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四手聯彈(民間故事)

四手聯彈(民間故事)


一位普通的上班族,每日工作之餘的消遣是為兒子講述自編的推理故事。愛觀察社會百態,相信萬般善惡皆有其源,力圖經由拙筆打破標籤化的人物設定,通過字裡行間闡述多面人性,引起讀者共鳴。寫作啟蒙階段,受雷蒙德·卡福、森村誠一、夏樹靜子等名家作品影響,多以日本社會為背景,以極簡主義、社會派推理作為作品主線,不刻意追求推理小說中的犯案技法,以「為留給讀者一個拍案叫絕的結局」為目標,在學習寫作的道路上行前行。

我坐在巴士的皮質座椅上,看著一扇扇窗戶挨個傳遞著窗外的景色。長途旅行總是讓人疲乏得難以招架。這種疲乏,不同於倦意,但你必須虔誠地如同挑選床鋪一般,認真挑選接下來幾個小時要與你為伴的那張座椅。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角度,總要有一個感覺舒服的理由。

眼下,我屁股下面的這張椅子就很不錯。雖說表面上有洞,看上去不如新的討人喜歡,但並不礙事,每個人的審美標準不一樣。椅背上的洞口,呈現不規則的鋸齒形狀,傳遞著曾被燙穿過的潛在信息,我甚至能聞到它已經散發殆盡的焦味。是哪個乘客乾的?也可能是正在駕駛的司機。他一邊開車,一邊抽著煙。這已經是近一個小時內的第五根了。或許他真該找個地方停下歇會兒,以避免那些因疲勞駕駛引起的小概率車禍事故。

在這個數據至上的時代,小概率事件越來越引起不了人們的興趣。一旦可以預判,就不存在小概率一說。我從帆布包里翻出耳機,塞進耳朵,按下播放鍵。手機軟體自動為我推薦了幾首歌曲。機器的理由是:下午3點、旅行的第四天以及汽車所在的位置。它誇張地跳出了一個提示框,問我是否有人結伴而行。我選擇了否。機器便又對歌單進行了一次刷新。這次,排在第一位的是一首古典鋼琴曲,貝多芬的《六個變奏》,四手聯彈作品中的代表作品。

巴士轉過一個彎,道路兩旁的樺樹變成了銀杏。時值冬季,黃葉漸已凋零,不規則地鋪在路面上,任由車輛擠壓。這樣的景色,在我的家鄉也有。在這座位於太平洋西岸的異鄉城市,這樣的畫面未免太觸景生情。司機把煙頭在地上踩滅,有節奏地踩下剎車,車到了某個站。我抬頭看了一眼車上顯示的巴士時刻表,與預估時間不差分毫。

車門打開,無人下車,只有幾個排隊準備上車的乘客。人群中,一位孕婦正吃力地抬起右腿,隨後左腿跟著搬上同一平面。她站在車廂中央,我招呼她來我身邊坐下。

孕婦來到我面前,腰間的肚子顯得突兀。我折過身,為那個被衣服遮住的肚子讓道。然而空出的空間並不夠多。我只好站起身,讓她先坐在我的座位上,再向里挪動。

離下一個車站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巴士在路中間的專用道上飛馳。孕婦上車後,拿出紙巾擦了擦汗。

「剛才還沒和您說謝謝。」孕婦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她聲音很靈巧,在耳道里跳躍。

我摘下耳機,禮節性地報以微笑。「你客氣了,這個位置本來就空著。」我說。

巴士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路口高懸著的紅色信號燈上的每一個小亮點齊刷刷地形成一個點陣。寒暄告一段落,我決定先介紹自己。我告訴她,我正在做一次度假旅行。每年春夏交替,我都會來這裡。

「這樣的工作夢寐以求,」她無不羨慕地說,「固定的長假期。」

「並不是你想的這樣。」我聳了聳肩。

「不是?那是怎樣?」她一邊低頭關心著肚子,一邊問。

「還是聊聊你吧,」我攤開手掌朝著肚子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看你這樣子不是來旅遊的吧?那個……還有多久?」可能是久坐的原因,她的肚子隆起得比剛才更明顯。根據我的經驗,離分娩期不會太遠。

「你說還有多久?我覺得一開始她就在。」她笑著說,「我叫琳。」

她接著問起我的工作,一副好奇的樣子。

「我曾經是個偵探。」我說。

她面露驚訝:「官方的還是私人的?」

「私人偵探。你不會認為偵探真的只要依靠頭腦就行了吧?」我反問。

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我未能讀出任何內容。

「私人偵探總是讓我驕傲,」我下意識地直了直腰,「請別介意我用這樣的形容詞。雖然我們的工作在人們看來,只是在暗處調查,在暗處跟蹤,甚至搞些竊聽、偷拍之類的工作。無論如何,當棘手的案件迎刃而解,尤其是趕在官方之前得出結論的時候,那份榮譽感前所未有。你是新入職的菜鳥也好,是老鳥也罷,這是私人偵探的永動力。」

