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我喜歡林黛玉,但最終想要活成薛寶釵
文 | 一笑作春風 · 主播 | 素年錦時
十點讀書籤約作者
作家史鐵生說:「活著的事,大抵在兩個方面:務實與務虛。」
如果是虛是「琴棋書畫詩酒花」,那麼實就是「茶米油鹽醬醋茶」。
如果說務虛是追求詩和遠方,那麼務實就是過好眼前的苟且。
許多人欣賞《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大約就是對詩意生活的一種嚮往:不食人間煙火,任情任性,活出自我。這樣的林妹妹,誰不喜歡?
戀愛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前一刻還是笑靨如花,下一刻已是淚如雨下,那種「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感覺會讓人魂牽夢繞,輾轉反側。
然而,回到現實生活里,四周兵荒馬亂,若是找一人共度此生,大概多數人心中想的,還是薛寶釵最合適。
因為,生活需要務實,需要「你耕田來我織布」,需要人情練達體恤他人……
這麼看來,林妹妹屬於詩中畫里的女子,寶姐姐屬於凡塵中的你我;一個帶仙氣,一個有煙火味。沒有誰高誰低之分,畢竟每個人的生命里,都離不開務虛和務實。
讓我們從薛寶釵的務實人生中,汲取一些生活智慧。
簡化生活:豪華落盡見真淳
薛寶釵出身豪門,家有百萬巨資。父親在世之日,酷愛此女,視若掌上明珠。
想必薛寶釵也有自由輕鬆的童年時光。她曾對黛玉說:「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勾個人纏的。」
早歲哪知世事艱!每個任性的孩子,身後都有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父親早逝,哥哥薛蟠不識世事,惟知鬥雞走狗,聚賭嫖娼,恣意狂盪,遂被人坑騙,家境日漸衰落。
魯迅先生幼時也經歷過家境敗落的心酸,曾經沉痛地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雖不至淪落如此地步,卻光景大不如前。
五十七回,寶釵曾對邢岫煙說:「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前,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
早慧的女孩總是最懂事,經歷家庭變故的薛寶釵不再以寫詩作畫為念,只留心家計之事,為母親分憂解勞。
早慧的女孩也最敏感,對於富貴、對於繁華,相比一般人,她有了清醒的認識。
她摒棄奢華,簡化生活。
穿著打扮上,不施粉黛,不帶環佩。她「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吊著半舊的紅綢軟簾」、衣服「一色半新不舊」……然而,從寶玉眼中看過去,「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有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美。
她住的屋子乾淨整潔,如雪洞一般。那一日,賈母陪著劉姥姥來到薛寶釵居住的「蘅蕪苑」,發現僅有一案、一床、兩部書、數支菊花。
這是不是符合今天室內設計的簡約風?淡泊、清冷的風格和屋外那些奇草仙藤相映,讓人想起陶淵明筆下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拋棄物慾的繁華,追求簡單寧靜。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繁華落盡,唯留本真。
簡單,並不意味著內心枯寂。芒種節那天,寶釵走著走著看到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隨風翩躚,便躡手躡腳、穿花度柳直追而來。這,難道不是對生活的熱愛嗎?
越簡化生活,越貼近內心。
深處富貴,甘心淡泊。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已經洞穿了物慾的真相,直逼生活的本真。
珍重自己:珍重芳姿晝掩門
寶釵生得臉若銀盤,肌骨瑩潤,給人健康的感覺。
誰曾想過,寶釵也是藥罐子,因為喘咳之症,請遍名醫,吃盡仙藥,總不見效。
後來,禿頭和尚來了,說寶釵從胎裡帶著一股熱毒,開了「冷香丸」的藥方。
這是一方奇葯,需春日牡丹、夏日白荷、秋天芙蓉、冬日梅花,花經四季,謂之「炎涼」;又需加入蜂蜜、白糖,用黃柏送下,此謂「甘苦」也。
如果說「熱毒」是生命里的慾望、貪念,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歷經炎涼,嘗遍甘苦,才能練就美好品質呢?
人生的修鍊從珍愛自己開始。
寶釵第一次正面出場,正在靜養中。她對周瑞家的說:「只因我那種病又發了兩天,所以且靜養兩日。」
生病了,不怕!多少人強撐著拚命,讓帶病工作成了常態;又有多少人認為來日方長,肆意地糟蹋自己的身子。殊不知,生病靜養,才是健康之道!
靜養,不僅是身體上的休息,也是對情緒的一種調節。心靜,方能寵辱不驚,拂去心中的浮躁。
凡有涵養之人,皆能控制自己情緒。誠如寶釵。
因勸寶玉讀聖賢書,寶玉心煩,也不管寶釵臉上過得去過不去,咳了一聲,拿起腳就走了。
這樣的事,若發生在黛玉身上會如何呢?襲人說了,「要是林姑娘,不知要鬧到怎麼樣,哭得怎麼樣呢。」
然而,寶釵雖然「臉羞得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過後還是依舊。
勸你,你不聽,我為什麼要用生氣來懲罰自己呢?
