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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輝斌:陸羽交遊考略

原標題:王輝斌:陸羽交遊考略



「茶神」或「茶聖」陸羽,因曾在唐代宗時期詔拜太子文學,故時人與後人又多稱其為「陸文學」。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一九六《隱逸傳·陸羽》云:「陸羽字鴻漸,一名疾,字季疵,復州竟陵人……詔拜太子文學,徙太常寺太祝,不就職。貞元末,卒。羽嗜茶,著《茶經》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備……祀為茶神。」他的別號除「桑寧翁」外,李肇《唐國史補》曾載其自稱「竟陵子」, 程肇豐《上饒縣誌·寓賢》說他曾號「東崗子」(《唐才子傳》同)。而《文苑英華》收有一篇《陸文學自傳》,歐陽修在《集古錄·跋》中認為該文乃出自陸羽手筆,可見他又曾以「陸文學」自詡。



陸羽一生,著述極豐,成就亦頗驚人。《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茶經》三卷、《警年》十卷。費寀《嘉靖廣信府志》所載除《茶經》外,另著錄其著作七種:《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譜》十卷、《南北人物誌》十卷、《吳興歷官記》三卷、《湖州刺史記》一卷、《占夢》三卷(《陸文學自傳》所載同)。該《府志》並云:「然世傳有《茶經》,他書皆不傳,蓋為《茶經》所掩也。」此外,他還另著有《五高僧傳》、《吳興志》、《水品》、《茶記》、《毀茶論》、《吳興圖記》、《顧渚山記》、《謔談》等多種著述,並協助顏真卿主編過《韻海鏡源》五百卷。在文學方面,陸羽的山水遊記也寫得很有特色,諸如《虎丘山記》、《杼山記》等文,皆為後人稱道。詩歌則以聯句擅長,屬對工整,承接自然,其數量之多,在《全唐詩》中也堪稱大家(僅就聯句而言)。由此看來,趙璘《因話錄》、李肇《唐國史補》、無名氏大唐傳載》等,皆載其「聰俊多能,學贍辭逸,詼諧振縱辯」云云,知並非溢美之詞:而辛文房《唐才子傳》稱其「工古調歌辭,興極閑雅,著書甚多」者,也頗為中正。

綜上之簡述,可知陸羽不僅是一位飲譽古今的茶學專家,而且在歷史學、地理學、音韻學、方誌學等方面亦造詣頗深,並擅長於遊記及聯句。此外,他還精於書法而自成一體,《全唐文》錄存其《論徐顏二家書》[1]一文,便是他對書學理論研究的結晶。他少年時「匿優人中」時,還曾自編自演過參軍戲中的「韶州參軍」(見段安節《樂府雜錄》及《陸文學自傳》),為唐代地方戲劇的繁榮與發展,也作出了應有的貢獻。因此,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陸羽在中國文化史上,才學之博,著述之富,涉獵之廣,於唐代實屬罕見。然而,歷來的研究者對於陸羽的研究,卻只局限於《茶經》三卷上,而對於他在文學、歷史、方誌諸方面的功績,卻很少有人問津,實為遺憾。


陸羽一生,交遊極廣,大凡官、隱、士、僧等,只要志趣相投,無所不往來,這對他眾多著述的產生,是密切相關的。為此,本文欲從文史的角度,對陸羽生平中的一些較重要的交遊,作一些鉤沉輯佚、歸納推演之研究與考察,旨在從其廣泛的交遊中,窺出他在唐代文學、歷史等方面的地位和影響,或有助於對其生平的全面之認識與探討。



竟陵大師積公《陸文學自傳》(以下簡稱《自傳》」)云:「始三歲煢露,育於竟陵大師積公之禪院,自九歲學屬文。積公示以佛書出世之業,子答曰:『終鮮兄弟,無復後嗣……』公曰:『子為孝,殊不知西方染削之道,其名大矣。』」 [2]文中「積公」,即竟陵禪師智積,俗姓陸。李肇《唐國史補》卷中:「羽少事竟陵禪師智積。」[3]趙璘《因話錄》卷三:「太子陸文學鴻漸,名羽,其先不知何許人。竟陵龍蓋寺僧姓陸,於堤上得一初生兒,牧育之,遂以陸為氏。」[4]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羽字鴻漸,不知所生。初,竟陵禪師智積得嬰兒於水濱,育為弟子。」[5]


