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反的不只是日晷：糾正南門的幾處小錯誤
歷經數十載，翻建五六次，西安用心打造了它的客廳——永寧門區域，也就是大家俗稱的南門。
南門裡歷史建築古韻繁華，南門外現代建築富貴挺拔。三橋跨一水，七洞流百車，層層玄瓦樓，隊隊金甲軍。每晚準時上演的大唐迎賓盛典，「有朋自遠方來，歌悠悠，舞翩翩……開城門，放弔橋，迎貴賓」。
不過當貴賓過了弔橋進了閘樓看到箭樓下的仿古日晷時，細心的人會發現這個日晷做反了。
日晷是中國古代最經典的計時儀器，但這個日晷有問題，朝北的一面時辰刻度順序弄反，朝南的一面每個時辰的「時初」、「時正」順序弄反。
▲明明是上午，晷針的影子卻指在半夜子時。圖 | 華商報
2017年，我和小夥伴們去玩耍時就發現了，當時我還偷偷地告知了旁邊看著像是工作人員的人。也許是我認錯了工作人員，2018年6月我再去南門，發現這反了的日晷依舊在那裡悠然地曬太陽。
回家後，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發現前幾年就有媒體報道這事。
6月份又有媒體報道，於是這個日晷上了很多網站，成了一個網紅晷。網紅當然就不能輕易見人了，所以不見了，我猜它還在那個圍欄里，不過一定是呆不了太久了。
果然，8月份看到消息，日晷已經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朱雀雕塑。
▲替代品朱雀。圖 | 企鵝號六月照相館
這就更不倫不類了，底下是日晷的碑座，保留了日晷的所有基礎特徵，上面是瓦當的形象，成了一個既不像日晷也不像座屏的臆造品。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跟這些有一定文化內涵的東西打交道要小心謹慎，這裡面往往有很多說道，一不認真就有可能被文化「暗算」。
就南門區域而言，我大概轉了一圈，發現被「暗算」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日晷。茲陳個人見解，不夠成熟，尚請方家指證。
我們就先撿大個的說，比如南門閘樓的屋頂。
南門的閘樓箭樓在歷史上均毀壞不存，現在的閘樓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仿建，但是在仿建過程中原本的懸山屋頂被設計成了歇山。
西安博物院展出的十九世紀初的老照片清晰顯示歷史上的南門閘樓是懸山屋頂。
懸山和歇山都是中國古建築常用的屋頂形式，一般人可能都分不清有什麼區別。所以很多人可能覺得也無所謂了。但是他們的內涵真的差別很大。
中國古代是禮制社會，最講究一個長幼尊卑的序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會體現出來，建築當然也不例外。建築物的屋頂形式就是體現建築等級關係的重要手段，懸山，歇山，重檐歇山是南門三個樓分別採用的屋檐形式，從底等級到高等級，從卑向尊，從次要建築向主體門樓依次遞進，彷彿鋪陳的詞賦、漸高的樂章、鳥朝鳳、山歸岳，象徵著子、父、祖，民、官、君等等，社會倫理、道德思想、哲學文化全在其中。
現在我們再說個小的，比如這個儀仗台。
這個儀仗台的設計可以說是很用心了，南在中國古代用朱雀指代，朱雀是四象神中的南向神獸。設計師從漢宮瓦當里提取出了一個朱雀形象，古樸大氣，神性十足。
另一面配的是唐代金銀器中提取出的纏枝花紋。只是不知道朱雀旁的這些雲是哪裡提取的，這些雲的形象並不是漢代的，和漢代朱雀瓦當的形象並不協調。
不過重點還不是這個，重點是儀仗台是踩在腳下的，而朱雀是具有神性的神獸，過去的人會把朱雀放到那些最重要的建築物高高的檐頭上，絕不會把這個形象踩在腳底下。這樣的設計顯然對文化不夠尊重。當然，我相信這也只是不了解帶來的意外。
除了不了解帶來的意外，可能還有一種敷衍了事帶來的驚艷。