能夠做到情緒平和,不隨意生氣,就是涵養。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寶釵在一切事情面前都忍讓妥協,無傷大雅的小事,她一笑而過;真正遇到傷及自尊的事情,她同樣會做出反擊。
第三十回,寶玉拿寶釵比作楊妃,寶釵聽了,不由大怒。然而,她沒有直接把情緒爆發出來,而是想了一下,冷笑著說:「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楊國忠的!」
在這裡,寶釵捍衛的是心靈的尊嚴。她不願意被寶玉隨意輕薄了,因為楊貴妃在歷史上被定位為「禍水紅顏」,又在私生活上有違道德,所以,寶釵才會勃然大怒。她的還擊,不是小心眼,不是吃醋,是告訴對方,不要觸犯我的底線。
愛惜自己的身體,涵養自己的心靈,捍衛自己的尊嚴——如此,才是「珍重芳姿」的最好方式。
體恤他人:人情練達皆文章
公認的,寶釵屬於情商比較高的女孩。然而,所謂的高情商,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善於換位思考,替別人考慮呢?
賈寶玉和林黛玉,可謂是痴情之人,可是他們的情多建立在愉悅自我的基礎之上,屬於審美的。
惟有寶釵,懂得體恤他人,讓情懷落地。
寶釵生日,賈母令她點戲,她點了一折《西遊記》,又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都是討賈母喜歡的熱鬧戲。
許多讀者以此來論寶釵的圓滑,然而,討長者喜歡,除了說明這個孩子懂事,何錯之有呢?許多成人在與他人相處時,還處處考慮的是自己,一個15歲的姑娘,為老人家著想,只能說明她的修養高。
襲人央求湘雲做針線活,寶釵對襲人講:湘雲「在家裡一點做不得主」,「做活做到三更天」,主動替湘雲接活;湘雲開社做東,大包大攬,自己卻沒經濟實力,寶釵慷慨幫她辦螃蟹宴,體面地解決了難題。
邢岫煙家境貧寒,把衣物當了出去,寶釵知道後,悄悄地幫她贖回。
甚至對於大觀園的下人,她也能考慮到婆子們起早貪黑的處境,為她們謀利益。
最讓人感動的是寶釵對於香菱的幫助。香菱是整部紅樓里最苦命的姑娘,在拐賣飄零中慘遭重重摺磨。
寶釵把香菱帶入了大觀園,對她學詩一事默許支持,極盡自己的保護和關愛。她給了香菱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寶玉也為香菱的命運哀嘆過,可是他又何曾做過什麼呢?
一個人有情懷,為他人的故事傷感,固然有值得稱讚之處,然而,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一層面,聽完故事、擦乾眼淚、轉眼忘得乾乾淨淨,這種情懷也是空的。相比之下,寶釵能夠付諸行動,讓情懷落地,更需要勇氣和擔當。
可以看出,寶釵的八面玲瓏,絕不是圓滑世故。其背後隱藏著推己及人的善良和人情練達的智慧。
一個不善良的人,不會真心為他人考慮;一個不智慧的人,蒙著眼走路,自己尚且走得踉踉蹌蹌,何以保護他人?
豁達隨緣:一蓑煙雨任平生
再說第22回看戲文,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賈寶玉不開心,說這戲太熱鬧了。
於是,寶釵給寶玉念了戲中的《寄生草》一曲: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最後兩句,與東坡居士的「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頗有相似之處。
所謂的熱鬧,背後有著孤獨;所謂的繁華,背後有著荒涼。十五歲的寶釵姑娘看得如此通透,也正因為如此,她在面對失去時,她能夠做到豁達隨緣。
尤三姐自殺,柳湘蓮出家,聞者無不駭然,唯有寶釵冷靜地說:「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如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不必為他們傷感了。」
許多人覺得寶釵無情,畢竟死亡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然而,自古以來,我們的文化中就有淡然看待死亡的觀念。莊子在妻子死後邊敲盆,邊唱歌,他認為生與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人類對待死亡應該坦然面對。
金庸小說在《神鵰俠侶》中寫到小龍女臨近死亡時,對楊過說:「生死有命,人生無常,因緣離合,豈能強求?過兒,憂能傷人,你別太過關懷了。」
這是不是和寶釵對薛姨媽的勸慰是一樣的呢?
既然生死隨緣,那麼最重要的是做好眼前的事,她提醒母親和哥哥,不要怠慢一起販貨的兄弟們,要請客酬謝。
不念過往,活在當下,這難道不是達觀隨緣的人生態度嗎?
以此來回看金釧之死,也就不難理解她對王夫人的勸慰。
逝者已去,活著的人做些什麼或許更為重要,這是薛寶釵一貫的生死觀。
所以,她把自己新做的衣服拿出兩套,給金釧裹妝。連王夫人都問:「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著說:「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面說,一面起身去取衣服。
可以想像,八十回後,縱然面對悲劇婚姻,寶釵也一定能展示生命的堅韌和頑強。
「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都催人淚下!」活在當下,比沉浸在痛苦中更有價值。
周國平曾說:「沒有浪漫氣息的悲劇是我們最本質的悲劇,不具英雄色彩的勇氣是我們最真實的勇氣。」活著本身,便需要勇氣。
務實生活,愛才有所附麗
魯迅先生在小說《傷逝》中描寫了涓生和子君一對知識青年。他們愛得熱烈純真,不惜同親友絕交。然而,在失業來臨,家庭生活難以為繼的情況下,涓生髮出感慨:
「人必活著,愛才有所附麗。」
務實地活著,是生命的第一要務。
務實的生活里,也有詩和遠方;但是,如果只追求詩和遠方,忘了務實地活著,所謂幸福,只會是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單純站在愛情的角度,寶玉和黛玉的痴情更能打動人心;然而,從生活的角度考慮,我們是不是更應該從寶釵身上汲取智慧呢?
珍愛自己,體恤他人;簡化生活,豁達隨緣……這些,都是需要我們修行一生所追求的境界。
務實,勝過一切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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