智積禪師於陸羽既為師生關係,又有父子這誼,羽幼年之養育,全仗禪師一人周全。據《自傳》所載,雖然大曾罰陸羽「掃寺地,潔僧廁,踐灰淤牆,負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並「鞭其背」,但大師園寂後,陸羽不但未記其恨,反而寫詩哀悼,可見其對禪師養育之恩是終生銘刻於心的。《茶童引》卷上引《鴻漸小傳》云:「(陸羽)少事竟陵禪師智積,異日,羽在他處,聞師亡,哭之甚哀,作詩寄懷,其略曰:『不羨黃金壘,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是詩為《全唐詩》卷三○八所錄存。


柳詹 趙璘《因話錄》卷三商部下云:「太子陸文學鴻漸……與餘外祖戶曹府君交契深至。外祖有 事狀,陸君所撰。」並於「戶曹府君」下注云:「外族柳氏,外祖洪府戶曹,諱詹,字中庸,別有傳。」


柳詹《新唐書》卷二○二作柳淡,為文學家柳並之弟,事附《柳並傳》後,極簡約:「並弟淡,字中庸,穎士愛其才,以女妻之。」或以為其登大曆進士,檢徐松《登科記考》大曆各年份,均無其名,當不的。又趙璘在「注」中說柳詹「別有傳」,所指乃《因話錄》卷三「蕭穎士」條內附事:「功曹以其子妻門人柳君諱詹,即余之外王父也。」


柳詹與陸羽交往,當源於顏真卿所致。據《四部叢刊》本《顏魯公文集》卷十二,知顏真卿與柳詹、陸羽等十餘人,均曾在湖州聯句作《竹山連句題潘氏書堂》詩一首(是詩岑仲勉《金石論叢》考證為偽作,見該書 「偽竹山聯句厚誣顏真卿」條,第二三○頁)。另《全唐詩》錄存顏真卿與柳詹、陸羽、劉全白、吳筠等二十九人《登峴山觀李左相石尊聯句》詩一首。峴山在湖州烏程縣,原名顯山,因避唐中宗李顯諱而改作是名。「李左相」即李適之,其開元中曾任湖州別駕,「石尊」指李適之在峴山登臨過的一塊岩石,其狀如酒觴,故又有稱之為「本樽」者。


上二首聯句詩,其地均在湖州,表明柳詹與陸羽相過從之地亦在湖州,度其時,約在大曆八年前後。據留元剛《顏魯公年譜》(《顏魯公文集》附)可知,顏真卿刺湖州事在大曆八年正月,奉詔還京乃為大曆十二年四月。劉?等《舊唐書》卷十一《代宗紀》有云:「大曆十二年……夏四月……召顏真卿刺湖州……八月甲辰,以湖州刺史顏真卿為刑部尚書。」[6]屆時,柳詹當已作洪府戶曹了。至於趙璘所云「外祖有 事狀,陸君所撰」之時間,亦當在此前後,惜其「狀」已佚。無以窺柳詹之「事」了。


顏真卿李肇《唐國史補》卷中「陸羽得姓氏」條有云:「羽於江湖稱竟陵子,於南越稱桑苧翁,與顏魯公厚善,及玄真子張志和為友。」顏魯公即顏真卿,兩《唐書》有傳,其與陸羽之交往,乃在湖州刺史期間。《新唐書》卷一九六《陸羽傳》云:「上元初,更隱苕溪,自號桑苧翁,闔門著書。」苕溪為湖州的別稱。二人在湖州一見如故,同游吳興杼山,顏真卿有《謝陸處士杼山折青桂花見寄之什》詩以紀其事。爾後,顏真卿還資助陸羽在杼山妙喜寺旁建一亭,取名「三癸亭」。顏真卿《題杼山癸亭得暮字》詩紀其云:「款構三癸亭,實為陸生故。」未幾,僧皎然讀顏詩後,即和了一首《奉和顏使君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三癸亭》詩。顏、皎二詩,均為《全唐詩》所錄存。

