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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得好,這個老頭兒!」——憶錢穀融先生

恢復高考後,我跨入華東師範大學的大門。近四十年前錢穀融先生講課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那種富有感染力的情景長久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先生在文史樓215教室給我們78級150餘名本科生上課,講的是「藝術的魅力」,也談及作家創作的具體性等。先生講述高爾基回憶看望托爾斯泰,聽托翁朗讀自己作品的片斷之後,只見托翁抬起頭閉上眼睛,很清楚地說:「他寫得好,這個老頭兒!好得很!」

那天,先生坐在講台上講這一情景時,也是抬著頭,微閉著眼睛,面帶發自內心的微笑,輕輕地模仿著說:「他寫得好,這個老頭兒!好得很!」當時我覺得先生彷彿就是托爾斯泰,他走進了托翁的心裡,如此動情真誠,生動地展示了藝術和作家的魅力,讓我們如臨其境,沉浸其中。先生的神情和這一場景永遠鐫刻在腦海中,他的講課是我們最愛聽的課程之一。而先生的文章更是強調文學藝術的情感力量,也成為指導我們判斷作品的標準之一。我甚至深信,先生晚年在重讀自己精心寫作的《論「文學是人學」》後,一定也會這樣對自己坦率而真誠地表示:「他寫得好,這個老頭兒!好得很!」

讀先生的文章可見到他對美和真誠有著特別的看重。這源自他在生活中對美和純真的敏感。記得20世紀80年代初的某個五一勞動節,我和兄嫂帶著三歲的小侄子去長風公園玩,在公園的路上看到了錢先生,我們準備停下來向先生打招呼,小侄子卻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向前奔去,只見先生的眼神一直追隨著這個可愛的小男孩而去,臉上露出欣賞而歡喜的神態,讓我又一次認定先生真是性情中人。

先生曾主持新文學社團、流派叢書大型課題,他不拘泥於對定義的狹隘概括,而是認為「在文學主張或者表現風格上大體類似,而又自覺追求這種相似,甚至僅僅意識到這種相似的作家,都不妨被看作是一個類似流派的群體,都可以在我們的書目中佔有一個位置」。他將「九葉」詩人群體也作為流派選入,我有幸參與其中的編選工作。正是有如此客觀包容的思考,才有「九葉」作為一種詩歌流派而被廣泛注意和研究,豐富了中國現代文學的詩歌內容。

父親去世後,我編選紀念文集《記憶辛笛》,承先生賜文《詩意與世長存——懷念辛笛先生》,回憶與我父親「淡如水」的交往,也令我感動。尤其我在讀父親早年在天津南開中學時寫的詩作總有「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感,但先生則看法不同。他最欣賞的卻是我父親早期的一些習作,「它們似乎很幼稚,藝術上也未必很成熟,但是詩中那種純真的幻覺與青春的惆悵卻一直能夠打動我,令我對於人生和人性產生長久的回味與暢想」。當讀了先生的著作,我更理解了先生看重「那種童真的氣息,那種對於自我生命的細膩體察與回味」,看重回旋「在詩意的惆悵中獨自享受的境界」,也因此得知先生對自己早年的作品是很珍惜的,學生時代的文稿「雖已紙質發黃,有的還被蟲嚙鼠咬,但有時偶然翻到,仍不免砰然心動。即使本來在忙著別的事,一拿到手,就會立即悄然凝神,展卷重讀」,因為那也都是出於情感純真的詩意之作,歷經漫長歲月仍未褪色。我又相信,先生心裡定會悄悄地評價道:「這個老頭兒年輕時寫得也很好!」

和錢先生一樣,我父親也一向尊重錢先生的為人為文,而對先生培養眾多優秀的學子更是耳聞目睹,早在2001年11月曾因有感而作七言絕句《錢穀融先生贊》:「散淡人生不世才,文章情結幾回裁。歷年桃李知多少,都自先生絳帳來。」

20世紀90年代末我大病後,很想留下一本「自己的聲音」在世間,上海教育出版社「學人文叢」滿足了我的願望,出版了我積二十年之久挑選的第一本個人書稿——論文隨筆集《靜水流深》。這套叢書也有幾位作者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或畢業生。為了對該套叢書進行回顧和總結,出版社借拙著問世之際到系裡舉行了座談會,徐中玉先生、錢穀融先生和其他一些老師都出席了,對我鼓勵有加,對這套叢書也提出很好的建議。錢先生尤其希望我今後寫作能放開些,寫出更多真性情的文章。因此,現在我遵從師教,也「放肆」一回,為這篇小文定下了如此雙關的題目——既指托爾斯泰,也指我心目中的錢先生。

退休後新茶上市時,我會去探望錢先生,儘管我知道先生對茶的品位很高雅,但我還是會帶上學生送我的新茶——安吉白茶或是黃山毛峰。今年也不例外,奉上一罐白茶後對先生說:「既是『借花獻佛』,也是略表心意。」先生笑問:「那『佛』要給你什麼呢?」先生的幽默讓人忍俊不禁,我笑答:「『佛』給我的精神財富就已足夠了!」和先生聊天,他總會自嘲自己的懶散,文章寫得不多,但對學生卻寄予厚望,每次他都會問:「寫了什麼東西沒有?要多寫,多寫。」我總是像小學生一樣,忐忑不安地表示:「寫了一些,但不多。」先生又強調:「你父親是個好人,尤其要多寫寫他。」我答道:「寫父親的文章除了聽他當年自述外,總還要去查找一些旁證為妥。」先生則一語中的:「寫對父親的感情無須找旁證!」這也讓我想起先生飽含深情回憶自己的老師——伍叔儻老先生的文字。其實,我自知文思不夠敏捷,感情不夠充沛,下筆無法洋洋洒洒,也總以「慢工出細活」來安慰自己。每每在先生關切的詢問下,心頭冒出的回答其實是:「向先生您學習呢!寫一篇是一篇,寧願少而精,也不為應付而粗製濫造。」但這句話始終沒敢當著先生的面說出來,卻一直是我寫作的座右銘,並且也是如此要求已畢業的做研究的學生。偶爾又出了一本新書,呈給先生指教,就好像完成了一次滿意的答卷交上去一般的高興。

我希望能遵循先生的教誨繼續努力寫作,待年紀更老了以後,重讀自己的文章,也能微笑著點頭,輕輕地對自己說:「你的文章寫得還是不錯的!」

原標題:「他寫得好,這個老頭兒!」——憶錢穀融先生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年11月7日第1325期

責任編輯:劉淼排版編輯:劉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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