紀,她卻還是孤單一人,不曾嫁作他人為婦,也未聽他所言尋個安穩山林度日。
她這一生,最偉大因他,最平淡不過,只因世上再無他。
百年如此,向來都如此。
等這一場雪停了,還是無人知曉,她究竟失了信於誰,又為何而失了信。
尾聲
《壇經》中云:「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
1913年北平初見,他略帶酒氣往她身前一站,大紅的帳簾隨風鼓動,撲面的酒氣竄心而來。
而今才知——
那日不是風動,是她的心動。 (原題:《是風動》,作者:林頑。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家徒四壁時,父親兩眼盯著我剛出生的女兒說:賣了吧
※妻子被害,女兒跟我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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