顏真卿資助陸羽毛建「三癸亭」,當是對陸羽在湖州期間協助他完成中斷十餘年的《韻海鏡源》一書的酬謝。對此,顏真卿《湖州烏程縣杼山妙喜寺碑銘》(見《顏魯公文集》卷七)、封演《封氏聞見記》卷二「聲韻」,均有所記載。《韻海鏡源》一書,初稿為五百卷,後修改為三六十卷,今已佚。《舊唐書》卷十一《代宗紀》云:大曆十二年 「十一月癸酉……刑部尚書顏真卿獻所著《韻海鏡源》三百六十卷。」


張志和號玄真子。張志和以《漁歌子》五首名世,兩《唐書》、《唐才子傳》均載其生平。《新唐書》本傳云:「……以親既喪,不復仕,居江湖,自稱煙波釣徒,著《玄真子》,亦是自號。」又云:「顏真卿為湖州刺史,志和來謁,真卿以舟敝露,請更之……」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云:」與陸羽嘗為顏平原食客。平原初來刺湖州,志和造謁。」[7]據上述材料可揣知,張志和與陸羽過從,乃和顏真卿有著直接關聯,其時自當在顏刺湖州的大曆期間。


又,《全唐詩》卷三○八著錄張志和《漁父歌》(即《漁歌子》)五首,於題下注引《西吳記》云:「湖州磁鎮道士礬,即志和所謂西塞山前也。志和有《漁父詞》,刺史顏真卿,與陸鴻漸、徐士衡、李成矩倡和。」[8]


李齊物《自傳》云:「天寶中,郢人酺於滄浪邑,吏召子為伶正之師,時河南尹李以齊物黜守,見異,提手撫背,親授詩集,於是漢沔之俗亦異焉。」又,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一九六《隱逸·陸羽傳》有云:「天寶中,州人酺,吏署羽伶師,太守李齊物見,異之,授以書,遂廬火門山。」


李齊物乃淮安靖王李神通之子,兩《唐書》有傳。其出為竟陵守,《新唐書》本傳云:「天寶初,累擢陝州刺史。開砥柱,通漕路,發重石,下得古鐵鏵若戟然……遷河南尹,坐與李適之善,貶竟陵太守,還,遷京兆尹、太子太傅、兼宗正卿。」李適之,兩《唐書》亦有傳,適之「坐韋堅累,貶宜春太守。」《舊唐書·玄宗紀》:「天寶五載,秋七月,丙子,韋堅為李林甫所構,配流臨淮郡,賜死。太子少保李適之貶宜春太守,到任,飲葯死。」《新唐書·玄宗紀》所載略同。李齊物七月被貶,其至竟陵,當在冬末歲初之際,與陸羽相見而「異之」並「授以書」,應乃為天寶六載正月事。《新唐書·玄宗紀》云:「六載正月……丁亥,享於太廟。戌子,有事於南郊,大赦,流人老者許致仕,停立仗足。賜文武官階……民酺三日。」《新唐書·陸羽傳》云:「天寶中,州人酺。」李齊物見陸羽為「伶正之師」而異之者,即為是時。此則表明,陸羽自少年「匿優人中」後,再度重操舊業為「伶正之師」,亦在天寶六載的正月。


崔國輔崔國輔是盛唐時期與王昌齡、王之渙齊名的一位詩人(詳見白居易《故滁州刺史贈刑部尚書滎陽鄭公墓志銘》)。辛文房《唐才子傳》云:「天寶間,坐王鉷近親,貶竟陵司馬……初至竟陵,與處士陸鴻漸游,三歲,交情至厚,謔笑永晶。又相與較定茶水之品。臨別謂羽曰:予有襄陽太守……及盧(黃門)所遺文槐書函一枚,此物皆憶所惜者,宜野人(乘)蓄,故特以相贈。」


