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李帆:有一種迷失叫「倦怠」
【導讀: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一生中,勢必遇到的若干「倦怠」:職業倦怠、事業倦怠、生活倦怠……乃至生命倦怠。直面,總比迴避、逃避好;思考,總比麻木、愚昧好。在無助、焦慮乃至惶恐的時代,讓渺小的我們記住這個常識:閱讀是一次審視,而思索或許是一次自我矯正和自我拯救!】
閱讀下面一則寓言,按要求作文:
豬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頭牛,工作雖然累點,但名聲好,受人愛憐;牛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頭豬,吃罷睡,睡罷吃,不出力,不流汗,活得賽神仙。
鷹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隻雞,渴有水,餓有米,住有房,還受人保護;雞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隻鷹,可以翱翔天宇,雲遊四海,任意捕兔殺雞。
有一種迷失叫「倦怠」
李帆
這是高三學生寫的材料作文。我首先想到的一個詞,就是「倦怠」。沒有寫成千字的議論文,是因為話題太沉重,想涉及的面廣些,同時,也不想引導學生們用純凈美好的目光去接觸生命中灰色陰暗的一面,而且,最近,我確實是有點「倦怠」,居然是快半個月沒有寫點什麼了。
好在,處在「倦怠」中生命,還能去深入思考「倦怠」這個話題。一如生命走向死亡,必然要去思索、直面死亡一樣。
「倦怠」一詞,我們最容易聯想到的就是「職業倦怠」,所謂「做一行怨一行」,因厭倦而懈怠。據說,在歐美的一些國家,一輩子只從事一項工作的人極少,哪怕是許多職業政客,最初的工作也不是很高貴的,英國首相梅傑就做過汽車售票員。能讓人不斷地變換職業,不斷地挖掘生命的潛能,這,也是一種社會文明和人身自由。可惜在中國不行,人多呀,「好工作」不多呀,於是,許多人,哪怕是大學生,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就是工作一輩子,潛心鑽研,精益求精,美國的科研機構總喜歡中國科學家的最主要原因,也許就是這個。對待職業,特別是有「技藝」的工作,中國人那種踏實、本分、專註和鑽研,使得許多傳統「工藝」越發精湛,諸如瓷器、雕刻、刺繡之類,讓世世代代「浮躁」的西方人「心嚮往之」,讚歎欽羨不已。技藝精湛,能使工作成果能不斷「升值」,畫家、書法家、演員等;工作辛苦,工作崗位卻能不斷「升職」,都能象杜拉拉一樣:職業倦怠感肯定會下降許多。只可惜,能這樣的少之又少,「頭」只有一個,群眾(員工)永遠是多數。許多人只能是這樣的命運:一輩子做著不能「升值」「升職」的那份工作!重複著做同一種工作,就如要你天天吃同一種食物,再美味也會讓人反胃的,這是職業倦怠的緣由之一。這樣的倦怠,還是可以用責任、良心、理性來抗拒和擺脫的,就如教師這個職業,對許多老師而言,工作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升值」也不會「升職」,但養家糊口的責任,「不誤人子弟」的良心,挖掘教育中的成功幸福體驗的理性,就讓一代代的教師薪火相傳,無怨無悔地做著細緻繁瑣的工作,從年輕教師直到變成年老教師,以前,許多老教師都是依依不捨地離開講台的。
職業倦怠感也有單憑個人理性無法擺脫的時候。回想起人民公社時期,那時候恐怕沒有多少人真正願意做農民。原因也許是太苦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要幹活,忙死忙活生活還非常貧困,於是,那時的農民普遍地「磨洋工」。有首順口溜我一直記著,「幹活磨洋工,拉屎三刻鐘,一日拉三通,日落就收工」。似乎是因為工作沒有價值,農民才如此消極的,但是,現在看來,那時的農業生產,有許多不講科學的「瞎折騰」的成分,單說種麥子,就要先深墾,再把大塊的土敲碎,然後撒種,然後撒上豬灰,然後用腳或「敲麥榔頭」把土砸結實,還要在上面澆一層河泥防凍,來年還要擔心麥子倒伏(深墾過的土質太鬆軟了)。