「像上個世紀的福爾摩斯一樣?」她問。

我搖搖頭:「故事裡的偵探不能都像我,容易讓讀者忽視他思維方面的能力。」

私人偵探對我已經是過去式。我忘記是從何時起,也許十年前,或者更早,當數據開始大行其道,我們的工作就陷入了泥潭。人們管它叫「數據時代」,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數字信息,在我們生活的每個角落裡兀自瘋狂運算著。有一天,它像決堤的洪水,瞬間遍布全球,任何角落都要直面來自於它的考驗。

然而數據大體上是好的。數據在某種程度上為人類的思維構建了一個全新的體系。那些傳統、僵化的工作輕而易舉地被數據代替,一些本來被認為需要大量人腦投入的工作也意外地受到了衝擊。很快,一種基於人類生活數據的採集系統出現在公眾面前,人們的生活徹底被「數據」二字覆蓋。警方藉此對人類生活軌跡進行後期的追蹤、分析和判斷。在數據面前,去偽存真如同兒戲。於是,數據的巨浪終於彙集到了偵探事務所的門口,它捏成一個拳頭,把門扉砸得粉碎。

三年前,我關閉了事務所,賴以生活的經濟來源就此切斷。接下來,偵探工作變得不再被允許,因為任何對於私人數據的採集行為都是對人類生活數據採集系統的一部分,被界定為非法。於是,我正式失業了。妻子不出意料地帶著孩子離開了我,畢竟在我身上看不到任何前途。我相信,在數據時代,機器會為她選擇一個比我更合適的丈夫。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琳饒有興趣地問。

「是哪個方面的?育兒經我可不輸給你。」我回答。

「是偵探故事。」她說,「我是半個推理愛好者。」

「反正時間還有很多,不妨聽聽,讓我這個過氣的偵探也練練腦子。」說出偵探二字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降低了聲音。

「主人公就用『我』吧。」她說。我常聽別人講故事,不過很少會有人主動用我作為稱謂。用另一個名字或是我朋友如何如何的不在少數,雖然背後往往就是他本人的故事。

我全神貫注地聽琳講起「我」的故事。

「前幾年那件連環殺人的新聞聽說過嗎?」她問。

「哪件?我知道的有很多,這裡的,歐洲的,我都很關心。」我自信地說。

「橫跨東西海岸的那件,連環殺手,兇手未知,至今未曾結案。」她說。

我明白她說的是哪一件事了。八年前,這宗案子在這片國土上影響很大。要知道,連環殺手、逮捕未遂等等關鍵詞都會令公眾陷入恐慌,人們無法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會不會是自己。在這個數據保障安全的時代,這樣的惡性案件是不可容忍的。

她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張廣告紙,拿出筆在紙的背面畫出一個平行四邊形。並在上面左右兩側依次寫下一到三的序號。她把紙放在肚子上,每划上一條線或者寫上一個字,我都擔心肚子里的小傢伙提出抗議。

「假設這是地圖,雖然我畫得不太好。我們現在就在這裡,對吧?」她不等我回答,繼續說,「這裡是東海岸,那裡是西海岸。我這個連環殺手登場了。第一次出現在這裡,沒記錯的話,是一家五星級賓館。」

「如果你真是殺手,就不應該說『沒記錯』這樣的話,」我說,「第一個受害者是羅貝爾·切尼,當地法院的檢察長,被一刀割開了喉嚨。對吧?」

「這種殺人手法……」她說,「太暴力了。我的意思是,應該很難逃脫才是。」

「而且,兇器——一把餐刀,當警方趕到現場後,還插在切尼的喉嚨里。我的警察朋友說,切尼是去那裡買春……你也知道,人一旦傳出負面新聞,公眾對他的印象自然大打折扣。於是,有些人會同情施暴者,但是事情應該一碼歸一碼才是。」我說。

「於是警方認為很容易便能抓住我。因為酒店有攝像頭,刀上有指紋,一定還有很多其他我疏忽的地方。我要問一句,世界上存在沒有指紋的人嗎?」她說。

「有,至少有可以實現的辦法。不過,沒有經過指紋採集的人,一個都沒有。」我說,「警方那次栽了。刀上的指紋和指紋庫里的不匹配,查無此人。警方根據屍體受到傷害的程度判斷,嫌疑犯為成年男性。因為那種程度的傷害,絕非柔弱女子可為。」我來回比劃著用刀割開喉嚨的動作,琳認真地看著。