考《舊唐書·玄宗紀》,知王鉷以罪被殺事在天寶十一年四月, 崔國輔「坐王鉷近親,貶為竟陵司馬」亦當在是時。「與處士陸鴻漸游三歲」,則表明崔國輔任竟陵司馬凡三年。又《唐才子傳》云:「又相與較定茶水之品。」表明陸羽是時已開始了對茶學的研究。《全唐詩》卷七九四載清晝、崔子向《泛長城東溪暝宿崇光寺寄處士陸羽聯句》有云:「荊吳備登歷,風土隨編錄。」此詩約寫於大曆七年,時陸羽《茶經》三卷早已完成,由此則可揣知「風土隨編錄」,當是指風土隨《茶經》而錄。但從陸羽的行蹤進行考察,他與崔國輔交遊三年之際,足跡尚不曾至吳,以此結合「又相與較定茶水之品」推敲,其之「登歷」所指當為荊楚而言。而《茶經·一之源》中有「巴山、峽州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語,表明陸羽在與崔國輔交往前已到今過渝、鄂交界一帶。


皎然《自傳》云:「至德初,泊秦人過江,予亦過江,與吳興釋皎然為緇素忘年之交。」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於《陸羽傳》有云:「與皎然上人為忘言之交。」皎然正史無傳,《全唐詩》存詩七卷。又,《唐才子傳》卷四《皎然傳》云:「皎然, 字清晝,吳興人。俗姓謝,謝靈運之十世孫也。初入道,肄業抒山,與靈徹、陸羽同居妙喜寺。羽於寺傍創亭,以癸丑歲癸卯朔癸亥日落成,湖州刺史顏真卿名以『三癸』,皎然賦詩,時稱『三絕』。真卿嘗於郡齋集文士撰《韻海鏡源》,預其論著,至是聲價藉甚。」「三癸」亭落成之癸丑歲,即大曆八年,是時正為顏真卿刺牧州之際,此則表明,皎然與陸羽過從之初,乃在此年之前與「至德初秦人過江」之後。


皎然是陸羽交遊中的重要人物,他們間的唱和之作,亦居諸人之首,僅據《全唐詩》即可知,二人相互聯句的詩作就有十首之多,此外,《全唐詩》皎然集中還有《丹陽陸羽處士不遇》、《九日陸處士羽飲茶》……及與崔子向聯句之《泛長城東溪冥宿崇光寺寄處士陸羽聯句》等,共十三首之多,足見二人生前過從之密,情誼之深。而更為意思的是,當陸羽於「貞元末卒」後,其墓也與皎然同葬於湖州吳興杼山。《全唐詩》卷三七九載孟郊《送陸暢歸湖州因憑題故人皎然塔陸羽墳》詩有載,云:「杼山博塔禪,竟陵廣宵翁……不然洛岸亭,歸死為大同。」[9]足見二人生前關係篤密之一斑。


陸羽與皎然的酬唱之作,除被《全唐詩》錄存聯句十首外,餘者全佚。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載陸羽「集並茶經今傳」,其「集」當是指陸羽之詩文合刊本而言,辛氏既見,則元代尚存。

崔子向《全唐詩》著錄崔子向詩四首(含《全唐詩補遺》之與皎然聯句詠陸羽一首),並於其名下注云:「貞元間為檢校監察御史,後終南海從事。」其登進士第時間,徐松《登科記考》卷十二據朱熹《韓文考異》訂為貞元六年。在崔子向現存的四首詩中,《泛長城東溪暝宿崇光寺》、《送惟詳律師自越之義興》、《題越王台》三詩,均與今浙江有關,其籍貫似當為越人。又其在越與陸羽相過從,據《登科記考》,似在貞元八年前後。若從《寄處士陸羽》聯句中之「荊吳備登歷,風土隨編錄」作進一步考察,其初交之確時,當在《茶經》成書的唐肅宗乾元元年前後,待與皎然聯句寄陸羽,則二人已是再次相逢了。


