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動物的憐憫，是對窮人的殘忍？我們講邏輯好不？
3月份的時候，小象君在朋友圈見到浪潮工作室的一篇文章，叫作《
對動物的憐憫，是對窮人的殘忍
》。 「動物福利」與「人權」似乎是一個經常被對立地提起的問題。
而這篇文章更是從標題就將動物與窮人對立起來，看似有理有據，通篇都是事實，實則邏輯混亂。
由於其閱讀量巨大，小象君認為有必要將原文梳理，對其中邏輯混亂的地方進行駁斥。
原 文 回 顧
原文由瑞士為甲殼類動物立法、禁止活煮龍蝦一事切入，提出
「巨大的動物福利差距，真的代表國家道德水平的差距嗎？」
這一問題；而後將動物福利追溯到納粹德國，
「「活水煮龍蝦」的禁令並不是瑞士首創，追溯起來其實是納粹德國玩剩下的」
，
「納粹對動物有多憐憫，對猶太人就有多殘忍」
，並將動物保護緊緊地與ALF（動物解放戰線）打砸搶燒活動聯繫在一起，
「如果說納粹只是出於政治的訴求抬高動物福利，後來的動保主義者風向標則完全變了，支持納粹「動物福利」立場的基本上都變成了「生態恐怖主義」。」
來源：Daily Mail UK
在給動物福利扣上「納粹」和「生態恐怖主義」的帽子後，作者話鋒一轉：
「
如果保障動物的權益只是動保狂人的顱內高潮，是無法解釋全世界那麼多國家和企業支持動物福利的。實際上，適當的動物福利其實是一種投資。」
將動物福利
完完全全看作服務於人類需求
，因為「動物健康，產量自然就高」，所以「動物福利和人類
需求
並沒有本質上的矛盾之處」。
而後，作者舉了東南亞地區肉類資源匱乏、「實用價值較低的」狗成為食物的例子，以及中國養雞場因未滿足歐盟動物福利標準、跨國貿易受影響的例子，得出「沒錢，就沒動物福利」的結論：
「動物福利的高低，跟國家道德水平沒有關係，它成立的基礎是人民吃飽穿暖，開始講究肉質口感和蛋奶新鮮度了，對很多還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國家來說，一碗熱湯都難求，更不要提豬場雞舍夠不夠大了。」
懷孕的母豬被關在無法轉身的籠子中（來源：energieinitiative.org）
工業化養殖雞場（來源：nipoultry.com）
好的！梳理完畢！進入評價環節：這篇文章的作者非常聰明，一上來就用納粹、ALF的極端例子讓讀者對「動物福利」產生一個不那麼好的印象，而後又峰迴路轉，肯定一下下「哎呀，其實動物福利也不是都那麼糟，如果豬牛羊雞長肉的心情好，肉質也會好，所以其實和人類需求是沒有本質衝突的！」——
顯得兩邊都論述到了，有沒有很理性客觀的感覺？
在論證了「動物福利服務於人類需求」之後，得出其成立的基礎是國民吃飽穿暖，「開始講究肉質口感和蛋奶新鮮度了」。很順理成章啊，沒毛病啊，甚至小象君的成員和朋友也會認可它的邏輯，覺得講得很對。
它 錯 在 哪 ？
一、因果關係不清
納粹對動物好與對猶太人差是因果關聯嗎？反過來成立嗎？
對於這種論證方法，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壞人謬誤」——因為希特勒是罪惡的，希特勒支持某主張，因此某主張是罪惡的。由於這位壞人的名字被用爛了，英文里甚至有專門的詞來稱呼諸如此類沒有邏輯、
用反面情緒混淆事實的關聯
（
playing the Nazi card
）。
二、
概念不清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動物福利是一個廣泛的概念，一切從動物自身利益出發、減輕它們痛苦的行為都可稱為動物福利，這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便是農場動物福利。
原文在論證動物福利是一種服務於人類需求的投資時，講的動物福利是農場動物福利，而在文章中其他地方多處提到的吃狗肉例子，顯然不屬於這種「養殖」的範圍（所謂「肉狗養殖廠」基本是不存在的），
標題更是直接將「農場動物福利」偷換為「抵制動物殘忍」的概念。
誠然，在全球工業化背景下，
一個國家的整體農場動物福利水平，與經濟發展水平存在正相關的關係；但這不代表對個體動物的殘忍憐憫與否，與貧富與否有關係。
這種概念不清，在文中舉動物解放戰線一例時也可看出，ALF是一個立場十分激進的動物權利組織，而「動物權利」與「動物福利」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當然，ALF並不能夠代表動物權利。
簡單地說，原文立足於極端人類中心主義，將對抵制狗肉者的不滿、對受福利標準影響的農戶的同情、對動保者的偏見，都投射在「動物福利」這個概念上，用混亂的邏輯，推導出「對動物的憐憫是對窮人的殘忍」這一荒謬的結論。
立 論
動物福利真的只是「有利可圖」嗎？
事實上，
保護動物福利的法條最早能追溯到
17
世紀的歐洲，
愛爾蘭在
1635
年通過法規禁止「活拔羊毛，把耕田的犁綁在馬尾上」。這之後，更嚴肅的里程碑大概要算1824年英格蘭建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SPCA）這一刻。因此，動物福利的法案和運動要遠遠早於納粹時期增添的動物福利法條。德國的動物福利協會早在希特勒上台一百年前就存在了，說瑞士的新法禁止活煮龍蝦
來自
納粹式動物保護，則完全是事實上的錯誤。
文中提到資本與動物福利的關係，將其稱為「貿易遊戲」。糧食價格上升、導致牧場消失，進而造成動物生活在福利低下的工業化農場中——沒有錯，資本利益確實與福利低下有不可分割的關係，甚至商業利益還有可能促使商家做出虛假承諾、使動物福利沒有落到實處，
