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拆散母親黃昏戀：這麼大年紀嫁人，我丟不起這人

1

在醫院工作了兩年，我已經可以很準確地從來者臉上讀懂他們的情緒。

病痛被治癒時的喜悅，與親人分離的不舍和憂傷，迫於高額醫療費的愁眉不展，等待檢查結果時的不安，當然還有疾病發作時的痛苦。它們往往強烈又直白，很容易引起共鳴。

可是她的，我看不出來。

看起來那是個中年女子，齊耳短髮，絳紅色外套，桃色絲巾，深灰色休閑褲，髒得看不出原色的運動鞋。

她的臉上生了幾顆紅彤彤的凍瘡，手上抓著一隻暖水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咀嚼著吐司片，那麼平淡的食物，她卻像在吃大餐，嘴角一直噙著笑，像是參加春遊的小孩子。

我以為她是哪個病人的家屬，一連幾天都看她和許許多多的病人擠在大廳的長椅上。

到了第四天，我終於忍不住過去和她搭話。下了班，脫了護士服，我坐到她旁邊。

我問她：「阿姨，我看您在這兒等了好幾天了，是沒拿到檢查結果，還是沒預約到想看的醫生？」

她一點戒心都沒有，笑著朝我擺手，「不是，我在等人呢！」

「可是您等了四天呢。」我提醒她。從她說話的語氣和神情來看，我已經可以感覺到她可能有點不對勁。

「有那麼久了嗎？那也沒關係，他會找到我的。」她語氣篤定，笑得溫和，一點都不著急。

2

護士長工作的年頭久，見過的病人更多，我想沒準兒她認識。趁換班的空隙把她拉過去，指給她看。

她湊近了瞅了瞅，略微沉吟片刻說：「那個啊，我還真記得，那一對看起來年齡差得挺多的。」

原來老大爺當時是被車撞了進的醫院，現在一直待在醫院等的應該是他的未婚妻。

護士長還講了些細節，聽起來他們十分恩愛。

大爺年輕的時候可能抽煙喝酒的次數太多了，麻藥都不管用了，做手術的時候都只能硬扛，床單都快摳爛了。

一直到完事兒，大爺一聲都不吭。大媽哭哭啼啼的，說：「你這桿老煙槍，叫你抽，現在肯定生疼吧？」

大爺反過來哄她逗她：「小媳婦兒，你別哭啊。老話說得好，愛吃啥啥養人……」

大媽恨鐵不成鋼，「對，還接著抽，等你出院了，我給你辦個宴席，把你喜歡的煙從最次的到最好的，一盤一盤地上。」

「行，咱倆婚宴就這麼辦，你看怎麼樣？」

大媽立時變得嬌羞起來。

護士長給大爺換藥，聽著他們倆的對話，她笑得直不起腰。

只是他倆的故事沒有朝著童話的劇情發展，反而演變成了生離死別。老大爺腿好了沒多久，又因為腦溢血進了醫院，並且這一次沒能安然回去。

護士長最後感慨地說：「大概是因為他們一起在醫院裡度過了最後的日子，大媽才會對醫院耿耿於懷吧。」

3

聽到護士長這麼說，一旁打掃衛生的保潔員陳阿姨突然插進話來：「她沒見到他最後一面。」

陳阿姨那天她在擦綠色通道里的扶手，那母子倆說話的聲音特別大，她以為有人在吵架就多看了兩眼。

兒子說：「媽，我說句不好聽的，那大爺半截兒都快入土的人，你嫁他幹嗎，給他送終嗎？再說你也這麼一把年紀了，又去嫁人，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不管你說什麼，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雲燦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要嫌我丟了你的人，最多我們結婚你不用來，也不用通知我們這邊的親戚就是了。」

大媽把話說得很硬，但最後還是被兒子強行拽回家了，之後大媽應該是沒機會出門了。

我們幾個女人的隻言片語竟拼湊出大媽的一截人生，只是知道原委後，大家心裡都不勝唏噓，在這段黃昏戀里，扮演拆婚角色的是孩子。

其實，有什麼比老人過得開心更重要呢？在許多孩子的眼裡，他們的父母天生就扮演著父母的角色，至於愛情，那應該是只屬於年輕人的遊戲。

但是他們可能忘了，父母也是人啊，他們也有七情六慾，無論到哪個年紀，總還是希望有人陪伴的。

4

大家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先聯繫大媽的家人。

我問她家人在哪，怎麼聯繫。她好像聽不見我的話，嘴裡默念著什麼，我湊近了一點才勉強聽得清。

「雲燦，雲燦，雲燦，好聽嗎？他是我的家人，這是他的名字。哎，我這裡不太好使啦。」她沖自己太陽窩指一指，「眨個眼就忘事兒，沒事兒得默念幾遍，不然把他忘了可不得了。」

她什麼都可以不記得，卻獨獨記得他的名字。

見我沒有問出什麼來，護士長決定親自上陣。哪知道護士長一走到大媽旁邊，她像受到驚嚇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步步地往後退。

我猜可能是制服的原因，她的護士服跟我們的還不太一樣。

護士長再靠近一點，她立馬跑起來了，一邊跑一邊喊：「你別抓我，我不回去，我要等他。」

怕她出意外，大家趕緊攔住她。掙扎之間，小姑娘們拽住了她的袖子。她很聰明地使用金蟬脫殼之計，為了脫身脫了外套。

她背後的東西就那麼暴露出來，我的眼睛有點被刺痛了。

她貼身的黑色馬甲上貼著一個顯眼的黃色三角標，就好像平時下雨天會看到的防滑路標，唯一不同的是，那三角標上寫的不是「防滑」，而是「防丟失」，底下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她的兒子來帶她走時，她很沉默。只是時不時地回頭看看，眼裡滿是留戀。

我看了看留在座位上的吐司麵包，都是過期的，那應該是便利店扔掉的，她這幾天就靠吃這個生存。

隔了幾天，護士站的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我聽見她們說，醫院地下停車場有人被軋死了，就是前幾天大家幫忙找到家屬的那位，是她。

我的心緊了一下，有點疼，旋即又釋然。

至少，她現在已經見到他了吧，她總算不用孤零零地等他了！（原題：《追遠》，作者：雀無牙。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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