李季卿《唐才子傳》卷三云:「初,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喜茶,知羽,召之,羽野契具而入。李曰:『陸君善茶,天下所和。揚子中冷水,又殊絕,今二妙千載一遇,山人不可輕失也。』茶畢,命奴子與錢……與皇甫補闕善,時鮑尚書防在越,羽往依焉。冉送序曰:『君子窮孔釋之名理,窮歌詩之麗則。遠野孤島,通舟必行;魚梁釣礬,隨意而往……鮑候知子愛子者,將解衣推食,豈徒嘗鏡水之魚,宿耶溪之月而已。』」[10]


李季卿為李適子,事迹附乃父傳中。《新唐書·李適傳》云:「子季卿,亦能文,舉明經、博學宏辭,調雩尉……代宗立,還為京兆少尹,復授舍人,進吏部侍郎、河南江淮宣慰使。」(《舊唐書》卷七十七傳附《李適之傳》,岑仲勉在《突擬注》 中已指出其誤)歐陽修《集古錄目》云:「《唐李氏三墳記》,李季卿撰,。李陽冰篆書。」《舊唐書·代宗紀》永泰元年內云:「三月壬辰朔,詔……吏部侍郎李季卿、王延昌、禮部侍郎賈至……等十三人,並集賢院待詔。」獨孤及《毗陵集》卷十一有《季卿墓誌》云:「歲在丁未(大曆二年),七月丁卯,有唐故右散騎常侍季卿薨,享年五十九。」[11]考《冊府元龜》卷六五八:「李季卿代宗永泰中,為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奉命江南江淮宣慰……」[12]唐代宗以永泰紀年,凡二年,「永泰中」即永泰二年,則李季卿與陸羽研茶之時,當在此間。


皇甫冉皇甫冉與皇甫曾,均被列入「大曆十才子」(參見傅璇琮《唐代詩人叢考·皇甫冉皇甫曾考》)歐陽修等《新唐書·文藝傳》、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均有二人的生平事迹之載。《新唐書·藝文志》丁部集錄別集類著錄《皇甫冉》詩集三卷,注云:「字茂政,潤州丹陽人……天寶末無錫尉,避難居陽羨……與弟曾齊名。曾字孝常,歷侍御史,坐事貶舒州司馬、陽翟令。」《全唐詩》卷二五○著皇甫冉《送陸鴻漸棲霞寺採茶》、《送陸鴻漸赴越》二詩,卷二一○著錄皇甫曾《送陸鴻漸山人採茶》、《尋陸處士》、《哭陸處士》及《七言重聯句》、《三言喜皇甫曾侍御見南樓玩月聯句》二首,共五詩(皇甫曾與陸羽交遊概況詳下)。棲霞寺,在今南京市東北之棲霞山(非山東單縣之棲霞),是地與皇甫冉天寶末所尉之無錫及晚年避難寓居之陽羨縣均頗近。陸羽由竟陵自江東,據《自傳》所載,乃在至德初,則其與皇甫冉相交,當在是時。


又皇甫冉《送陸鴻漸赴越序》云:「君自數百里訪予,羈病牽力迎門,握手心喜……吾子所行,蓋不在此。尚書郎鮑候,知子愛子者,將推食解衣以拯其極,講德遊藝以凌其深……吾是以無閑,勸其晨裝,同賦送遠客一絕。」[13]《唐才子傳》所載陸羽與鮑防事,當本此(具體詳下)。


鮑防大曆間名詩人,與皇甫曾天寶十二載登進士第[14]。兩《唐書》、《唐才子傳》雖有小傳敘其生平,但極簡約。皇甫冉送陸羽詩既題為「赴越」,其所行當為鮑防邀約,故其預言陸羽至越後鮑防「將推解衣以拯其極」。鮑防以尚書郎仕越,上述各小傳均不載。考穆員《工部尚書鮑防碑》,知其在越頗有政績。《碑》云:「舉進士高弟,調太子正字。中州兵興,全德達難,辭永王去……光弼上將薛兼訓專征之命於東越,掇公介之……令必公口,事必公手,兵兼於農,盜復於人。是時,中原多故,賢大夫以三江五湖為家,登會稽如鱗芥之集淵藪,以公故也。征拜尚書郎,優遊公聊間。」[15] 「中州兵興」,「中原多故」,均指安碌山亂唐事;而「辭永王去」,則指永王東巡,事在至德二年,其被李光弼「掇公介之」為薛兼訓專征示越之幕府,即當在此前後。《新唐書》本傳所云「為浙東觀察薛兼訓從事」, 所指即此。陸羽赴越與之交遊,其時亦即在此前後。