但這並不能反過來論證提高福利也是因為「有利可圖」
，不意味著人類關心動物福利只與人類需求和利益掛鉤。
散養雞蛋，從標語「tended by hand, raised with respect」,「on green grass, under open skies」,「ethical eggs」可以看出，養殖動物的生長環境是消費者的關切點。在很多情況下，商家也會利用消費者的關切打虛假廣告，或使用含糊不清、具有明顯欺騙性的詞語。
必須承認，而且我們也樂於承認的是，動物福利的一個很大的賣點就是，健康的動物能產出更好的肉、蛋、奶、毛髮等等產品，更高的成本帶來更好的產品。
但動物福利於人類的意義僅僅是這樣嗎？
除此以外，動物福利歷史上還有很大一部分不可忽略的成就源於人類情感的共鳴。
動物福利作為一門學科從
20
世紀後期迅速發展，大量的科學研究證明「它們」和「我們」的神經感知有非常高的相似度。
1965
年，劍橋大學的動物行為學教授
Willian Thorpe
發表了一篇名為「動物的疼痛、痛苦評估（
The assessment of pain anddistress in animals
）」的文章，
正式開啟了客觀測量動物福利的時代。
科學家一口咬定魚不會痛早已經成為過去時。現在動物福利學家們通過理性和數據而不僅僅是感性和倫理的角度來重新審視這個問題。
1997
年起歐盟的基本法律把「動物」列為「
sentientbeings
」（直譯為「有感知的生命」），因此不論是農場動物、寵物、實驗動物，還是圈養的野生動物，人們承認它們都有感受快樂和痛苦的能力。
這不是什麼新聞，但把這個定義寫進法律里有著不可小覷的意義
。簽署《阿姆斯特丹條約》的歐盟成員國必須高度重視畜牧業、運輸中、實驗用等等動物的福利需求——它們是否遭受了不必要的痛苦，是否有足夠的空間活動，是否有表達天性的自由，是否儘可能地減少了它們的恐懼與焦慮。因此，條約落實後，即使中國的畜牧業製品價格便宜、即使過了食品質量的關，如果不符合歐盟動物福利的標準，對於歐盟的出口則仍然受到限制——
這恰恰說明，農場動物福利標準並不只是因其「有利可圖」，對動物本身處境的關切顯然是更根本的一部分。
福利養殖，豬是非常愛乾淨的動物（來源：coop.ch）
工業化農場中的豬，除了生活在污穢中外，咬籠子的圍欄成為牠們與外界唯一的「互動」
的確，歐美消費者對食物來源的興趣比發展中國家普遍要高。
原文中提到公平貿易產品銷量上升，意味著對一個普通歐美消費者，食物的價格和安全性已不是購買的唯一標準，食物生產背後的
道德準則
變得愈發重要。
與之相對的，中國等許多亞洲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不乏早已解決溫飽的人，可對生產用動物的同情卻遲遲沒有到來。
在一些國家，在社會運動帶來的覺醒下，已經有一部分人願意為高福利水平的肉買單。一個並不富裕的歐美消費者可以在超市的貨架上選擇咬咬牙買散養、有機、高福利的雞蛋，也可以選擇負擔小得多的籠養雞的蛋（需要注意即使生產低福利的雞蛋也要遵守一定的福利法規）；相對而言，在中國的市場上，還並沒有廣泛出現強調高福利水平的農產品，因此一個
更加富裕
的中國消費者還沒有辦法自由選擇食物的來源是否對動物儘可能友好。
2016年全球凈資產超過50萬美金的個人最多的20個國家，中國以將近1000萬的數量位列第二（來源：瑞信研究院）
據瑞信研究院發布的研究報告，2015年中國中等收入群體達1.09億人（以美元為基準國家，按照國幣貨幣基金組織的購買力平價計算，在中國，財富在32萬-320萬群體為中等收入群體），絕對值為全球第一。
中國已經有一定數量的消費者可以承擔高福利水平的農產品，只不過食物的道德性還沒有爬到消費者的優先順序上。
有需求才會有供給，而高福利動物產品之所以還沒有出現在中國的市面上，根本原因並不在於經濟發展水平不夠，而在於消費者對動物福利這一議題的關注與認識不夠。
ALF能夠代表廣大動物保護運動嗎？
不能。
一句話說小象君對
ALF
的看法，就是「不動腦子只會奪人眼球（還有唾沫星子）」。類似炸實驗室、毀掉牧場大門「解放」動物的行為，一沒有給這些動物帶來多好的改變，二讓對動物保護議題原本無感的人開始反感，三讓其它更溫和的動物權利
/
福利主義者更難和利用動物的場所建立有意義的對話。
Animal Liberation Front 動物解放戰線（來源：ALF官網）
小象君認為任何社會運動都需要一個緩慢轉變的過程。一些人怒氣沖沖地要求當下立刻執行改變，另一些人更偏向於一步一步、更可控的轉變，即使用時更長。
哪一方的努力帶來更大的改變，哪一方帶來了運動的轉折點，這往往需要歷史的驗證。
所謂「極端」，大概是當某些人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出於正義而忽略其他人（如農場主）的訴求，被某個運動的條條框框限制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甚至訴諸暴力。
說了這麼多，只是為了將普通的熱愛動物、希望改善動物福利的個人與組織和ALF這樣的極端組織劃清界限。無論如何，訴諸暴力是不可取的。而以ALF這樣的極端組織以偏概全地為所有動物保護人士定性更是荒謬的。
動物和窮人是敵對的關係嗎？
就事實來看，這個論點是不成立的。
