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獻國：家在鄉間
踏上回鄉的路途，心情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潔凈的水泥路兩旁，萬壽菊開的正艷，雖然已是立秋，可炎熱還未褪去，清涼的山風中，不時有陣陣熱浪襲來。好在蒼翠的遠山，碧綠的田野已經用寬廣的胸懷接納了一個浪子回家的腳步，讓那顆恍惚隔世的心有了一種久聞的復甦。
老屋在暮色中顯得蒼涼，母親站在那個大核桃樹下，伸長脖子張望，她的白髮在秋風中微微擺動，空洞的眼神很深很深，好像對迎面走來的浪子有一種警覺和陌生，直到我走近她的身旁，叫了一聲媽，她才回過神來，叫出我的小名，聲音里滿是關切和疼愛。母親的步履不再麻利，皺巴巴的笑容里，濃濃的親情一覽無餘。自從父親去世後，老屋的院子明顯的荒蕪了許多，儘管母親一有時間，就除去院子的荒草，可今年雨水太多，老屋前後，甚至屋頂上都長滿了綠草，聽母親說，前不久的一場大雨，差點把老家的房頂掀翻，還是幾個鄰里搬來梯子，在漏雨的房上插補了一些瓦片，屋內才不至於泛濫成災。看到老屋屋檐下露出的檐木，有些已經折斷，就像傷病員裸露的臂膀，心裡泛過陣陣酸楚。
什麼時候真正端詳過老家呢！從我記事起，老家就是一座依山而居的土房子，敦厚、土氣，不顯山露水。直到兄弟幾個相繼成家，分開居住，老家已經呈現出破敗的樣子，雖然幾經修繕，但還是阻擋不了它的衰老。我們只知道在外面奔走，只知道老家裡有父母守著，可是，大雨來臨的時候，我們是否回到家裡，披上雨披，在房前屋後，挖出一道水渠，讓淤積的污水及時流走，我們真的會騰出一點點時間，回到鄉間，耐著性子，打掃一下老屋的院落，擦去窗欞上的蛛網，讓老屋的角角落落重新散發出樸素綿長的親情嗎！只有到了逢年過節，才象徵性的回來小居幾日，給父母平添幾分麻煩與負擔。面對母親、面對老屋，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肖子孫，一個罪業深重的逃跑者，有一天終於有了醒悟，才知道自己應該回到哪裡，挺起一個男人的脊樑和擔當，為父母、為老家做點什麼。有時候在電話里一味的解釋自己忙碌，可是那種忙碌，真的能成為我們繞開家鄉，不想回家的理由嗎?面對老屋和母親，我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懵懂無知的浪子，一直不曾長大。
不回家的時候，母親電話里滿是失落，回家之後，母親又是滿臉的歡喜，坐在大院的涼蔭下，故園裡熟悉的一草一木，豬棚、雞舍、水龍頭，都那麼親切，在母親眼裡，我永遠都是那個院落里長不大的雞啊狗啊！每次回家，總免不了一番數落，走的時候，總是把家裡的最好，讓你大包小包帶個夠，其實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土產品，比如山芋、豆角、茄子、西紅柿什麼的，她這裡裝，我那裡往外掏，搞的彼此就像吵架似的，最終還是以我的妥協結束。我知道，只有帶上那些蔬菜瓜果，少去一次超市，她才停下嘮叨，把你用力地推出院門，把一個老家的背影和重重的關門聲留在身後，容不得你回頭解釋，只有堅定、決絕的加快步伐，你才能忍住離別時湧上心頭的傷感。
回家了，除過暢敘親情，更多的是感受來自心靈的沉靜。陪母親拉拉家常，生活的雞毛蒜皮、工作的榮辱得失，外面世界的人清冷暖，在母子的暖暖私語中、在蛐蛐不知疲倦的琴聲中、在夜鳥歸巢的啾啾鳴叫中緩緩遠去。老屋後面有一棵柿子樹，也有三四十年了吧！現在成了一棵老樹樁，突兀的挺在一旁，像一位忠實的老友。這樹就像人一樣，年輕時候拚命的開花結果，到了暮年，還要拼盡氣力，挺幾枝新綠，把自己長成一副古畫，守護著老屋的春夏秋冬。
傍晚時分，山路上的路燈亮了，這是村上安裝的太陽能路燈，明亮的光線方便了出行、回家的人們，也讓鄉間的夜晚從此不再沉寂。鄉間有了小廣場，風景樹、健身器材。一些留守婦女，在音樂的旋律中學會了跳健身舞，橘黃色的燈光把她們的身影拉的歪歪斜斜，路燈下，小橋上，納涼的人們，三三兩兩，穿著拖鞋，光著膀子，說著農事，開著玩笑，不過，這場面不會太久，隨著月亮的清輝大面積潑灑下來，夜的潮氣也越來越重，受涼的人們才會哼著小調、踢著石子回家，一片踢踏聲過後，山村很快就歸於一片寧靜。這時候如果你還要在山路上踟躇或者徜徉，那應該是最浪漫的山裡人了，被月光簇擁著、包裹著，走在水一樣的夜色里，頭頂有星輝帶路，腳下有婆娑樹影，冥冥中，貝多芬的月光曲從心靈深處緩緩飄來，你完全陶醉於大自然的靜穆和空曠，天籟之音，似乎就在耳際，天地之間還有什麼堵在心口，讓你浮躁抱怨，不能釋懷呢！
家在鄉間，這就註定了那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我們的生命里揮之不去，無論你走多遠或多久，老家、父母、親情這些溫潤的字元，都會在你的行囊里沉甸甸的裝著，只是有時候你不願兜出來示人而已。不管你是落寞還鄉，還是榮歸故里，家鄉總是默默的接納你的全部，撫去你的憂傷，捂住你的張狂，讓你本真而大度的活著。這就是老家的神奇和魅力。回家，離開，離開，回家，在這反反覆復的過程中，你才知道自己丟了什麼，需要什麼，尋找什麼。
總有老母叮囑兒子的聲音在鄉間響起，總有遊子離開時潮濕的眼神留在鄉間，溫情的老家，一年四季，波瀾不驚，蟄伏在連綿青山深處，氣定神閑，大度寬容，讓遊子在反思中找到自己，把一份得意或落魄留在那裡，然後儲滿能量和信心，打點行裝，重新上路。
作者簡介：何獻國，一個個頭不高其貌不揚的老男人。喜歡隨遇而安，散淡安靜，也喜歡高朋滿座，把酒言歡，縱情山水。很少去思想，寂寞才讀書。活在夢幻中，總是長不大，近幾年先後在紙媒網媒發表小小說習作數篇，現供職洛南某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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