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爺爺的「早戀」

夏天風很大，吹起窗帘，外面是湛藍的天空和靜止不動的白雲，這樣的時候特別容易想起《天空之城》里一望無際的藍天，想起《龍貓》里蔥鬱的大樹，想起《懸崖上的金魚姬》里的海邊。

宮崎駿動畫的場景，似乎都是夏天，鄉野、活力充沛的少女少男、天真無邪的兒童、淳樸的鄰里，而在這裡面，最動人的，就是剛剛萌芽的愛情。

有意思的是，看多了大人愛情劇的我們，有時反而會在宮崎駿的孩子氣「早戀」故事裡，發現我們成人的愛情似乎失去了什麼？

是什麼呢？

「信仰就是從今以後，再也不要放開你的手」

《懸崖上的金魚姬》

5歲的人類小孩宗介和金魚公主波妞之間的「愛情」故事，如果簡單講給別人聽，或許會覺得彆扭，因為5歲是個在大人看來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愛情？怎麼可能？

然而，正是由於5歲，在成年人的世界裡人魚變成泡沫的悲劇，在這裡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大人世界無法實現的美好，在孩子的世界裡反而成為可能。

為什麼如此呢？宮崎駿在故事裡告訴了答案。

波妞的父親不相信人類，認為自己的女兒一旦愛上人類就會發生預言中的悲劇，於是不惜一切力量阻止波妞和宗介見面。

但對波妞來說，人類世界的愛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宗介對她來說不可取代，值得捨棄舊的一切，波妞幾乎毫不猶豫地向她想要見的人飛奔而去，對她來說，在兩個人的世界裡，管他風雨雷電飛沙走石天崩地裂，只要能在一起，就足夠了。

在這樣的愛情故事裡，最讓人感動的是：毫不猶豫的行動，絕對的信任，縱身一躍不管不顧的勇氣。大人的世界裡，有太多的權衡、猶豫、顧慮，這樣的取捨，是太困難的一件事，但是在孩子的世界裡，選擇如此簡單，行動如此堅決，信任如此徹底，而愛如此毫無保留，這大概就是愛的信仰。

這不由得讓我們悵然，成長，究竟是獲得更多，還是失去更多？

「總會有這麼一個人，讓你想要溫柔地對待」

《哈爾的移動城堡》

18歲少女蘇菲和兩個姐姐在繼母的帽店工作。兩個姐姐各有所喜歡的職業，相繼離開，蘇菲的生活平淡無奇，沒有真正的親人，也不知道未來，青春的悵惘和迷惑卻沒有影響她認真地做好每一頂帽子。

然而命運弄人，善良勤奮的蘇菲因為誤會被女巫詛咒，變成了90歲的太婆，最後離家出走，走進了邪惡巫師哈爾的移動城堡。

哈爾英俊、玩世不恭、法力強大，他留下了外表90歲的蘇菲做清潔工。漸漸地，蘇菲發現哈爾外表強大，卻經常傷痕纍纍，他看起來玩世不恭，卻是在迴避自我。

原來哈爾曾做了一個交易——為了獲得魔法師的力量，放棄了自己的心，並且答應成為國王的戰鬥機器。蘇菲照顧傷痕纍纍的哈爾，並且走進了他的內心。

這是一個找尋自我的故事，兩個找尋自我的人在旅途中相遇，因為愛情而想要真正的自我和真正的生活，在彼此的鼓勵、肯定、支持和共同面對中，他們做了選擇，代價很大，但最終幸福相守。

哈爾說：我一直在躲避，但我終於找到要保護的人了，那就是你。因為愛你，只要你一個肯定，我就足夠勇敢。

這就是少年時代的愛。少年渴望找尋保護的人，成為她的英雄，而這一切並不要求回報，只希望她在身邊的那種感覺。而被保護的少女，則渴望為他療傷，為他守護，為他分擔成為一個英雄所要付出的代價。

「愛不是一句話，只是一個動作」

《千與千尋》

小女孩千尋陷入了絕境，她和父母因為穿過了一條神秘隧道，而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國度，父母因為貪吃而變豬，夜色來臨後，千尋身邊鬼怪開始穿行。

驚恐的千尋得到了一個少年小白的幫助，歷經驚恐和辛苦，找到了一份工作得以寄身。小白冒著風險一直默默地幫助千尋，他是千尋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依靠。當小白遭到追殺，身負重傷，千尋為了救小白，鋌而走險，開始了更為冒險的旅程。

但此時的千尋已不是剛來到此地的那個六神無主的脆弱姑娘，她有了所愛的人，也有了為所愛的人可以捨棄生命的決心，她變得更為勇敢，堅定，可以獨自面對接下來的一切困難。

愛戰勝了恐懼，戰勝了邪惡。

正如宮崎駿所說：被一個人深深地愛著將給你力量；深深地愛著一個人將給你勇氣。

在這部影片里，幾乎沒有一句情話，也沒有一個戀愛的鏡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斷的逃跑、追殺，隨時伴隨著不可測的危險，然而愛一點點升騰起來，最終戰勝了可怕的環境。

宮崎駿在這部片子里想說什麼呢？愛不是縹緲，甚至不是浪漫，愛不是一句話，只是一個動作，這個動作意味著他願意為你冒險、願意為你承受代價。這已足夠。

少年時代的愛情，往往是不敢說什麼，卻願意為對方做一切，這恰是成年人世界裡甜蜜的情話和虛假的誓言所無法比擬的。

「只要有你在，我就會努力」

《側耳傾聽》

畢業，是少年時期最大的欣喜，也是最大的悵惘。終於可以更自由，但自由帶來了選擇的壓力。

影片中的中學女孩月島雯，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學做小提琴的天澤聖司。他們分享了彼此的夢想，月島雯希望寫小說，而天澤聖司渴望去義大利學習制琴。

他們的理想都面臨著現實的壓力，然而正是萌生的愛情，激勵了彼此。最終小說完成，並得到了玩具店老爺爺的肯定，而天澤聖司最終也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得到了去義大利學習的機會。

最終，從義大利回來的天澤聖司向月島雯表白，並得到了幸福的答覆。

少年在同齡人里尋求到理解和肯定，似乎比從父母老師那裡得到，更為重要，而異性給予的肯定，似乎能夠燃燒出更多的能量，正如這部片中所說：「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因此發奮，只是想證明我足以與你相配。」

少年時代，還有比因為愛情而變得更優秀更熱血的事情么？

勇敢、堅定、全身心地愛，不計回報的付出……對照宮崎駿爺爺的「早戀」故事，也許，愛情這兩個美好的字眼，在我們少年之後就終止了，變成了……交易。

也許是我過於悲觀，每當我看宮崎駿的動畫片里，早戀的單純、美好、決絕，不由得慚愧。

我甚至渴望，時光能夠倒流，我還是一個小孩子，重新站到那個喜歡的人面前，不畏懼老師的懲罰、家長的警告，同學的嘲笑，緊張膽怯但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那三個字，不，拿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並且看向他的眼睛。

作者：楊娟麗，作家，文化、音樂、藝術推廣者，出版有書籍《為了忘卻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