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亂神還是娛樂鬧劇：那些年的賭片沒那麼簡單
轉自國家人文歷史（微信ID：gjrwls）
作者：戈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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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上映了一部名為《動物世界》的電影，影片的男主角鄭開司登上「命運號」輪船，在神秘人的操控下，與船上其他人以撲克決勝負。雖然表面上這只是個惡趣味的猜拳類遊戲，然而實際上卻是以身家性命為籌碼的賭博。
人生賭局、公海賭船、賭博大戰、反抗命運、金錢與人性等元素也令人似曾相識，就像那些年我們看過的「賭片」——
電影《動物世界》海報
周潤發「賭神」形象成為銀幕經典
提起「賭片」，影迷們首先會想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風行華語世界的香港賭片，尤其是王晶導演的賭系列電影。1980年，出身電影世家的王晶畢業後進入無線電視台擔任編劇。當時「麗的電視台」的電視劇《大地恩情》熱播，風頭無兩。王天林和王晶父子一導一編，推出《千王之王》打擂台。講述20世紀30年代的廣州，南北千王「南神眼」和「北千手」由互相敵對到惺惺相惜，又因貪圖錢財被奸人收買後暗害，兩人把畢生千術傳給弟子讓其報仇。片中雙雄爭霸、英雄受難、傳授神功、復仇雪恨都是武俠片的傳統套路，王晶把俠客的神功改造為「千王」的賭術，「賭片」不過是改頭換面的武俠片。電視劇播出後收視率一路飆升，賭劇開始風靡市井。
首戰告捷，王晶簽約邵氏公司，把「賭」搬上了大銀幕。1981年推出首部電影《千王斗千霸》，講述20世紀30年代上海租界里，老少兩代「千王」聯手賭場老闆，大敗日本「千霸」的故事。影片融賭博、動作、槍戰、喜劇等多種元素於一體，上映後收穫500多萬票房佳績。到了1989年，王晶再接再厲，先後拍出兩部賭片《至尊無上》和《賭神》。前者側重於展現人物在黑幫仇殺下的坎坷命運，劇情稍顯複雜。後者則簡單粗暴、娛樂至上，講述賭術超群的名流大亨「賭神」高進
（周潤髮飾）
應邀和陰險的新加坡「賭王」陳金城一決高低，卻不幸墜落山崖失憶變傻。貧窮的小賭棍刀仔（劉德華飾）
收留了高進，兩人結下友情。最終高進恢復了記憶，在公海賭船上的終極賭戰中擊敗對手。
電影《賭神》劇照，片中周潤發梳著油頭，穿著考究的西裝和風衣，轉動小指上的玉戒指，意氣風發邁入賭場的「賭神」形象成為銀幕經典
彼時名列「亞洲四小龍」的香港，經濟一飛衝天，社會氣氛是一派的樂觀、自信與豪邁。片中高進連勝美國賭場與日本黑道，力克新加坡賭王。周潤發梳著油頭，穿著考究的西裝和風衣，轉動小指上的玉戒指，意氣風發邁入賭場的「賭神」形象成為銀幕經典。各種賭術天馬行空：洗牌特技、飛牌殺人、骰盅里壘起色子，甚至加入高科技——用液晶眼鏡透視牌面。片尾終極賭戰以比牌面大小的「梭哈」為局，「賭神」押上全部籌碼，再加上私人財產「三千萬瑞士銀行本票」，孤注一擲的豪情把賭博的刺激提升到極點，令人眼熱心跳。此外，就像片中「賭神」一朝淪落民間成為痴傻者，王晶給英雄傳奇填充進草根樂趣：過火癲狂的鬧劇，色情低俗的笑料比比皆是。影片一舉大賣，以1000萬元港幣投資獲得4000萬港幣票房，在港、台兩地票房排行中獨佔鰲頭。
「賭片」之父王晶