皇甫曾皇甫曾天寶十二載登楊儇榜進士[16],後歷官監察御史。其「坐事貶徙舒州司馬」之時間,據傅璇琮《皇甫冉皇甫曾考》一文,知在「大曆三年秋之後,大曆六年春之前」[17]。按舒州為唐高祖武德四年改同安郡置,天寶元年復之,至德二年改為盛唐郡,乾元元年復為舒州(見兩《唐書·地理志》),治所在今安徽潛山縣。考陸羽行蹤,其自至德初過「江」後,即於上元年間隱苕溪閉門著書,並於此間與皇甫冉相往來。則冉之弟曾亦當與陸羽相交於其時。


按《皎然集》卷三有《春日陪顏使君真卿皇甫曾西亭重會海韻諸生》一詩,題中所謂「海韻諸生」,即指共同協助顏真卿完成《韻海鏡源》諸人,則陸羽自當包括其內。詩題為「重會」,則再次聚也。「西亭」,據顏真卿《湖州烏程縣杼山妙喜寺碑銘》引陸羽《吳興圖記》所載,其位於「湖州城西南二里,烏程縣南六十步,跨苕溪為之」。此亭為梁朝柳惲於天監十六年任湖州刺史時所建,後世又名「水亭」,陸羽與耿湋等人曾於上聯句。此則可證,皇甫曾確曾由舒州到過湖州。但此亦表明,皇甫曾任舒州司馬之時間,非如傅文所為「大曆六年春之前」了,因為留元剛《顏魯公年譜》訂顏真卿始刺湖州之時間為大曆八年正月,若皎然詩寫於皇甫曾由舒州司馬轉翟陽令之任上,但陸羽行蹤又從未到過許州(翟陽為許州所轄,詳見《元和郡縣圖志》)。陸羽死於「貞元末」,皇甫曾作《哭陸處士》一詩以悼之,此詩的存在,表明二人生平過從是十分殷密的,同時也說明了皇甫曾卒於陸羽之後,傅璇琮《皇甫冉皇甫曾考》認為「皇甫曾之卒即在貞元元年(七八五)」之說,看來是不能成立的。否則,《哭陸處士》詩即非皇甫曾之什。


蕭瑜《上饒縣誌·寓賢》云:「寓居信城北三里……御史蕭瑜領洪州,羽自信州移至洪州玉芝觀。瑜喜與之倡和,成帙,權德輿為之序。」[18]考權德輿《蕭待御喜陸太祝自信州移居洪州玉芝觀詩序》有云:「太祝陸君鴻漸,以詞藝卓異,為當時文人,凡所至之……時江西上介、殿中蕭侍御公瑜,權領是邦,相得歡甚,會連在司憲李公入覲於王,蕭君……留府,太祝亦不遠而至,聲同而應隨……侍御唱之,太社酬之,法曹和之,是三篇也,不可以不紀。」[19]此即《縣誌》所本。


權德輿與蕭瑜、陸羽在洪州的交遊,考其生平,當為任李兼幕府之時。《舊唐書》卷一四八《權德輿傳》云:「貞元初,復為江西觀察使李兼判官。」此則表明,貞元初年,權德輿與蕭瑜均在李兼幕府共事,待李兼入朝後,蕭瑜才「權領」洪州。又權德輿有《同陸太祝鴻漸曹法曹載華見蕭侍御留後說得衛撫州報推事使張侍御卻回前刺史戴員外無事喜而作》三首絕句,詩題中之「崔法曹載華」,即《序》中之和詩的「法曹」其人。由此可知,貞元初江西觀察使李兼自洪州入朝,蕭瑜與陸羽、崔載華三人「賦詩相送」,「是為三篇也」,權德輿將其整理成帙並為之序。此則表明,陸羽與這些人的交往非只一般。

