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軍裝就是你的「生命」

原標題：老兵，軍裝就是你的「生命」

「親愛的：我以一個戰士的無畏奔向特殊戰場了，如果我躺在手術台上不再醒來，請讓我穿上軍裝長眠……」

2011年的最後一天。讀到這張紙條時，大樹正在重症監護室里與死神抗爭，我則按醫囑守在他病房裡忐忑不安。漫長的等待中，我把他摯愛的軍裝當成護身符般捧在胸口，不停地觸摸著，眼前幻化的都是他與軍裝的一段段過往。

恢復高考的第二年，青春年少的大樹，僅僅因為同桌男生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衣，成功聚焦了全班女生的目光，便毅然決然地攜筆從戎了。娘的牽掛被他存儲到了故鄉的老宅里：「聽說西南邊境正打仗呢，這孩子小小年紀咋非要去當兵呢，這一旦上了戰場啊，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大（爹），卻由心底發出了笑聲：「哈哈，這回我可放心了，有一身軍裝拘束著他，看他還敢再支楞八叉的！」

大大帶著迴音的笑聲，不僅直接覆蓋了老伴兒淚水漣漣的嘮叨，還自行把左右鄰舍的人們都引逗到了自家小院里來賀喜：「這小子當兵了就可以吃公家的、穿公家的了，可以省下自己家的布票、糧票接濟他哥嫂了，多好的事兒啊！」「哎呀，老嫂子，這有了一身軍裝壯門面，將來不用下彩禮都能娶到俊媳婦。恁還哭個啥叻？」在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談中，娘的臉上終於綻開了如花般的笑顏。

大樹新兵期間的軍裝是「71式」，俗稱「的確良」的新式面料。因其挺括、不縮水、洗後易干、不易褪色的優點，深受廣大指戰員的喜愛。當時，老百姓們還都在憑布票購棉布縫製衣服。所以，「的確良」軍衣很快便成為當時的時尚。

入伍後，大樹時不時就會收到親朋好友索要軍衣的書信。在所有的求助中，本家三哥的訴求，最令他難以拒絕。兩個人光著屁股一塊長大，又都有濃郁的軍旅情結，只是報名應徵時，三哥沒能過關體檢。為了滿足三哥的願望，大樹唯有出操和執行任務時才捨得穿新軍裝，平日里都是穿打著補丁的舊衣爬障礙、練體能。如此這般地節儉了3年，大樹終於在縫縫補補中省出一件全新軍上衣和一頂軍帽，寄給了三哥。

沒多久，三哥便靠著這兩件軍品拿下了同樣痴迷軍服的三嫂。好長一段時間裡，三哥的軍帽便成了村裡單身漢們相親的公共「道具」。鄰村的老單身漢李明聽說戴著軍帽相親，成功率會特別高，也託人來向三哥借。沒想到，那一次姑娘還真的就應允了婚事。誰知到了娶親那天，新娘子一看新郎沒戴軍帽來迎娶，便撅著嘴質問：「你的軍帽呢？」嚇得媒人馬上差人飛車找三哥借軍帽才應了急。

大樹當兵4年後的第一次探家，便穿上了4個兜的軍裝和亮鋥鋥的軍皮鞋。這一身行頭，在當年，是「提干」的標誌性符號。一時間，十里八村的媒婆險些把他家門檻踏平。

我第一眼看到大樹時，自然也被他那一身軍綠深深地吸引。異地戀的3年里，每當我倆鬧矛盾時，大樹便巧用一個軍棉帽、一個軍挎包化解，並一步一步地把我往軍嫂隊伍里拉近。最終，他用一件軍大衣求婚成功。

大樹首次穿上配有上尉肩牌的夏常服參加完學院升旗儀式回到家時，有板有眼地在我面前來了一場閱兵式「獨角戲」，他在筒子樓的走廊里鏗鏘有力地踢開了正步。直到同樓層的鄰居都探出了腦袋來圍觀打趣，他才溜進房裡。可那份興奮依然「在線」，他嘚瑟：「看我穿常服帥吧！剛才我行進在營區時，就貌似走在三軍儀仗隊里一樣，恨不能每一步都能踢出千軍萬馬的豪邁來。」

大樹晉陞為少校後，開始配發馬褲呢面料的冬裝。那種冬裝厚重挺括，上衣掛著全里，保暖性能很好，但洗滌和熨燙相對麻煩。而幸運的是，結婚前我曾在遼寧省某服裝出口專廠的包裝車間工作過，對於高檔服裝的熨燙整理有著獨家秘籍，自然便成了大樹的「私人熨燙工」。每當有人誇他的褲腿直得可以「跑火車」時，他都頗為得意地說：「部隊給我們配發了這麼高檔的軍裝，就要整潔有型地穿出軍人的氣勢來！」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管大樹如何摯愛他的一身軍裝，終究還是不能在部隊留一輩子。2003年，接到轉業命令時，他猶豫、彷徨了好一陣子。然而，在命令面前，軍人只有毫無條件地服從。

到地方報到的前幾天，大樹把冬裝、夏裝、作訓服各留一套，讓我清洗、晾曬、熨燙整齊後，在衣櫃里騰出一隅專門擺放他的「軍用品」，以留作永久的紀念。

轉業初始，他被安置在體育局負責群眾文化體育工作。很多人都羨慕他二次擇業去了一個好單位。可是，他卻主動申請去街道武裝部工作，為的就是當街道武裝部長，可以穿類似軍服的專武幹部服裝。

做夢也想不到一向健康威武的大樹也會遭遇疾病侵害。可是，他偏偏就在50歲那年，在幹部例行體檢中被查出低分化腺癌。我一下子就被這個噩耗擊倒了，他卻異常樂觀：「有啥好怕的，從我穿上軍裝那天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術前常規談話中的多次風險預告，嚇得我魂不守舍。大樹卻沒事兒人一樣跟護士耍貧嘴：「您就讓我免穿10分鐘病號服，讓我換上軍裝亮相，給你們看看我的帥氣啦……」護士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沖著我搖頭嘆氣：「見過愛穿軍裝的，卻沒見過躺在病房裡還非要穿軍裝的。」他見護士默許，趕緊到洗手間換上軍裝，還莊重地給我和護士敬了個軍禮！估計，開篇的那個紙條就是那一刻他偷偷塞進軍裝衣兜的。

手術當天，他婉言謝絕護士用手術車來接他，而是一個人氣宇軒昂地唱著《我是一個兵》走進了手術室。就在手術後化療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刻，他竟然把兒子又送進了部隊，讓下一代來接續他的軍裝情緣。或許，正是有了軍裝的庇佑，他才奇蹟般地康復了。

從一個年輕士兵成長為團職軍官，一身綠軍裝，大樹一穿就是25年。71式、85式、87式、99式軍服，微縮了人民軍隊日新月異的建設發展，也映照出了他人生旅程中，從青春年少到不惑之年的絢麗時光。

2015年「九三」大閱兵當天，大樹早早穿戴整齊武裝部配發的07式專武幹部服裝，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看閱兵直播。每支受閱部隊走過天安門時，他都跟隨方陣隊員一起敬禮，活脫脫一個「石光榮」。看著他那份激動與驕傲交雜的神情，我不禁在心底感慨：我家的老兵呦，軍裝就是你的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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