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劉翔：我是飛人，也是凡人
冠軍，為自己飛翔
。
飛人亦凡人
I"m only human
雅加達亞運會已經落下帷幕，相信你我的朋友圈這兩天都被
9秒92刷新亞運紀錄
的「寵妻狂魔」蘇炳添刷了屏。
就在人們津津樂道中國田徑史揭開了久違的新篇章，有一群人想起了
上一個引起13億人共鳴的遙遠名字——飛人劉翔
。
如今打開B站，隨便點開一個劉翔的賽事回顧視頻，滿屏飛過的彈幕全是鋪天蓋地的「對不起」和「謝謝你」，有人說，
真想穿越回2008年，告訴你不要上場。
劉翔本人的微博評論區更是一片懺悔和道歉：
「十年了，中國人欠你一句對不起。」
從2000年聖地亞哥世青賽開始，他
12年
里參加了
48次
國際大賽，斬獲
36金6銀3銅
，這在世界範圍內都是矚目的成就。
可世人心中卻只記得2008年北京奧運會那驚天一跪。
「
演員
」、「
影帝
」、「騙子」、「逃兵」、「劉跑跑」……還有人咬牙切齒：
「劉翔，你怎麼不死在跑道上？」
現在已經很難分清到底是輿論導向變了，還是當年的鍵盤俠老了，十年足夠見證魔幻變成現實，好在這麼多年過去，世人終於願意承認，
原來飛人也是凡人
。
剛出名那會兒，多少人被劉翔臉上開朗又陽光的笑容圈了粉，不過小時候的劉翔可不要太皮。
打彈珠，玩香煙牌，仗著身高腿長去爬火車，什麼驚險刺激來什麼。
父母以為這孩子有多動症，直到十歲那年，他這一身彈跳本事被專業教練看中，選拔進了區體校的跳高組。
十三歲那年，因為短跑組的一句挑釁，天賦過人的劉翔又稀里糊塗跑進了市體校的跨欄組，在那裡他遇見了教練孫海平。
教練告訴他：你的速度和節奏都很棒，不要浪費你的天賦。年少的劉翔沒多少雜念，在心裡認定了跨欄這一份事業。
田徑是一項很枯燥的運動，他每天在一圈又一圈的賽道練到肌肉酸痛，坐立都困難，但沒想過放棄。
「那時候根本沒想過什麼全國冠軍，只要對得起自己就好，奧運會？天方夜譚！」
在教練量身定製的訓練下，劉翔的成績發揮得淋漓盡致。
2001全運會，劉翔以
13秒42
的成績超越了隊里的老師兄——
亞洲跨欄王陳雁浩
，人們開始議論「上海又出了劉翔，18歲，聽說很行啊！」
他記得小時候剛進體校，遠遠看著師兄走上田徑場，覺得他走路都自帶「王者氣度」，如今哪怕0.05秒的差距，也足夠讓他膨脹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定我劉翔真的有希望呢。」
當劉翔在國內田徑圈嶄露頭角，國際的田徑場百年來卻都還是黑人運動員的天下，連亞洲人自己都要信了，可初出茅廬的劉翔偏不。
2002年的一場比賽，一位美國選手觸欄倒地，裁判卻取消了相鄰賽道劉翔第二名的成績。
英語還不順溜的他當場指著大屏幕比劃，憤怒地和裁判理論：「我，第二」。
後來是教練拿著實時錄像才解除了誤會，
「因為他們覺得美國人怎麼會摔跤呢？中國人才跑不了這麼快！」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刀真槍的「歧視」，滋味確實不太好受：「這個沒辦法，我們只能用成績去說話才硬氣。」
2004年雅典奧運會， 他用
12秒91的成績平了世界紀錄，破了奧運會紀錄，
被黑人運動員壟斷一百年的世界奧運田徑史上從此有了中國人的名字。
