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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剛:從第九屆議會大選看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變化

原標題:徐剛:從第九屆議會大選看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變化


內容提要


在2018年6月提前舉行的第九屆議會大選中,斯洛維尼亞民主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獲得優先組閣權。然而,由於大選後議席過於分散以及各政黨政治主張的分化,使得斯洛維尼亞難以在短期內完成組閣,政局走向存在諸多變數。大選提前和政局多變成為近十年來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的重要特徵。未來新政府亦將面臨諸多挑戰和考驗:如妥善處理執政聯盟內部關係、改善經濟和民生、加強政府形象建設以及重視移/難民問題等。當前,斯洛維尼亞的組閣前景撲朔迷離,能否順利組成政府以及新政府的內政外交走向均牽動著斯洛維尼亞甚至是歐盟的神經。

關鍵詞


斯洛維尼亞;議會大選;斯洛維尼亞民主黨;政府更替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研究員


DOI: 10.19422/j.cnki.ddsj.2018.08.016

2018年6月,斯洛維尼亞提前舉行第九屆議會大選,斯洛維尼亞民主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獲得優先組閣權。然而,由於大選後議席過於分散,各政黨綱領主張差異較大,且多數進入議會的中左翼政黨不願意加入民主黨政府,組閣或陷入僵局,甚至不排除重新進行選舉的可能。自2011年以來,斯洛維尼亞政府多次提前下台,議會大選多次提前進行,組閣困難時有發生。這些現象疊加引發了這樣的思考:為什麼經濟發展比較成功、被譽為「歐盟優等生」的斯洛維尼亞近年來政治上卻陷入了「政府頻繁更替」的怪圈?特別是高舉反移民旗幟的右翼民主黨獲勝及其組閣困局對斯洛維尼亞以及中東歐國家甚至歐盟意味著什麼?



2018年6月,斯洛維尼亞舉行議會大選。圖為2018年6月3日,在斯洛維尼亞盧布爾雅那,斯洛維尼亞現代中間黨主席采拉爾(中)在一處投票站投票。


斯洛維尼亞獨立以來的政局走向:從平穩到易變


1991年6月25日,斯洛維尼亞議會通過決議,宣布脫離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成為獨立的主權國家。獨立後,斯洛維尼亞走上「回歸歐洲」的發展道路:政治上,實行多黨議會民主體制,在政黨不斷分化組合的進程中,逐步形成比較明晰的左、中、右三翼政黨分野格局,政局總體平穩;經濟上,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根據本國特點採取了不同於『休克療法』的漸進式的穩定經濟政策,保證了經濟的正常運轉,在努力與國際經濟和金融機構建立聯繫和開拓國際市場的同時,進行經濟體制的轉軌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取得顯著成效,被譽為經濟發展最為成功的中東歐國家之一。由此,斯洛維尼亞得以成為前南斯拉夫地區第一個加入歐盟的國家(2004年),也是中東歐地區第一個加入歐元區的國家(2007年)。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及隨後的歐債危機發生後,斯洛維尼亞經濟發展和政治穩定均遭受較大衝擊。僅從政治領域看,政府頻繁更替、大選提前舉行已經成為近十年來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的顯著特徵。由此,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進入了一個多變、不穩定的狀態。


其一,政府頻繁更替。2011年12月,時任總理博魯特·帕霍爾及其內閣未能通過議會信任投票表決,導致斯洛維尼亞提前舉行大選,這是該國獨立後第一次提前進行議會選舉。2012年2月,民主黨主席雅奈茲·揚沙成功組閣並出任總理。2013年2月,議會通過對揚沙政府的不信任案,其後由積極的斯洛維尼亞黨主席阿倫卡·布拉圖舍克出任總理,組成新政府上台執政。2014年5月,布拉圖舍克向總統帕霍爾和議長揚科·韋貝爾遞交辭呈;同年7月舉行的提前大選中,成立僅40餘天的采拉爾黨(由采拉爾創建並擔任黨主席,2015年3月更名為現代中間黨)獲勝;9月,采拉爾黨聯合退休者民主黨和社會民主人士黨組成聯合政府。2018年3月,采拉爾總理辭職。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斯洛維尼亞已經有連續四屆政府提前終止任期,有的僅僅執政一年多便下台了。