《賭神》獲得空前成功，引來無數電影人投身賭海，拍攝了大批雷同之作。幾乎每位紅星都有一部賭片：「賭聖」周星馳，「賭俠」劉德華，「賭尊」萬梓良，「賭霸」梅艷芳，「賭后」鄭裕玲等等層出不窮。1990年由劉鎮偉導演，周星馳主演的無厘頭喜劇《賭聖》是最早的跟風作品。片中藉助當時中國內地的「氣功熱」，把神乎其技的千術變成了特異功能。主角周星祖從內地來港，他身懷異能，可以透視點數、改變骰子和變換牌面。星祖捲入了香港和台灣兩位賭王的爭鬥，代表台灣贏得「國際賭王大賽」。當時港片的外埠市場主要在台灣，免不了要親近討好一番。影片明目張胆地以戲仿為樂，星祖模仿周潤發的「賭神」造型誇張滑稽，笑料百出。王晶看過《賭聖》後不甘示弱，立即反抄回來，拉周星馳和劉德華搭檔，導演了《賭俠》。講述「賭神」的弟子刀仔繼承師父志願，人稱「賭俠」。「賭聖」周星祖和「賭俠」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最後在公海賭船上合力擊敗了設賭局騙錢的奸人，以及內地來的特異功能高手，贏得「牌王大賽」。
電影《賭聖》
《賭俠》片尾處周潤髮飾演的「賭神」回來了，劉德華和周星馳齊聲大喊「師父！」王晶以此聲明自己才是「賭片」之父。影片劇情照搬前作，無厘頭喜劇極盡胡鬧之能事，還戲仿了《滄海一聲笑》和張藝謀的《古今大戰秦俑情》。此後王晶繼續自我重複，古裝歷史、好萊塢科幻、韓國言情、歌舞廣告、迪士尼動畫，什麼都能往「賭片」里塞。1991年的《賭俠2之上海灘賭聖》邀來鞏俐出演，讓「賭聖」周星馳穿越回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用特異功能大戰川島芳子。混亂、惡俗、暴力、抄襲，無所不用其極。王晶為香港文化界所不齒，稱其電影「充滿排泄物和黃色笑話，沒有邏輯、毫無底線、荒誕不經、愚蠢至極」，送給他「屎尿屁導演」稱號。但穩坐「香港最高累計票房導演」頭把交椅的王晶不以為意，自嘲自賤。繼在《賭神》中扮演嫖客後，他又在《賭俠》中客串一把，從公共廁所中賤兮兮地探出頭來自稱「王八蛋」。
王晶的「賭片」代表了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繁榮期，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另一面。他押准了市井草根的市場，投其所好炮製出娛樂快消品，創造了一個脫離現實、百無禁忌、及時行樂、鮮活刺激的賭世界。「賭片」抓住了彼時香港經濟飛速發展，遍地熱錢、人心浮躁，都想一夜暴富的心態。
1994年周潤發回歸，坐鎮《賭神2》，劇情依舊老套。1996年由黎明主演的《賭神3之少年賭神》，試圖挖掘「賭神」的過去。在《賭聖2之街頭賭聖》《賭俠大戰拉斯維加斯》和《千王之王2000》中，王晶想把葛民輝和張家輝打造成新一代「賭星」，可惜千術伎倆已經黔驢技窮。2000年後的《雀聖》《雀聖2自摸天后》等片，改紙牌為麻將，或是用女性為主角，水準依然如舊。王晶的「賭片」一直拍到2014年的《澳門風雲》，大大減少了「賭」元素。周潤發的角色改叫「魔術手」，他協助景甜飾演的內地公安抓捕國際洗錢組織頭目，結尾處當年油頭西裝的「賭神」推門走了進來。雖然這樣的「賭片」已是面目全非，「發哥」也盡顯老態，但曾經在小錄像廳看王晶電影長大的內地觀眾還是非常捧場。包括兩部續集在內，《澳門風雲》三部曲累計票房超26億元，王晶可謂是把老本硬是吃成了情懷。
電影《澳門風雲》劇照，該片大大減少了「賭」元素，周潤發的角色改叫「魔術手」，協助景甜飾演的警察抓捕國際洗錢組織頭目。雖然這樣的「賭片」已是面目全非，「發哥」也盡顯老態，但內地觀眾還是非常捧場