簡短的解說詞不足以描述現場的熱烈，8月27日註定成為中國田徑歷史上大寫的一天！
頒獎禮時，他身披國旗一躍跳上領獎台，向世人宣告來自中國人的勝利奇蹟。
觀眾席上早已成了一片沸騰海洋，多少人留下了振奮的熱淚，劉翔的父母和教練也喜極而泣，唯獨劉翔沒哭。
他回到酒店沖個澡，關上門拉上窗帘，把金牌放進枕頭下面睡去，第二天一早醒來又小心地摸出金牌，反覆確認這是真的。
亞洲飛人雅典奪冠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國，賽後回國下飛機的那一刻，迎接他的是蜂擁而來的媒體，長槍短炮閃得他有些懵逼。
一路回家的路上，小區門口貼滿了他的大幅照片，所有人都走出家門打著傘探著頭，齊齊整整站在路旁夾道歡迎這位「民族英雄」，「給我嚇一跳。」
那段時間全民熱議「亞洲速度」的神話，無數人把他視作「天命之子」的偶像，
「別人跨欄是跳過去的，劉翔一抬腿就能邁過去！」
密密麻麻的廣告代言找上門來，幾乎所有體育活動都以邀請劉翔為榮，面對山呼海嘯的追捧和讚譽，一向樂觀開朗的劉翔卻破天荒覺得有點兒迷茫。
「12.91是你的極限嗎，你還能跑的更快嗎？」
都說諾貝爾文學獎是作家的墳墓，奧運金牌會是運動員的終點嗎？
劉翔在鮮花和掌聲背後苦思了很久，世錦賽只拿過第三，世界室內也只有第二，「那你的目標就是把所有冠軍拿個遍！」
隨後的幾年順風順水，先是2006年洛桑田徑大獎賽，
12秒88打破了沉寂13年之久的世界紀錄
；2007日本大阪又拿下了個人第一個世界錦標賽冠軍。
很少在鏡頭前哭的劉翔有些哽咽：
「我想把中國男子田徑短道失去的拿回來，今天我拿回來了，今後還會拿回更多。」
2008北京奧運會前期，他的大頭照片同時登上時代周刊和美國新聞周刊封面，黑市上奧運男子跨欄決賽門票價格已經炒到票面的20倍。
可世人只看到賽場上的「飛人」迎風飛翔，其實劉翔的跟腱根本不能支撐他比賽。高強度的訓練，一味追求極限和盲目的自信，他低估了傷病的嚴重性。
右腳踝的舊傷一直是教練的一塊心病，天性樂觀的他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那時候真的飄了，覺得自己沒什麼做不到的。」
北京奧運會的比賽當日，他已經感覺到右腳跟腱不適，為了堅持比賽他在訓練室猛踢牆壁，好讓自己的腳麻木，心裡既怨恨，又無奈。
「記得那一天比賽檢錄時，我只記得的就是痛，腳痛，心更痛。我為什麼無法忍受傷痛？為什麼各種治療都無效？為什麼我辜負了全國人民的期待？我為什麼……」
當天鳥巢里座無虛席，誰不想看「亞洲飛人」在自己家門口拿下金牌？這幾乎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很多體育迷早早訂好了慶功宴，就等著賽場上一錘定音。
可當發令槍響，瞬間的爆發力牽動舊傷，他連第一個欄都沒有跨過去就跪倒在賽道上，全場9萬多觀眾都沉默了。
沒人關心剩下的6名選手，短暫的寂靜過後，觀眾席開始傳來抽泣聲，陸續有人離場，走的時候還捂著發紅的眼眶。
與此同時，全國千萬塊轉播大屏幕不悲不喜地播完了這場唏噓的比賽，商場、公交站、天橋，很多人站在馬路中央哭得像個孩子。
十年血汗書寫的「亞洲飛人」神話，倒塌卻只需要一秒鐘。
「劉翔應該爬到終點去」；「跑斷腿也得到終點去」......