其二,新政黨不斷成立,有的政黨在選舉中獲得不錯成績。在2014年7月第八屆議會大選前夕,聯合左翼黨(2014年3月1日)、布拉圖舍克聯盟(2014年5月31日)、沙雷茨名單(2014年5月31日)、采拉爾黨(2014年6月2日)以及相信斯洛維尼亞(Verjamem,2014年6月4日)等政黨相繼成立。加上2011年10月和2012年10月成立的積極的斯洛維尼亞黨和海盜黨,此次選舉可謂新黨紛呈。此次選舉中,采拉爾黨在大選中獲勝,其他新建政黨也獲得不俗成績,如聯合左翼和布拉圖舍克聯盟分獲6個和4個議席,海盜黨和相信斯洛維尼亞分別獲得約1%的選票。進入新的選舉周期後,斯洛維尼亞新政黨的組建日益增多。2016年5月斯洛維尼亞社會黨和斯洛維尼亞新人民黨成立。2017年3月,兒童與家庭之音黨成立;6月,聯合左翼黨分裂為左翼黨和民主勞工黨;11月,美好國家黨成立。2018年2月,馬里博爾名單更名為博揚·波扎爾記者名單。此外,一些小黨,如一起前進運動、為了健康的社會、納稅人黨、精英和巨頭拯救斯洛維尼亞以及斯洛維尼亞塞族社會黨等分別成立。其中,未參加2014年大選的沙雷茨名單在2018年大選中一舉成為第二大黨,獲得12.66%的選票和13個議席。左翼黨獲得9.29%的選票和9個議席,雖與上次大選一樣維持第五大黨的地位,但議席增加了3個。海盜黨的選票上升為2.15%。美好國家黨獲得1.53%選票。其他新成立的政黨也都獲得一定的選票。


其三,政黨碎片化加劇,右翼和反建制派力量上升。在斯洛維尼亞獨立以後的歷屆議會大選中,除1992年和2000年的大選有8個政黨或政黨聯盟獲得議席外,其餘均為7個。而2018年的大選共有25個政党參選,並有創紀錄的9個政黨獲得議席,且議席分布比較均勻。同時,右翼和反建制派政黨力量上升態勢明顯。高舉反移民旗幟的斯洛維尼亞民主黨獲得25%的選票,贏得25個議席,成為議會第一大黨。兼具社會自由主義和民粹主義色彩的沙雷茨名單成為第二大黨。右翼疑歐政黨——斯洛維尼亞民族黨獲得4.2%的選票和4個議席。具有疑歐色彩的左翼黨的議席也有所增加。可見,在9個進入議會的政黨中具有右翼、民族主義或民粹主義特徵的政黨力量有所增強。無怪乎斯洛維尼亞大選結果一經公布,便在整個歐盟範圍內引起廣泛關注和擔憂。


2018年6月,斯洛維尼亞提前舉行第九屆議會大選,共有25個政党參選,並有創紀錄的九個政黨獲得議席,其中斯洛維尼亞民主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獲得優先組閣權。圖為2018年6月22日,在斯洛維尼亞盧布爾雅那,議會成員在新一屆議會就職儀式前合影。


近年來斯洛維尼亞政局頻繁變動的原因


過去不到十年的時間裡,斯洛維尼亞政府更替頻繁,多次提前下台。帕霍爾政府(2008年11月至2012年2月)和揚沙政府(2012年2月至2013年2月)提前下台除了執政聯盟內部存有分歧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政府應對經濟危機不力。布拉圖舍克政府(2013年3月至2014年9月)突然辭職的原因則較為複雜:每況愈下的國家財政趨向穩定,連年衰退的經濟企穩向好,更為重要的是,債台高築的斯洛維尼亞不再需要申請國際救助。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布拉圖舍克還是選擇了辭職,除了她認為「出於國內政治需要,提前舉行大選使國家走向穩定」的原因外,競選「積極的斯洛維尼亞黨」主席時敗給該黨的創始人、盧布爾雅那市市長佐蘭·揚科維奇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歸根到底,這些政局的變動與各黨派、各政治人士在恢復國家經濟發展上的博弈息息相關。國家經濟發展出現的問題轉化成為政黨競爭的政治問題,而連年不斷的黨爭與內耗又明顯增大了國家擺脫經濟困境的壓力與難度,由此形成惡性循環。