「不管經過如何,警察沒有抓住我。」她得意地說,「我過了第一關。」她說著,在紙上把一號數字塗成了黑球。

「不過,他們就此提高了對你的警惕,你這樣一個遊離在數據監管之外的人,太危險。」我說,「你不受數據的控制,這很糟糕。」

「第二次是兩年後,穿越整個國家,在西海岸。同樣的手法,遇害的是迭戈·卡萊爾,在他的公寓里。」她一邊在紙上畫上一條長長的直線,一邊說。

「這次就更不可思議了,兇器還是插喉利刃,依舊嘲諷般地留下了清晰的指紋。把公眾的記憶拉回到上一次發生的案子,兇手還是同一個人。你,也正是這時候出的名。這是挑釁,不過,你又贏了。警方所能做的,唯有把案件再次錄入電腦留檔。指紋比對的結果,指向兩年前的那個不知名的殺手……受害的卡萊爾,是當地一所大學的講師。甚至不是一個教授或者校長什麼的,我的意思是,沒人關心他的死活。」我說。

「這一次的控制更加嚴密了,為什麼還是讓我得手了?」她說。

「嗯……真可以說是天羅地網。」我搖搖頭,「他們終於想明白了,你絕不是那種闖入公寓偷盜,誤殺歸家主人的那種毛賊。當然,也可能是切尼案件的時候疏於調查吧,警方開始把兩名死者聯繫起來……」

「結果呢?」她問。

「沒有聯繫。」我無奈地說,「沒有任何聯繫,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

「你覺得,這樣的人際關係成立嗎?」她擺出採訪我的架勢,手裡握著假想的話筒。我看著她十個手指的末端,指紋都好端端地在那裡盤旋著。

「數據時代,『零接觸』的人際關係一去不復返。」我用了一句電視里經常說的廣告語回應她。「過去,這樣的案件就會被定義為隨機殺人案件,因為彼此之間沒有關聯,仇殺或是情殺,動機都少了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當下,這反倒成為了精心謀劃的案件……橫跨大陸,上百公里的距離,同樣的手法,囂張地和警方開戰……零接觸?數據保證了這片大陸上,任何兩個人之間一定能建立起某種聯繫。不經過精心的選擇,怎麼會產生零接觸?或許我應該改行去做推理小說作家……至少這個題材,機器不願去寫。」

聊天的氣氛變得緊張卻不乏樂趣,我和琳像是躲進了偵探主題的野營帳篷里,一個期待結果,一個賣著關子。

「喝點水,或者補充點營養?」和孕婦在一起,多少總有些不自在。我承認,我的思路被琳的肚子分了心。

「請您不要扯開話題,」琳說,「好著呢。似乎對這樣的故事,他也很感興趣呢。」

「好吧……接下去是哪個倒霉蛋?」我問。

「本·波特羅,總算輪到了個名人。也許我想出出風頭?不過,他是個退了休的老頭,名望實際上大不如前。」她說。

「波特羅,人類生活數據採集系統的設計功臣之一。他負責的是安全部分,既通過數據管理國土安全,又保障系統本身免受攻擊。他在醫院的家屬休息區遇害。他的太太那天正在接受身體檢查,後來那個太太,第三個,還是第四個?」我揉著太陽穴說。

「看來你對這件事很了解。」她說。

「感興趣罷了。」我說,「我是個還過得去的偵探,曾是。」

「殺手似乎就此收手了。」她說。

「波特羅的遇害場面和之前兩個人無異。」我說,「每次犯罪總有動機,可能你已經達到目標了。」

「好了,到你的答題時間了,我想聽聽你的判斷。」她像是說累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

「我先強調一下,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我想知道,警方是否會因為私人偵探行業的消失而後悔。比如說波特羅,他是否會後悔?如果有我們這樣的人在工作,也許他就不會死。這大概就是私人偵探的自負吧。」我看著琳,慢慢地說。

「我不是天資最好的偵探。據我所知,至少有五、六個私人偵探,還在悄悄地,從側面關注這件事的發展。他們和我一樣,只能從有限的渠道了解這件事,隨後在自己的腦中拿出某種基於有限資料的判斷。我們不知道對錯與否。但是,我們還在堅持。」我繼續說。

「我不知道你是否讀過一本日本的推理小說。那裡面描述的場景,和我們現在正經歷的有些類似。嫌疑犯和警察坐在同一輛長途汽車上,朝著某個終點駛去。嫌疑犯向警察說起他某次巧妙犯罪的經歷,那是個幾乎天衣無縫的案件,他始終逍遙法外。當然,他有他的苦衷,不過這不是犯罪的理由。」我對琳說。