對於生活在貧困地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未能滿足的人，我們確實無法要求他們考慮動物福利的問題。然而，把「動物福利」與「窮人」對立，就沒有道理了。
小象君周羊羊分享了自己的一個例子：
去過西藏的人應該知道，西藏和很多不是很富裕的地方，比如阿拉斯加因紐特人，雖然因為生活無法做到素食，他們都很自豪自己對動物的仁慈，非必要不殺生，更不將動物放在明顯的痛苦中。他們都喜歡說「我們只殺死必要的我們要吃的動物」，「我們不會折磨動物」。一個農民，
殺雞他未必感到不忍，但是一隻受折磨的雞，他不一定一點感覺都沒。
阿拉斯加的馴鹿，用於工作及食
用
?
周羊羊
小白兔說：
我覺得我們不能按照某一絕對的標準一概而論。只看福利，的確，個別地方確實條件差一些。我們去藏區做流浪狗絕育，什麼無菌，什麼止疼葯，加熱輸液管，當地人都是不能理解的。為什麼？
因為他們人的福利都完全沒有達到這個標準，他們沒有這個概念。
我1月在玉樹感冒，半夜在醫院輸液，整隻手都凍青了。這就是他們的醫療條件，他們可能真的沒有想過改進一下，加個暖寶寶暖暖流入自己身體的藥液。但是論他們的心，他們是真的希望自己的狗能舒服快樂地活著的。他們在絕育手術室外面站了一天，一直在為自家的狗念經。我們要舊衣服舊毛毯給狗保溫，寺院直接買了新的毯子給狗。說實話我做不到這些……簡而言之：他們有這個心，只是實在限於知識和技術。
George給了一個非常精闢的總結：
「動物福利」是一種思想，而非一個技術標準
。
來源：DairyNZ
一個國家的整體動物福利水平，和經濟發展水平一定存在聯繫，但它與整個社會的意識、或者說道德水平，也有分不開的關係。沒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不說欠發達地區，為何我國發達地區的動物福利意識也如此落後於經濟發展呢？
誠然，「吃不吃動物」經常與動物福利一起出現，然而這不是全部。
動物福利是人類對其他有感覺、會痛的生命的同理心
，是希望動物們能過得好一點、少遭受點痛苦的心情。
這種同理心來源於承認這個世界並不是人類至上，不是某一個物種或種族或某種性別至上（從這點來講納粹的種族主義無疑是背道而馳的）。
而這顆心才是真正決定福利條件好壞的重要條件，並非經濟條件。
從本質上來講，真正的動物福利不僅不會阻礙人類福利的進步，相反，它會促進人與人之間的彼此尊重。對苦難中的動物心懷惻隱之心的人，完全沒有理由無視貧困中掙扎的人，而善意從不該被排名道次。
參考
資
料：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nimal_welfare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nimal_welfare_in_Nazi_Germany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ntience#Animal_welfare,_rights,_and_sentience
http://www.europarl.europa.eu/topics/treaty/pdf/amst-en.pdf
http://www.sohu.com/a/119845047_467320
https://www.yicai.com/news/4696952.html
http://business.sohu.com/20160520/n450528983.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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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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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福利？權利？傻傻分不清楚～～～
在瑞士
這樣
吃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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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FBI正在緝拿一隻豬
你聽說過這些奇葩的官司嗎？嗯，還真不是「人」打的
世界農場動物日 | 農場動物的天堂
種草已久的化妝品竟然被這樣拔草了？ ？
編輯：Georg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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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福利，以及不偏激的素食和非暴力生活方式，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幫到世界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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