權德輿的三首絕句,據詩題中「前刺史戴員外無事」可知,乃作於戴叔倫蒙冤昭雪之後。戴叔倫蒙冤事,其集中共有十餘首詩相涉,《全唐詩》卷二七四《歲除日奉推事使牒追赴撫州辨對留別崔法曹陸太祝處士上人同賦人字口號》即是明證。戴叔倫為撫州刺史,始於貞元元年夏,止於貞元四年四月[20],詩題雲「使牒追赴撫州辯對」,其時則當在貞元四年四月之後。是時,其已由撫州改任容州刺史了。權德輿詩題對戴叔倫蒙冤昭雪事既云為「說得」,可知他乃是從陸羽、崔載華、蕭瑜處聽來的,但三人中,又只有陸羽最先知道此事,這是因為,戴叔倫昭雪後即將此事告訴了陸羽,其《撫州補推昭雪知陸太祝》三首(《全唐詩》卷二七四)即為明證。對於戴叔倫此事,傅璇琮《戴叔倫的事迹系年及作品的真偽考辯》一文頗為懷疑,認為戴集中凡涉及此事者,皆為偽作,理由是現存各種關於戴叔倫的材料中,均未見載述此事。按此說不免有些武斷,上引權德輿三首絕句,便可表明戴叔倫曾被「追赴撫州辨對」過。


權德輿另有《送陸太祝赴湖南幕同用送字》一詩,亦表明陸羽與戴叔倫過從甚密。據傅文考證,戴叔倫在建中三年十月前,曾於嗣曹王皋的湖南觀察使幕府任職一時,而陸羽赴湖南幕府,當是應戴叔倫之邀所致,此則可證,二人在建中三年十月前就已相識。考二人行蹤,其初識似在舒州或湖州二地。《全唐詩》卷二七二著錄戴叔倫《京口送皇甫司馬副端曾舒州秩滿歸東都》一詩,表明戴叔倫與皇甫曾的關係亦頗為密切,而陸羽與皇甫曾又過從甚密,由此而推之,三人極有可能是在大曆初皇甫曾任舒州司馬時相識的。


李季蘭 劉長卿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二云:「季蘭,名冶,以字行,峽中人……時往來剡中,與山人陸羽、上人皎然,意甚相得。」又云:「形器既雄,詩意亦盪,自鮑照以下,罕有其倫。」可見李季蘭不僅是一位女道士,而且還是盛、中唐之際的一位著名女詩人。明人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三十「宮閨」載其「詩一卷」,《全唐詩》卷五○八著錄其詩十餘首,多系贈酬遣懷之作。


李季蘭與陸羽之交遊,《唐才子傳》載雲「剡中」,而《全唐詩》著錄其《湖上卧病喜陸鴻漸至》五律一首又可為之證。詩云:「昔去繁霜日,今來苦霧時。相逢仍卧病,欲語淚先垂。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偶然盛開醉,此外更何之。」首聯「昔去」「今來」,表明二人過從十分頻繁,而詩題又用一「喜」字,更見出其情誼之一斑。二人交往之地,《唐才子傳》云為剡中,但該書「李季蘭小傳」又載季蘭曾與劉長卿等「諸賢於烏程開元寺」聚會一時。按烏程為湖州屬縣,陸羽自上元初後即在苕溪閉門著書多年,並於大曆八年顏真卿刺湖州時相過從,陸羽與李季蘭之交當在斯時斯地。又湖州地處太湖流域,李季蘭《湖上卧病喜陸鴻漸至》當作於此,若然,則陸羽與李季蘭分別在剡中及湖州交往一時,而此,正與此詩中之「昔去」「今來」叩合。