「警察推理成功了?」她問。

「是的,」我說,「那是個很聰明的警察。僅憑藉描述,就推理出了手法,甚至連動機都說得八九不離十。你知道,在日本是有案件追述期限的,所以到了站,警察和嫌疑犯和平分手,各自離開。不過,我說這些你別誤會,我並不是說你是那個嫌疑犯。」

「我還在期待你是否能像那車上的警察一樣,把我們故事裡的『我』指認出來呢。」她說。

「我的切入點,是三個死者之間的關係。我必須再強調一次,在數據的管理下,沒有毫無關係的兩個人。以我們二人為例,當我們在這輛巴士上遇到之前,在我們各自人際關係網的某處,一定有交集,那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雖然很遠,但需要那個點出現的時候,它就一定在那裡。這也是數據系統在安全管理方面的初衷,真正實現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而這三個人卻有些例外。最後死亡的波特羅,是公眾人物,想調查清楚他的關係網相對簡單,網上比比皆是。然而,這張網走到盡頭,也沒有切尼和卡萊爾。這是為什麼?我想到了一點,他們和波特羅,和我們,不在一個維度上。打個比方,我們和波特羅在地面上,在同一張大網的不同繩結上,而那兩個傢伙……怎麼說好呢……是波特羅打起的一把傘,他們在那把傘的傘骨上。他們脫離了地面,波特羅不撐傘的時候,或是將那把傘藏在櫥櫃里的時候,線索就斷了。警察也好,偵探也罷,理不清其中的關係,就只能將它作為隨機殺人事件來處理。至於原因,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希望日後有人把他們三人聯繫起來吧。」我說。

「波特羅何時會撐傘呢?」琳問。

「誰知道?他構建的數據世界下雨的時候?如果那裡一直是晴天又如何呢?未雨綢繆,買了把傘,結果雨並沒有降下來,這也是常有的事。」我說。

「那麼我的動機呢?」琳繼續問。

「這一點上,我沒有推導的把握。你,這個連環殺手,毫無疑問和這把傘脫不開關係。根據我的判斷,你也許是傘骨上的一個環節,或者,就是傘面上的一滴水,至少你是知道有傘存在的那個人,陳述完畢。雖然說出來有些掃興,但按照時刻表,還有十分鐘就到車站了,是時候揭曉謎底了。」我說。

琳搖了搖頭,我看著她,不知何時起,她的雙眼紅腫了起來,裡面裝滿了透明的液體。

「是傘上的扣子。」她像是怕我聽不懂似的,又具體描述了一遍,「傘面上的那個扣子,有它在,傘就打不開。」

我詫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努力地理解著她前一秒鐘的比喻。

「在很久以前,當數據世界的潘多拉之盒還未打開的時候,有人預計到了它的價值。只是,價值有屬於自己和大眾的立場,好壞並存。有一些人繞到數據的背後,想把那個終年不見光的地方拿出來,讓黑暗代替光明。有人站出來阻止,但形單影隻,他失敗了。」琳說著,雙眼微眨,眼淚掉了下來。

「波特羅、切尼、卡萊爾,還有其他一些人,負責設計數據安全管理系統,他們企圖通過掌握公眾所有隱私的方法,來實現對這個國家的管理。而對他們而言,他們在數據的背後,在你所謂的那把傘上,不受數據的監管。那個失敗的阻止者,看到了背後的齷齪勾當,但無力回天。波特羅們絕不能讓他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於是,他們利用數據分析,有計劃地採取了暗殺行動,讓數據世界的惡有了第一次出場機會。那個失敗者,和他關係網中的繩結被一一摧毀,甚至連鬆開的機會都沒有。」琳說。

「失敗者的一切信息被徹底抹去,就像他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一樣。他們認為從此安全了,但黑暗總是會遺漏些什麼。暗夜裡的一道光,稍縱即逝,沒有人在意。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失敗者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因為人類生活數據採集系統在他們的周圍造起了銅牆鐵壁,波特羅們都刀槍不入,阻止者毫無勝算。直到有一天,失敗者的女兒從國外秘密地回到父親曾經戰鬥過的土地上……」琳用紙巾擦去淚水,接著說。

我驚訝於故事主人公的即將出現,離真相越來越近的時刻,也是最撲朔迷離的時刻。

「她從踏上土地的那一刻起,拍攝樣貌,採集指紋,抽取一管血,被放在人際網路的某一環節。他們沒有注意,這個從國外歸國的女學生,目的不僅僅是回國就業這樣簡單。」她雙拳緊握,放在膝蓋上。她的肚子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我真擔心裏面會有什麼突然跑出來。