好萊塢賭片
相比香港賭片中通俗娛樂的鬧劇，怪力亂神的賭術，好萊塢賭片走的是現實路線。賭手不靠出千、高科技和特異功能，而是憑藉牌技、智慧和心理素質證明自己。賭博的魅力就在於賭桌上沒有高低貴賤，一文不名的人也能一夕發達，從金錢社會的奴隸成為主人。影片往往書寫小人物渴望打破既定規則，以賭反抗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和註定命運，但人生翻盤後又被金錢腐蝕而墮落，最終做出人生選擇，回歸正途的主題。
1995年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的《賭城風雲》是「黑幫三部曲」最後一部，書寫了20世紀70年代世界賭城拉斯維加斯的一段興亡史詩。這個西部沙漠中的天堂由黑幫打造，賭場是他們的提款機。羅伯特·德尼羅飾演的艾斯原本是個卑賤的賭棍，受到義大利黑幫大佬的賞識成為賭場監管，「對於我這樣的人，拉斯維加斯可以洗去我的罪惡」。靠著賭博才能，艾斯成了賭場規則的制定和管理者，把賭博做成了興旺發達的事業。但隨著經營收入的暴增，誰都想多撈一筆，曾經黑幫里的兄弟情義和彼此信任不再，賭博帝國塌毀了。
《賭城風雲》中艾斯當上賭場總管後稱賭場是「公正的場所」，沒人能靠耍詐作弊撈錢，幾乎忘了這裡是黑幫背景的不法之地，「沙漠里每個洞都埋著死人」。最後警方介入，黑幫大佬們清洗手下丟卒保車。影片最後，死裡逃生的老年艾斯感嘆時代遠去，傳統黑幫家族的人情味和江湖傳奇不再，如今的拉斯維加斯成了迪士尼樂園。曾經亡命之徒在西部沙漠中開拓創業，繁華的面子背後有著殘酷血腥的里子，最後賭城被合法化，成果被政府和搞金融債券的傢伙拿走了，一切都變成索然無味的功利——這就像是美國的歷史。
電影《賭城風雲》
1994年《賭俠馬華力》把賭博、西部和喜劇結合，改編自1950年的同名美劇。片中馬車失控、酒館槍戰、炸銀行搶劫等西部片元素一個不少。荒蠻的西部世界充滿形形色色的冒險家，包括俄國闊佬和中國淘金客。到處是巧取豪奪，人人都想發一筆意外橫財。他們中就有人撈到了第一桶金，成為日後的工業巨子，「美國夢」的楷模。梅爾·吉布森飾演的馬華力是個賭徒，他經歷各種冒險湊足了賭本，在蒸汽輪船上的「世紀撲克大賽」中取勝，贏得50萬美金。
2007年《幸運牌手》的主角哈克是個住在拉斯維加斯的職業賭手，父親是「兩屆世界撲克大賽冠軍」。因為賭博父母離異，母親早逝。片名像是個十足的諷刺，哈克賭運奇差，他想湊足賭資參加「2003年世界撲克大賽」卻屢賭屢輸。影片是極為寫實的牌手生活反映，片中場景取自2003年的真實比賽，包括兩屆冠軍約翰·陳
（Johnnychan）
在內，多位世界級牌手獲邀出演本人。片中的撲克大賽與其說是驚心動魄的賭博，不如說是橋牌、圍棋一類的體育競賽，不靠幸運，比的是智慧、心理、經驗和耐力。但賭博的特殊之處在於——賭是要玩錢的，賭的刺激也是代價。片中哈克坐在空無一物的屋子裡，沒有正常的生活。一旦成為賭徒，輸贏成為全部，無論曾經多麼風光，到頭來終將一無所有，賭到老的父親就是他的未來。在最後的梭哈決賽中，哈克自動出局，重新開始人生。
電影《幸運牌手》劇照
當「賭片」遭遇青春