比如南門東側環城公園入口處的這組西安府銅雕。
銅雕所體現的應該是明代初年改奉元路為西安府，西安府正式掛匾，這個城市正式被稱為西安的的那一刻。文臣持詔軒昂，儀仗衛士威武神氣，掛匾的夫役健碩有力，這是一組很不錯的雕塑。不過細看大匾上的西安府三個字，很是呆板機械。
這三個字竟然是印刷體！民間傳說這一類字體最早是由南宋大奸臣秦檜發明的，所以我的小夥伴戲稱這個西安府大概是明代人求南宋的秦檜給題寫的。
西安的碑林號稱書法聖殿，西安是首屈一指的書法城，在書法上這樣湊合事的雕塑真的不應該有。
據考西安府改名於明洪武二年，這樣重要，甚至明太祖心中未來都城的地方，太祖皇帝大概是要敕一塊親筆題寫的大匾吧。所以我建議多做點工作，西安二字從明太祖手跡中集出。
雖然傳說中明太祖放牛、要飯、撞鐘的活都干過，但是太祖的字絕對不稀鬆平常。明人所說神品有本朝吹捧的嫌疑不算，清末康有為在他的書法名著《廣藝舟雙輯》中稱「明太祖書雄強無敵……雅拙中不乏挺拔」。所以，用明太祖的字，總會比這個獃獃的電腦印刷體強不少，也比較貼近歷史真實。
既然都說到這了，那就再多說一句。據我所知《臨韋偃牧放圖卷》的題跋上有明太祖親書的「西」字。明太祖《大軍帖》上有「安」字。這兩份珍寶均收藏在北京故宮。開個介紹信，去要個高清大圖應該不難。
除此之外，城建系統中安反了的還有一些。比如三學街上的鳥紋獸面樹坑條石。這是一個古銅上的紋飾，兩隻鳥紋組成一個獸面。
三學街上有很多這樣的樹坑，大部分都安對了，不過碑林西門正對的幾個都是反著的，大概工人施工時缺乏正確指導吧。
比如書院門街旁一個半截巷子口上的仿古石牌樓，巷子不大，牌樓也只有一跨，可上面雕著比南門門樓等級都高的鴟吻屋脊。牌樓上四個大字「紫微降光」。
紫微星是中國文化中的帝星，主宰帝國命運的，所以皇宮才叫紫禁城，紫微降光是生了開國皇帝的巷子口大概才能用的辭彙吧。我猜當時也就是隨便買了一套牌樓安在這兒了，就在來來往往的遊客面前立了很多年。幸好遊客們好像普遍也不太深究什麼是紫微降光，一般都覺得大概就是個吉祥話吧。
當然，出錯這種事也絕不是公家的專利。
比如南門裡路西，某以南門大名命名的古玩城大門口，就擺放了一對仿製的抱鼓石。按理說，古玩城總該是博古通今見多識廣輕易不會中招的，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對抱鼓石是實實在在的擺放反了。
抱鼓石是古代大門上的一種石雕構件，是有一定實用功能的。門框、門檻、門扇都要安在上面。圖中正對著我們這個面上的凹槽實際是安門檻的。所以一對抱鼓石的擺放必須是凹槽對凹槽，兩個凹槽夾著中間的門檻。圖中的一對明顯放反了。
篇幅所限，再簡單說最後一個。
南門裡路東，也就是南大街東側的某百貨大樓前段時間裝修，華麗麗的玄色石材，用的都是中國傳統圖案。比如門廊柱子，每個柱腳都會有一個傳統神獸圖案。下圖中的這個就是其中一個，我猜老闆一定沒仔細看過這個設計細節。這是一隻不太常見的神獸，它虎頭虎腦，虎牙外漏，兩爪外翻抱咬著兩扇大釘門。
這個神獸叫狴犴，平生好訟，對，就是獄訟的訟。所以古人一般把它放在監獄的大門上。百貨大樓裝修的設計師恐怕是把它當成了小獅子畫到門廊的圖紙上的吧。
當文化出現了斷層再找回來真的挺難的，過去的一百年我們對我們的文化視作敝履，後來我們發現我們應當做回自己，也只能做回自己，於是城市的復古仿古之風大興，匆忙間鬧了不少笑話。但是這其實不算什麼，一點點弄，一點點找，一點點進步，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回看二十年前的文化回歸之初，刷個紅柱子就算中國古建築，現在我們真的進步很多了。
作者：故紙叢中
歷史愛好者
版式設計：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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