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至之時吟之，興盡之時忘之：王維之詩，大抵如此

鳥鳴澗

王維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桂花是我最喜愛的一種花。淺黃色的花簇在陽光下、微風中、月色里搖曳，香遠益清，即便身居高樓，也能聞到它的芬芳。但是當你身臨其間，卻並不感到香氣格外濃郁。每當若有若無的桂香洋溢，才恍然察覺秋天來了。桂花花期很長，從初秋開到深冬；有時候，我們裹著厚厚的冬衣走在園子里，驚喜地看到枝頭還殘留著點點桂花，瑟縮地開著。氣候溫暖的地方，桂花甚至在春天就早早地開花了。

當我年老時，有一處自己的居所，種一棵桂樹，每天在樹下練一套太極，或看書冥想，於願足矣。

有的花開得熱鬧，比如海棠、牡丹、杜鵑、山茶，有的花開得嫻靜，比如茉莉、米蘭、水仙、含笑、臘梅，以及桂花。

這首詩所描寫的也是輞川別墅的景色。與蟲聲陣陣的夏夜不同，春夜是由熱鬧轉向寂靜的。獨居山中的隱士，重歸寧靜，閑看庭前桂樹在微風裡落英紛紛。一輪滿月穿雲而出，清輝萬里，驚起了酣眠的山鳥，在幽谷中翩飛，長鳴不已。

我們常常討論文學作品的「文眼」。對於一篇作品的文眼，不同的讀者會有不同的視角，不必拘泥於一家之言。今天，我也來做做這道文學鑒賞的常見題。

在下以為，這首詩的文眼是「閑」。

因為「閑」，才有了這首從容的小詩：隱居輞川的詩人，遠離塵囂，在春夜裡看月出花落，聽山鳥鳴澗。詩人以「閑」的眼光觀照萬物，而萬物本身也以「閑」的方式存在著：在幽寂山谷里自在綻放又自在凋零的桂花，盈虧有時的月亮，棲於深澗密林的山鳥，鮮有世人的喧擾，因此才格外敏感，連月光都會讓它們驚覺。

王維是一位深具禪意的詩人。他在作品中追求的寧靜和閑適，折射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理念。無所住，即無所執、無所念、無所求，以自在隨性之心觀照外物且不御於物，才能生出自由之心和自由之作。不止是這首《鳥鳴澗》，之前的《山中》、《辛夷塢》、《竹里館》等，都是在閑適、空寂、沖和的心境下寫出的。面對這樣的作品，作為讀者，我們自然不必深究文字背後的含義。徐徐吟來，余香滿口，不覺而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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