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我被恐懼攫取
前言
在點開《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前，我對這部影片一無所知。我想像的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發生在義大利南方的美麗島嶼西西里上，充滿陽光、荷爾蒙和田園風光。這似乎也符合當初搜尋資源時「未刪減版」的字樣——和著「美麗傳說」的名字，帶有性的暗示。
但當我斷續著看完這部充滿陽光和荷爾蒙的影片時，我幾乎喘不過氣來地，恐懼。
我恐懼
美麗即罪惡
西西里的小鎮上來了一個美人：瑪蓮娜。當我看到她時，作為一個女性，尚有心馳神搖之感，那麼無外乎鎮上的男人對她如此著迷：騎著單車的男孩兒們追逐著她的身影，成家未成家的男人主動向她問好，抓住每一個禮節性接觸的時機長久不放，兵痞子對她吹口哨、調笑。女人們警惕而嫉妒地覷著她，互相嚼耳朵——總之不是什麼好話。
面對人們的騷動，瑪蓮娜只是垂眸，抬眸，面無表情，一路走過。
她沒有四處放電招蜂引蝶，更不是欲迎還聚吊人胃口：她深愛著自己遠征的丈夫，緊緊懷抱著他的相片，在深夜和歌起舞。
她不曾生性涼薄，也並非眼高於頂：她每周去父親那裡洗手烹餚，卻被人誤以為定時密約做了情婦。
瑪蓮娜的丈夫前線陣亡的消息傳來後，冰面下的暗流變成了徹底的騷動：
在教拉丁語的課上，瑪蓮娜的父親收到匿名信：「你的女兒與全鎮男人有染」，顏面盡失，被迫辭職；
家有母老虎的牙醫夜間騷擾瑪蓮娜，污衊瑪蓮娜是他的未婚妻，揍人「有理」；
英俊的軍官對瑪蓮娜心有好感，卻因她陷入糾紛，被調到了遠方；
有夫之婦提防瑪蓮娜「勾引」她們的丈夫，春心姑娘指責瑪蓮娜使英俊的軍官離她們而去，不少人嚼舌頭看笑話，即使瑪蓮娜打贏了「被控告與牙醫有染」的官司，也無法擺脫小鎮人的指指點點和男人們堂而皇之的騷擾。
沒有人敢為她提供工作，父親拒絕與她見面（不久後因空襲去世），陣亡將士補貼削減殆盡。
你讓瑪蓮娜如何生存？
當瑪蓮娜偷偷與人接頭獲得麵包和砂糖時，她倉皇地說：「我現在沒錢付給你。」
「沒關係，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賺錢的路子的。」男人的手摸上她的臉頰。
逼良，為娼。
瑪蓮娜成了一名妓女。
她終於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因麵包而與人發生關係；
她可以染紅髮、踏高跟，受男人們的殷勤款待，而不用迫不得已拿自己的身體來支付高額的律師訴訟費；
男人們終於可以佔有那垂涎已久的性感尤物，還不「犯法」；
女人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罵瑪蓮娜是婊子、蕩婦，「正氣凜然」。
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戰爭結束，女人們「清算」瑪蓮娜，這個淫蕩無恥的妓女，這個賣屁股給德國人的臟貨。
抓！撓！撕！打！
剪掉她那燦爛的金髮，毀傷她那迷人的胴體，
女士們群情激奮，先生們安靜注視。
瑪蓮娜哭著，叫著，向圍觀的人們嘶吼
從始至終，她沒能說出一個字。
瑪蓮娜的遭遇令人毛骨悚然。
難道，就因她年輕貌美，她就該受到數不勝數的騷擾？
難道，就因有人騷擾她，她就該被罵成騷貨蕩婦？
難道，就因她賣身求生，她就是下賤東西任人辱打？
今天，不還是有家長對女兒「別穿得這麼暴露」的叮囑，還是有「打扮的這麼漂亮，就是在勾引我」的強姦犯，還是有「被強活該」的評論？
無法舒展的美麗，在最美的年紀窒息。
我恐懼
群體即正義
瑪蓮娜的悲劇，本可以不發生的。
如果丈夫「戰死」後，瑪蓮娜作為遺孀可以按時領到足量的補貼……戰爭時刻，資金吃緊，補貼少一點、晚一點，可以理解。
如果瑪蓮娜不那麼漂亮……女人們警惕地覷著那胸那屁股：「天生的妓女」。
如果瑪蓮娜可以找到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不過，誰願意僱傭員工然後成天被指指點點？自掃門前雪。
如果瑪蓮娜能在丈夫死後找到情投意合的婚配對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明星」無私事。
如果父親能夠相信瑪蓮娜的堅貞……三人成虎，積毀銷骨。潔身自好的拉丁語教授，又怎麼受得了這樣的輿論壓力。
國家特殊時期的碾壓，男人們垂涎下的流言、女人們嫉妒下的偏見，旁人在輿論下的避嫌……
人們造就了一個「混賬」女人，命名為「瑪蓮娜」。
戰爭結束，蕩婦瑪蓮娜被懲罰、灰溜溜地離開。
這是正義戰勝邪惡，這是人們的勝利。
沒有一片雪花，為整個雪崩負責。
瑪蓮娜的故事並沒有在她狼狽離去後結束。
後來，瑪蓮娜又回到了西西里，
和她的丈夫——右臂全無、被敵軍俘虜而誤為陣亡，返鄉後重新尋回妻子。
「她有魚尾紋了」「也變胖了」
像是無聲的暗號，
集市上的女人開始向她打招呼，
向她推銷、塞給她自己攤子里的東西。
我猶豫了許久，才把瑪蓮娜的回歸寫在這裡。
比起她青春明艷時的悲慘，這更使人五味雜陳：
瑪蓮娜被眾人接受了，
是因為她的勇氣、丈夫的陪伴和支持；
亦或是他人的愧疚、明艷不在的「無害」？
美艷的異類被趕走，回來的是中規中矩的同類：
她的美成了傳說。
群體熱情地接納了她，
正如同昔日洶湧的排異，
她還……什麼都沒有做啊。
我恐懼
從始至終的看客
影片主人公是一個愛慕瑪蓮娜的男孩。
從他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人對美的感知：男孩兒們騎車守在瑪蓮娜將走過的地方，看著她呆若木雞；
我們可以看到瑪蓮娜與性感外表「不相符」的忠貞、聽到她被脅迫時的哀鳴：執著的少年偷窺著她的生活，一面是荷爾蒙的躁動，一面是有心無力的痛苦；
我們可以看到瑪蓮娜墮落後的美艷、看到她被「清算」時的狼狽……
而那個男孩，始終只是看著。
年少時他尚會對嚼舌者的咖啡吐口水，
長大後卻只是看著妓子受辱。
和其他圍觀的「紳士們」，一同沉默。
就如同觀看這部影片的我們，
閑散高卧、電影看過就過？
唯一讓我平復恐懼的是瑪蓮娜的丈夫尼諾。
他是小鎮傳說的缺席者，
在外出生入死，回鄉後發現妻子不知所蹤、祖產被流浪者佔據；
那幫他保衛了的小鎮人，嘲笑他的妻子是妓女。
而他，找回了妻子，和她重回故里。
「只有重返舊地，才能重拾尊嚴。」
END
圖片均出自影片
最後一句話出自豆瓣影評
【咸甜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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