而現在只要三個簡單步驟,收割稻子前把麥種直接灑在田裡,麥子開始萌芽時在田裡挖幾條溝,來年春天撒些肥料,由於土質板結,土上層肥力充足,麥株矮壯有力,麥穗粗大,麥粒飽滿,而工作量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想著法子折騰農民,農民就用倦怠的笨方法來消極應付,結局是農民越苦,中國越沒有糧食吃。因此,如果,「頭」,老闆,或者叫「拿摩溫」們,在許多理念和「先進典型」的指引下,千方百計地把工作從簡單變成繁複、從有個性變成雷同、從有樂趣而變成機械、從有創造而變成只要服從、把腦力變成體力,甚至一味地延長勞動時間,增強勞動強度,那麼,員工的職業倦怠感,單憑道德、責任、良知,是無法消除的。職業,是為了生存,為了更好地生活;如果職業使人沒有了生活,甚至連活著都感到很累,恐怕是沒有多少人把這個職業當作「事業」來對待的。變著法子折騰人的,職位再高,榮譽的光芒再耀眼,也是得不到員工真正的敬重的。最終,充滿著職業倦怠感的單位,要麼垮掉,要麼換「頭」。儘可能消除員工的職業倦怠感,是領導們必須研究的管理心理學。除了變態者或有不可告人的「私慾」之外,任員工職業倦怠感蔓延,對員工和事業,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富士康連續的「墜樓」事件,就是一組讓人瞠目結舌的典型的警示案例。
嚴重的職業倦怠,會演變成生活倦怠。能在苦中找樂的洒脫者,能將平凡做成精緻的「狀元」,畢竟是鳳毛麟角。許多人,工作的煩惱、倦怠,必然會轉化為精神的焦慮和內心的痛苦。一個焦慮著、痛苦著的人,肯定是沒有多少生活幸福感的。目前,老師的孩子普遍比其他職業的孩子壓力大、焦慮多,恐怕也是由於老師把自己在學校的情緒帶回家的緣故。「先生兒子不識字」這句俗語的背後,是心力交瘁的先生在家裡「懶得」去教育子女,至少是沒有了耐心和心平氣和下對孩子應有的激勵。對單身青年而言,是「安居樂業」,有了家,會認真去做一份職業;對有家有室的人,應該是「樂業安居」,有了舒心的工作,乃至因熱愛這份工作而變成一種事業追求,生活才會更美好,生命才會有尊嚴。當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居然變得焦躁易怒甚至歇斯底里的時候,對教師、學生、許多家庭和國家的教育事業,都是一種無法彌補的傷害。
嚴重的生活倦怠,也許會蛻化成生命倦怠。記得小時候,農村的自殺率極高。那些身心憔悴、生活無望的農民,特別是農村婦女,選擇用上吊、投河、喝農藥等最簡單快速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當今,那些明星、詩人、官員、打工者用更快捷的方式結束生命時,整個社會是否聽到了那燈紅酒綠之間飄浮著的深深生命嘆息。當我們開始厭倦職業、性別、生活時,必須要警惕隨之而來的生命厭倦,從心理學層面來說,抑鬱症絕對有個累積和衍變過程。在生命倦怠來臨時,所有情感維繫(夫妻情愛、親情骨肉、情同手足)都斷裂,所有生命理念(物質和精神的支撐)都崩塌,所有的責任良知(家庭、社會職責)都忘卻。倦怠著的生命,必然是走向「行屍走肉」或者「嚴重抑鬱症」,前者以逃避麻木消沉為特徵,後者以快速放棄生命為結局。
倦怠,絕對是人生的一大迷失。愛情、親情、友情,是有療治和拯救的功效;管理的人性化,制度的公正合理,人際關係的和諧融洽,職業也能人盡其才,有百花齊放的寬容民主氛圍,儘可能不瞎折騰等等,這些才有了不倦怠(不懈怠)的人文理由和法律保障。那些「先富起來」的、執政者、管理者,一定要儘力盡職地提供這樣的保障。
當然,如果,能夠在客觀和主觀、現實和理想、物質和精神、生活和心境等等矛盾對立中找到一條「精神自由之路」,那麼,生命,是完全可以從種種倦怠的迷霧中走出來的。有藝術、宗教、哲學來支撐的生命,是可以在迷霧中看清人生方向並實現生命價值的。可惜,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
2010、11、10(一稿)
2018、8、24(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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