「於是,她……你開始了一場為了父親的復仇計劃。面對的敵人,就是我們剛才所說的那三個人……」我接著她的話繼續分析,「然而,舉步維艱,因為沒有什麼是可以隱藏的……」

「一旦開始了,就無處可藏。」琳說。「我必須趕在落於被動之前,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不可能是你!我剛才已經說過,每個兇案現場的指紋,都不可能來自你這雙手!」不知為何,我有些激動,話語里的那個你,已經不再是假設的兇手,而是面前哭泣的女孩。巴士的廣播里傳出悠揚的音樂,這是即將到達終點的提示。

「是誰在配合你?」我問。

「沒有誰,任何一個人卷進來,就多了一個漏洞,對於復仇計劃而言都是不安全的。我看到父親遺體的時候,他就躺在那裡。我抓住他的手,無論如何用力,他還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琳的眼裡閃過一絲寒意,「父親不在了,但他的雙手變成了武器。他的指紋已經被註銷了,在數據世界裡不復存在了。借用他的手,可以將那些敵人繩之以法,而不留下任何證據。他們要在現實生活中,把四手聯彈的亡魂曲親自送到波特羅們的面前。」

「你是說……那些罪行都是用父親的手犯下的?死者的手還能握住刀?我們不是在討論科幻……」我說。

「這不是科幻,」她說,「一雙僵硬的手自然毫無用處。但如果把它嫁接在孩子身上,當相同的血液灌入其中,它就能獲得新生。在有限的時間內,進行人體部位的移植,在世界上已有先例。縱然有些排斥,慢慢也就習慣了。」

「這不可能……」我瞪大了雙眼,上下打量身邊的女孩。

「數據時代,」她說,「只有小概率事件,沒有不可能。」

琳將我的右手從胸前摘下,緩緩地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她的手接觸到我皮膚的那一刻,柔滑感遍布了我的全身。我的掌心輕輕落在那個本以為是圓球形狀的肚子。在衣物遮蓋下,它的輪廓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的面前。

一、二、三、四、五,五根粗壯有力的棍狀物體,不,或許更多,粗細各異,長短不一。那分明是五根手指!它們在衣物底下蠕動了幾下。我看了看琳,她的雙手垂在身側,一動不動。我把手縮了回來。那五根手指下又跑出另外五根,它們交叉在一起,捏成了一個大拳頭。琳的肚子繼續蠕動,像胎兒做著某種只有自己知道的運動。

「從坐下以後,就沒有動彈過,都快發麻了。這是最麻煩的地方,雖然能自由控制,一段時間不動,卻也會發麻。如果不扮成孕婦,一個年輕女孩有這樣大的肚子,會招來麻煩。」琳說。

我難以想像琳的身體上,嫁接著父親雙手的可怖場面。想必三個受害者,在看到那個場景的一剎那,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是那三個傢伙害死了你的父親對嗎?」我問。

琳點了點頭,她的淚水不再流出,激動的情緒也趨於平和。

我長舒了一口氣,不願再過多糾結於這則偵探故事背後的細節。

「這樣草率地告訴我……一個不相干的人,真的妥當嗎?」我問。

「人和人的相遇,本來不就是機緣巧合的嗎?」琳說,「刻意的安排才不妥當。希望有一天,你能恢復偵探的工作,還有其他許多的職業,都能重新回來。如果你不做偵探,寫小說也行啊,至少你可以寫我。」

巴士駛入終點處的公交樞紐,這裡是城內最大的換乘站,巴士、地鐵、火車應有盡有。乘客們紛紛起身,在車門口排起了隊。琳把食指貼在嘴唇上,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她像孕婦一樣,拉著扶手慢慢站起身。我獃獃地看著她,雙手麻木。車裡的人們都忙著思考自己的事,沒有人在意這個行動緩慢的孕婦。

車門打開,乘客們告別巴士,鑽入不同的建築物內,就這樣瞬間消失在城市裡。臨下車前,我問琳接下去的打算。

「偵探故事告一段落,生活還在繼續。我平均幾個月就會換地方居住,一個總是待產的孕婦,會引起懷疑的。」她笑著說。

我和她道別。我的生活也還要繼續。

她站在那裡,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和我揮了揮手。隨後,把雙手捏在一起,垂在肚子上。我知道,她和父親的手又放在了一起。或許只有那個時候,她才是感到最安全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半世紀童話 的精彩文章:

騙中騙(民間故事)
燒餅妹妹(民間故事)

TAG:半世紀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