采拉爾獲勝和提前辭職的原因均頗為微妙。2014年7月,作為斯洛維尼亞政界的「新來者」,教師和律師出身的采拉爾領導新成立的政黨獲得了選民青睞。采拉爾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成為大選的一匹黑馬。然而,在許多分析評論人士看來,采拉爾黨的獲勝並非意外。采拉爾黨深刻認識到此前政府頻頻倒閣的原因,切中要害地提出了廣受選民歡迎的主張。采拉爾黨在競選綱領中提出,該黨將保持國家的信譽度和對外開放度,促進國家政治和經濟發展,證明斯洛維尼亞是一個福利國家,並拒絕和反對腐敗。基於國家處於財政預算缺口和外債高企的狀況,采拉爾承諾,一旦其領導的政黨獲勝,他將努力解決赤字問題,避免任何形式的外國援助。這些政策和主張在很大程度上契合了歐盟的理念,也能夠給選民以信心。除此之外,采拉爾黨獲得較高支持率的關鍵之處還在於無污點的公開記錄。這一點或許不是采拉爾的主動行為,卻是選民厭惡腐敗的意向表達和對新政治家的期待。

2018年3月,在距離議會大選前3個月,采拉爾宣布辭去總理職務。采拉爾公開辭職的理由是,國家最高法院做出了關於2017年9月修建科佩爾至迪瓦查鐵路項目公投結果無效的判決。而這其實僅僅是一個導火索,或者用采拉爾自己的話說,項目被否定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不願成為阻礙國家向好發展的悲劇角色。雖然本屆政府在經濟發展上可圈可點,但社會政策的不到位以及執政聯盟運轉不暢已經使采拉爾內閣幾乎無法掌握局面,提前辭職反倒成為一種「勇敢、合乎邏輯的明智之舉」。在社會政策領域,為應對外債和財政問題,采拉爾政府積極推行財政緊縮政策,由此引發的社會抗議和示威活動不斷。此外,采拉爾內閣2016年後危機頻發。2016年7月,財政部長杜尚·姆拉莫爾辭職,反對派藉機要求政府下台,提前舉行大選。2017年,有關敘利亞難民阿赫邁德·沙米(Ahmad Shamieh)去留的問題引發斯洛維尼亞政壇震動,右翼和左翼均向采拉爾政府發難。民主黨反對阿赫邁德留在斯洛維尼亞;左翼黨則表示,倘若內務部長韋斯娜·日妮達爾簽署驅逐阿赫邁德的決議,該黨將對其發起不信任動議。更為嚴重的後果是,這一問題導致執政聯盟內部出現裂痕——退休者民主黨黨主席、副總理兼外長卡爾·埃里亞韋茨表示,采拉爾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一意孤行的結果將是退休者民主黨退出執政聯盟。可見,采拉爾政府已經麻煩不斷。而作為采拉爾政府推出的最大項目,修建科佩爾至迪瓦查鐵路建設遭到否定則給了政府最嚴重和致命的一擊。


總的來看,斯洛維尼亞過去幾屆政府失勢或提前下台的主要原因在於政府與社會關係的處理失當。很大程度上說,民眾除關心國家經濟發展的好壞外,更關注自身權益能否得到實質性保障。而當執政聯盟在社會經濟政策上出現意見不合時,政府倒台將不可避免。



2018年的大選共有25個政黨獲得選票,並有創紀錄的9個政黨獲得議席,且議席分布比較均勻,其中右翼和反建制派政黨力量上升態勢明顯。


斯洛維尼亞組閣危機及新政府面臨的挑戰


議會大選雖已落下帷幕,但碎片化的議席分布可能使斯洛維尼亞陷入組閣僵局。雖然民主黨在大選中獲勝,成為第一大黨並擁有優先組閣權,然而,僅獲25個議席不足以組建多數派政府。目前,僅有保守的新斯洛維尼亞基督教人民黨和右翼的斯洛維尼亞民族黨表示願意和民主黨聯合組閣,但這三黨加起來也僅擁有36個席位,仍然達不到議會多數所需的46席。沙雷茨名單黨首沙雷茨表示不願與民主黨合作,期望自己領導的政黨主導組閣,但目前看贏得議會多數支持也非易事。沙雷茨系喜劇演員出身,擔任過卡姆尼克市長,還參加了2017年的總統大選,但他缺乏國家層面的執政經驗。有評論認為,即使沙雷茨名單參與組閣成功,聯合政府也維持不到2個月。事實上,雖然沙雷茨名單是議會第二大黨,但也只有13個議席,排除民主黨實現成功組閣的概率並不大。其他中間路線的政黨與民主黨的政見特別是關於反移/難民的主張不合,不願與之聯盟。


