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盡了底層百姓的艱辛,卻一部也沒在國內上映
本文轉載自一日一度
明天是否還能活,
是遊民的根本問題。
遊民
01
國產獨立紀錄片有句順口溜:警察妓女黑社會,窮山惡水長鏡頭。
拍這類片子的導演,基本上都做好了「三無」的準備,無院線、無票房、無收入。
題材的特殊性註定了他們遊離在主流電影圈之外,哪怕在國外拿獎到手軟,在國內還是悶聲拍片的「遊民」。
「遠看藝術家,近看是遊民」,這是導演徐童的自述。
1965年出生的他,曾就讀中國傳媒大學新聞攝影專業,至今未拿到畢業證。
原因是畢業那年,他在外面拍片,沒法回來考試,就找人替考,這事兒被同學捅破,告到了學校。
事關重大,學校不予原諒,他也拉不下臉找人求情來年補考,就這樣倉促離開了母校。
如此,原本能進中央電視台工作的事兒,和一紙畢業證書都泡湯了,就這樣徐童成了沒學歷的散戶。
02
當年國家攝影人才緊缺,還是安排他進了體制內的正規單位。官職不大,就在衛生系統下的一個科室拍宣傳片。
迎接他的是一旦紮根,人生就一眼見底的生活。
「我一看整個就一老爺單位,就是那種標準的半截豆綠的牆圍,一去之後先領一盒文具,兩根圓珠筆、毛巾、肥皂,發一辦公桌。行了,你這一生從此就釘在這兒了。」
徐童害怕了,他逃似的辭職了。
因為沒錢,從城東到城北,從魚龍混雜的批發市場到形形色色的商鋪街,他都住過。
「在北京周邊的城鄉交接地帶,一邊接一些戲,散活兒,就是變成了一個自由職業者。所以能體會到各種各樣的生活。」
42歲的時候,徐童寫了本小說《珍寶島》,專門描寫城鄉交接地段生活的人,他們處於社會底層,住在城市邊緣,每個人都背井離鄉,帶著不為人知的故事,在這裡過著大雜燴的生活。
但正是這樣一件件生存故事,沒有光怪陸離,卻真實得扎眼。
文字不足鏡頭的表現力,「對這種撲面而來的生活,不拍都覺得對不起它。」
那就為遊民們拍部紀錄片吧,能不能發行,賺不賺錢,管他呢。
03
2009年,「遊民系列片」之一《算命》在北京獨立電影論壇上首映,廣受好評。
這些年隨著觀影人數的增加,它的豆瓣評分一路上漲到9.0,遠超過84%的紀錄片。
而《算命》其實是「遊民三部曲」的第二部。
第一部是《麥收》,徐童把鏡頭對準了一群生活在髮廊的性工作者,這群生存在灰色地帶的女孩們有各自的煩惱和鄉愁。
但因為拍攝過程中,沒有明確告知身份和拍攝目的,影片上映後,伴隨著讚譽,也受到了主角妞妞的譴責,甚至遭遇很多女權主義者的抵制。
影片雖然成功了,但有這樣一出節外生枝的鬧劇,徐童便鮮少提及這部處女作。
好在他又找到了新的「遊民群體」,被冠以封建迷信、江湖騙術的算命先生。
04
《算命》中,腿腳不靈便的厲百程租住在燕郊,他有一位聾啞、失智、跛腳的老伴石珍珠。
四十多歲時,他花了一百來塊錢把石珍珠買回了家,依照現在的婚戀觀來看,簡直不可思議。
但這對於長期被哥嫂虐待,住了十幾年羊圈、每日吃剩飯的石珍珠來說,無疑迎來了生命的曙光。
厲百程會給她穿衣、梳頭、扎辮子,燒熱水洗手,伺候她吃藥,煮飯喂飯更是不在話下。
兩人的生活來源主要是靠厲百程給人算命,在一次「掃黃大清理」中,厲百程的算命事業,也遭到連帶清理。
兩位殘疾老人的生活難以維持,不得不去申請救助。
片中有一幕,厲百程去殘聯索要生活撫恤金,而辦公室在三樓。徐童跟在身後拍下了這位殘疾老人拄著雙拐,爬樓梯時倔強的背影。
明明是殘聯,卻要設在樓上;明明是為殘疾人服務,卻連起碼的專用通道都沒有預留。
象徵善意、正義的扶貧機構,只剩下令人作嘔的官僚主義。
而江湖生活在其荒誕不經的表象下,卻有其道義。
厲百程為解決生理需求,前去招妓,都沒忘記帶上老伴石珍珠。
街頭乞丐去髮廊嫖娼,對方看他性功能障礙,勸解「你這不行,還是回去吧,攢倆錢不容易」,老闆又把錢退給了他。
05