按劉長卿亦與陸羽相過從。《全唐詩》卷一四八《劉長卿集》中有《送陸羽之茅山寄李延陵》詩,以紀二人之交遊。詩題中「李延陵」,指劉長卿好友李摯時正任職延陵令,而其集中則有《送李摯延陵令》一詩可證。唐延陵治所在今江蘇丹陽縣之延陵鎮,為至茅山的必經之路,則劉長卿與陸羽之相識,即當在此時。


劉長卿集中又有《入白沙渚夤緣二十五里至石窟山下懷天台陸山人》詩,其中「陸山人」即陸羽。陸羽至天台,確時無考,很可能與皇甫冉送他赴越的那一次相關聯。其此次至越,雖為鮑防所邀約,但他卻是漫遊了整個剡越的。《全唐詩》卷三○八錄其《會稽東小山》七絕一首,便證明他到過嵊縣剡溪,而嵊縣距天台甚近。鮑防邀陸羽,時在大曆前,其登天台,亦當在此之前後。劉長卿行蹤,據傅璇琮《劉長卿事迹考辨》,知其自南巴北返後直到大曆五年,一直是在吳越漫遊,因此,其很有可能多次與陸羽相過從,上引二詩便是最好的證明。


上面對陸羽的部分交遊從各自的行蹤進行了一番梳理,使我們不僅能從中對陸羽的生平事迹有一個較為清晰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從中可以窺知,陸羽在安史之亂前後,與一批弛名於當時的詩人關係極為密切,他們或聚會、或吟唱、或聯句,在當時均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特別是陸羽的詩作,為詩家們所高度評價,權德輿說他「詞藝卓異,為當時文人」;皇甫冉以「窮歌詩之麗則」相贊,耿湋則稱他「一生為墨客」(見《全唐詩》卷七八九),李冶將他比作謝靈運,孟郊譽其詩為「新篇」(《題陸鴻漸上饒新開山舍》),等等,皆我們提供了研究陸羽文學成就的極好資料。據此,我們似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陸羽在唐,首先是文學家,然後才是茶學家。或者說,《茶經》三卷,只是陸羽貢獻給歷史的一個極小部分,而其大部分,則是文學、史學與方誌等。


注釋:


[1]《全唐文》卷四三三陸羽《論徐顏二家書》一文,經比對,乃系從同卷《懷素傳》中輯出,而非表明陸羽曾撰有此文。


[2]陸羽《陸文學自傳》,《文苑英華》卷七九三,中華書局一九六六年影印本。

[3]李肇《唐國史補》卷中,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版。,


[4]趙璘《因話錄》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版。,


[5]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影印。


[6]劉?等《舊唐書》卷十一《代宗紀》,中華書局一九七五年版。


[7]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影印。


[8]彭定求等《全唐詩》卷三○八,中華書局一九六○年版。


[9]孟郊《送陸暢歸湖州因憑題故人皎然塔陸羽墳》,《全唐詩》卷三七九,中華書局一九六○年版。


[10]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影印。


[11]獨孤及《李季卿墓誌》,《毗陵集》卷十一,《四部叢刊》本。


[12]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六五八,中華書局一九八五年影印本。

[13]皇甫冉《送陸鴻漸赴越序》,《全唐詩》卷二五○,中華書局一九六○年版。


[14]徐松《登科記考》卷九,中華書局一九八四年版。


[15]穆員《工部尚書鮑防碑》,《文苑英華》卷八九六,中華書局一九六六年影印本。


[16]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又見徐松《登科記科》卷九。


[17]傅璇琮《皇甫冉皇甫曾考》,《唐代詩人叢考》,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版。


[18]程肇豐《上饒縣誌》,乾隆四十九年刻本。


[19]權德輿《蕭侍御喜陸太祝自信州移居洪州玉芝觀詩序》,《文苑英華》卷七一六,中華書局一九六六年影印本。


[20]參見傅璇琮《戴叔倫的事迹系年及作品的真偽考辯》一文,《唐代詩人叢考》,中華書局一九八○年版。


(本文原載《唐代詩人探賾》,二○一八年七月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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