所以,當人們聯想到新近出現的義大利組閣危機,不免加大對斯洛維尼亞政局的擔憂。事實上,2014年斯洛維尼亞議會大選結束後采拉爾黨耗費了兩個多月才實現組閣。從目前的情形看,本屆政府組成將比上一次還要困難,政局存在諸多變數。如果組閣不順,不排除重新進行選舉的可能。


然而,不論何種局面出現,以及哪個政黨或政黨聯盟上台執政,新政府面臨的挑戰都不少:一是亟需妥善處理執政聯盟內部的關係。從過去幾屆政府的經驗看,斯洛維尼亞執政聯盟內部破裂與分化的現象屢見不鮮。因此,處理好執政聯盟內部的關係無疑有助於政策的實施以及政局的穩定。二是改善經濟和民生的挑戰。確切地說,如何在改善經濟的同時保障民生。誠如一些評論所言,采拉爾辭職將修建科佩爾至迪瓦查鐵路項目建設、最大銀行新盧布爾雅那銀行(NLB銀行)的私有化以及衛生、醫療等公共領域的棘手問題留給了下一屆政府。而這些項目有的關乎國家經濟,有的影響民眾生活。三是政府形象建設需要加強。早在2010年,斯洛維尼亞反腐敗委員會發布一項報告稱,腐敗問題已成為體制問題,是一種「國家腐敗」。近年來,斯洛維尼亞政界領導人貪腐醜聞以及政府職能部門失職、瀆職或不作為的事件時有發生。自由之家新近發布的報告指出,政府腐敗,反腐敗委員會公共形象差,缺乏透明度,以及媒體自由和公信力受限等問題仍然是斯洛維尼亞存在的重要問題。2013年,時任總理、民主黨主席揚沙曾因貪污被判入獄兩年並引發民眾大規模遊行示威。倘若民主黨組閣成功,揚沙如何在自我形象與國家反腐敗需要間進行調合,也是一個考驗。四是移/難民問題的挑戰。采拉爾因敘利亞難民阿赫邁德去留遭受苦果,而高舉反移民旗幟的民主黨則在本屆大選中獲勝。這種對比充分說明,移/難民問題已經對斯洛維尼亞政黨政治產生深刻影響。隨著匈牙利關閉其南部邊境,斯洛維尼亞成為難民途經巴爾幹國家入境「申根國家」的唯一通道。數據表明,2018年1—4月,進入斯洛維尼亞的難民同比增長了四倍。未來,移/難民問題必將成為斯洛維尼亞新政府無法迴避的重點難題。


結 語


目前,進入斯洛維尼亞議會的各大政黨均在積極奔走,但組閣前景撲朔迷離。即使組閣成功,聯合政府同樣會面臨頗為嚴峻的挑戰。事實上,政府更替頻繁、穩定性趨弱的現象不只是在斯洛維尼亞發生,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和愛沙尼亞等中東歐國家都出現了類似情況,而且不少國家政府在2018年前後提前下台。更為重要的是,2018年以來,歐洲一些國家民粹主義的得勢已經引發人們對歐洲一體化前景的擔憂。在歐洲甚至世界形勢充滿不確定性和複雜性,以及反建制派力量在中東歐甚至歐盟內興起及壯大的背景下,斯洛維尼亞的組閣及其內政外交走向牽動著斯洛維尼亞甚至是歐盟的神經,值得跟蹤觀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歐洲『難民危機』與民粹主義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6CMZ027)、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多速歐洲」與中東歐國家的歐洲化進程研究(項目編號:18CGJ018)的階段性成果】


(平台編輯:甘沖 吳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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