不少好萊塢「賭片」和青春、夢想、成長和人生抉擇的主題結合，有才華的年輕人自恃聰明，想博一把「走捷徑」，在失敗後重新審視人生和理想。1998年《賭王之王》開頭，馬特·達蒙飾演的法律系學生麥克渴望成為專業牌手，他憑藉賭博天賦縱橫賭場，「我讀法律學院一半學費都是這麼來的，太小心的話這輩子就只能幹苦差事」。過於自信的他在俄羅斯黑幫的賭局中一敗塗地，從此戒賭開卡車還債。影片最後邁克回到了俄羅斯地下賭場，把曾經輸掉的錢贏了回來，還賺下去拉斯維加斯參加「世界撲克比賽」的賭本。影片英文原名《Rounders》來自德州撲克術語，有迴環之意。曾經年少衝動的邁克經歷得失後回到最初，對人生有了更深的體會。把青春作為賭注勇敢追夢，那就要認賭服輸，為理想付出代價。
《賭王之王》中美國小伙打敗了俄羅斯賭場老闆，還偶然贏了華裔「賭王」約翰·陳一把，讓他重獲信心。數學好，長於技巧，工於心計的華人在世界賭壇上一直獨領風騷，好萊塢「賭片」中，除了義大利和俄羅斯黑幫，中國元素必不可少。2008年票房大片《決勝21點》改編自麻省理工學院華裔學生馬愷文的真實故事，網遊帶火的流行語「大吉大利，今晚吃雞」就來自此片。故事講述麻省理工的優等生本·坎貝爾即將被哈佛醫學院錄取，卻面臨30萬美元的高昂學費。數學教授米基·羅薩
（凱文·史派西飾）
組建了算牌小組專攻「21點」賭博，數學天才本被拉入小組，成為核心人物。在羅薩教授的指揮下，小組成員每周末都去拉斯維加斯輕鬆贏走幾十萬。本逐漸學會了奢侈享樂，疏遠了朋友，耽擱了學業，從青澀本分的學生變成利欲熏心的賭徒，還被賭場監管盯上了。最終本歸還了贏錢，主動和賭場合作逮到了羅薩。
電影《賭王之王》
《決勝21點》開頭，歷經波折的主角本申請獎學金，面對負責招生的哈佛教授「你有什麼耀眼的經歷？」回答道「我大四這年加入小組學會技能，去了17次拉斯維加斯應用它，賺了幾十萬美元，然後化為烏有，這種經歷夠不夠耀眼？」本憑藉數學能力一度獲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財富，走出象牙塔認識了社會的險惡複雜，經歷大起大落豐富了人生經歷。片中羅薩教授表面上是位擁有名望和財富的數學家，背後是操控學生為自己謀利的賭梟。在道德、法律和金錢、慾望之間的博弈中，本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還將身居高位卻腐化墮落的大人物繩之以法。他證明自己無論是智力還是品格，都無愧是一個優秀人才。
背負賭債也要救贖他人
2017年《茉莉牌局》改編自茉莉·布魯姆的真實經歷。茉莉是個學習和體育雙優的尖子生，影片開頭她參加北美女子特技滑雪賽，為自己勾畫好了人生「贏得比賽，成為奧運選手，然後進入哈佛法學院，成長為女企業家」。沒想到比賽中出現意外受重傷，從此退出滑雪舞台。休假中的茉莉機緣巧合成為賭局主持人，逐漸成長為控制著洛杉磯和紐約最大賭局的「撲克公主」，賺取了數百萬美元，同時毒癮、黑幫和官司也纏上了她。
電影《茉莉牌局》劇照
影片深具女性主義色彩，茉莉從小獨立要強，叛逆父親，踏入社會後不甘於被男性老闆輕視、耍弄。就像片中茉莉父親說的，「你選擇這條路，因為可以控制有權力的人」。茉莉靠自己打入男性把控的上流社會，建立起賭博帝國，往來的賭客包括好萊塢巨星、大導演、房地產巨鱷、歐洲貴族、中東富豪等等。茉莉自己不賭，也不會對任何一位傾心，她操縱這些掌控世界的男性的慾望，賺取他們的錢。隨著賭局越做越大，茉莉經不住巨大財富的誘惑，從收小費變成拿抽頭，從而觸犯了法律。片尾處法官說道，「隔壁華爾街那群精英們吃頓午飯的時間犯的罪都比你重，我不明白把你關進監獄裡怎麼就是正義了？」對這位男權社會中的女性反抗者投以同情，改以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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