愛之深，恨之切，鋪天蓋地的批評和謾罵里，有一個聲音冷冷地在他耳邊迴響：「劉翔，你怎麼不死在跑道上？」
「我想過啊，可我不敢說。」他無奈地想。
他很想在第一時間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團隊為了保護他，隨後的記者會只有孫教練出席。
不願意就此告別跨欄生涯，劉翔一邊積極配合手術，一邊使勁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多年的職業習慣，他好像也忘記了自己不過是肉體凡胎。
2012年倫敦奧運110米欄，劉翔因跟腱斷裂再次重傷退賽。
那是很多人第一次聽說「跟腱」這個詞，只是沒想到在這樣悲壯嘆息的情景之下。
也許意識到這是職業生涯最後一次站上賽道了，他單腳跳回到跑道，與陪伴他十數年的欄板親吻告別。
此時跟腱已經收縮到無法行走，他最後是坐著輪椅離開賽場的，早已感覺不到疼，竟然還覺得如釋重負。
「完了，我的奧運完了，挺好，這樣也挺好。」
他不是沒想過，如果犧牲在跑道上，是不是就算對得起所有人了？可離開賽場的那一刻，他下了決心，
要對自己負責，哪怕為了家人，為了身邊的人。
流言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這一次，
劉跑跑被罵成了劉裝裝。
「
劉翔膽怯了，就是怕輸！
」「
這是陰謀，故意封鎖消息，炒高門票，保護贊助商的利益！
」「
膽小鬼真能裝，演技一流啊！
」
「當時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說話，大家都不知道怎麼樣和我交流，或者說安慰我的話。我記得一個志願者把我帶到休息室，對方當時就哭了。」
那時他用了整一年的時間平復心態，並沒有逃避看電視、報紙，而是逼自己去看賽事回放，
只有接受事實，牢記它，然後才能放下
。
他再回頭看已經可以很平靜，只是不理解為什麼大家變成了這樣。「所有人都在質疑我譴責我，卻沒人願意為我說一句話。」
他理解所有人都希望他能贏，但狂熱的輿論似乎已經忘記，
最想贏的那個人其實是他自己啊。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算是嘗了個遍。
有朋友說，劉翔，你還行不行，不要硬撐，不行就退了吧。
他開始聽一些慢節奏的歌，有時候情緒上來會有一瞬間的「喪」：唉，都這樣了，還有啥留戀的，出家得了。
他曾有暫時的自我逃避，想學著抽煙喝酒，但運動員多年的剋制和理性還沒丟，
「我就想著誰能揍我一頓，讓我感覺一下疼。」
其實腱斷裂之後，2年多時間裡他始終堅持艱難的康復訓練，夢想著能重新出發。
「雖然我的心中仍有熱血，但我的腳卻一次次對我說不，它無法再承受高強度的訓練和比賽。」
2015年，劉翔在上海舉辦了退役告別儀式，無數人當場淚目：「這兩年多雖然每時每刻我都在糾結，但今天，我決定放棄，選擇離開，我要新的生活。」
「......
在我個人職業運動生涯中，碰到困難、挫折和對手時，我從來沒有退縮過、逃避過、害怕過……盡我所能去努力、去挑戰、去拼搏。
我覺得我很幸運。
」
退役後的生活瑣碎又真實，他與演員葛天「閃婚閃離」，又與初戀女友吳莎重逢結婚，曾經飄在雲端的奧運冠軍也會跌進尋常紅塵的紛擾。
他有時間完成了剩餘學業，活躍在公益的舞台上，為中國體育發展出一份力，下了跑道，他的生活好像才剛開始。
「世上有幾個人可以拿世界冠軍？
一個時代能夠刮一陣風，我覺得我就足夠了，
我很知足。
所以我現在更多的是做自己，而不是做誰眼中的劉翔，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很多人把我想得很悲情，好像我在這個運動里受了多大的傷害，有多大的委屈似的，其實我自己真的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只是10個欄架之間跑得比別人快一點而已，但我已從這110米里得到了太多。」
離開田徑場很多年後，一位曾經的對手通過媒體鏡頭向他隔空喊話：「
加油啊，哥們兒，快回來，再回來一次，
咱們都還是好年紀，還不是結束的時候，你可是冠軍啊！
」
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人生，最好的年紀，全新的開始，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為自己飛翔。
本文圖片來自視覺中國、微博@劉翔-soulmate，《楊瀾訪談錄》、《魯豫有約》等
參考資料：
央視紀錄片《翔傳奇》
央視人物專訪：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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