在厲百程家拍攝時,徐童認識了一位前來算命的「俠女」——唐彩鳳。
為了破除「孤單命」,厲百程給她重新改了名,叫唐小雁。
「雁」字十二劃,寓意「好事成雙」。
但她還是遇上無賴的男朋友,最終給了200塊錢打發了事。
小雁說:「後來徐童給我打電話想拍我,說要做在一個紀錄片里,一二來去的,他也愛說,我也愛聊,我說以後你就直接到我店裡來拍吧。」
她的店是一家按摩房,對於這個身份,她毫不避諱。
「不偷不搶的,掙的都是辛苦錢,怕什麼?」
16歲時,就和姐們兒來北京闖蕩,17歲時被人脅迫到出租屋裡強姦,倒賣過建材,開過歌廳,入過傳銷,用她的話說,「除了沒賣過毒品,基本上都干過。」
在珠海開歌廳時,被仇家端著衝鋒槍找上門來,「我當時就跟他說,你別給我弄這個,什麼他媽的衝鋒槍!誰沒玩過?你別給我吹牛逼,你今天弄不死我,給我留半口氣,我緩過來你就死定了!」
可是,2009年,按摩店被人告發,店裡的乾女兒瑩瑩將她供認了出來,店鋪被端,唐小雁也收押入獄。
她的江湖,在衝鋒槍前沒有倒,卻折在了涉世未深的乾女兒身上。
拘滿14天,就要提審了,唐小雁只能記起徐童的手機號,托姐們給他打了電話。
一個拍紀錄片的,也沒什麼錢,徐童就把車給賣了,保釋出了唐小雁,那時他們才認識兩個月。
「我是以她的方式來對待她的,就是信任,還有仗義。」
06
唐小雁面對鏡頭,有種天然的鬆弛,這太難得了。
按摩店被取締前,她在鏡頭前用繡花針穿破肚皮,給自己繫上了本命年帶來好運的紅繩。
「我當時離她也就10厘米,想要一個自下而上的角度,她坐在床上,我都幾乎快貼著地了,她用針刺穿肚皮,拿鉗子往外的時候,我那一瞬間感覺她已經忘掉攝像機,忘掉了地上還跪著一個大活人在拍攝她。
這時候如果旁邊再有一個攝像機拍我們倆,一定覺得挺荒誕的——這肯定不是紀錄片,這是一個劇情片的拍攝場景。」
美酒加咖啡
獻給歌友 紀念金曲16首
鄧麗君
00:00/02:50
剪輯到這一段時,徐童加了《美酒加咖啡》的背景樂,他把自己弄哭了。
我看的時候,也哭了,打開彈幕,滿屏都寫著「淚目」。
為了保持住感覺,徐童都是隨拍隨剪,所以整部片子的真實感和晃動的鏡頭一樣,直入人心。
片子上映後,唐小雁跟隨徐童出國參加活動,一個日本觀眾用生硬的漢語說:「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一想起你在那麼艱苦的條件下還在勇敢地活著,我身上就充滿了能量。」
07
2009年秋,唐小雁回了老家黑龍江,徐童過去住了半年,又發現了新的主角,唐小雁的父親唐希信,後來他做了遊民第三部《老唐頭》的主角。
「老頭兒就跟個錄音機似的,在那兒待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已經把所有的故事給我講過一遍了,同一個段子他能說好幾次,每一次的用詞、語氣、手勢和音調都完全一樣……
可是他講得特別有意思,當時我就覺得這個老頭兒是上帝賜給我的一個禮物,我不拍都不行。」
他甚至沒有給過唐小雁一分錢。就連替她繳的保釋金,在唐小雁出獄第二天就去銀行取了全部的7萬塊錢,還給了徐童。
「我後來就跟徐童說:『徐童,你讓我干任何事都行,就是要我的命我都能給你,』何況是去掉馬賽克這麼個事兒。」
在此之前,她一直糾結是否要露臉出鏡。
可以說,唐小雁把徐童帶入了她的豪俠江湖,在那裡,徐童更接近遊民式仗義的行為回報了她。
角色和導演相互作用,作品才會揭露得更深刻、徹底。
不瘋魔,不成活。不深入,難成書。
08
《算命》這部片子里還有一位找厲百程算命的性工作者叫尤小雲。
她的丈夫犯事兒被關進了監獄,為了湊齊保釋金,她才走上了這條路。
家中女兒還不知道爸爸的事,每回從監獄裡打電話,她都會告訴女兒,爸爸去外地了。
工作中的尤小雲,是痛苦的,起初業務不熟練,被無賴的嫖客羞辱謾罵,她也只能忍。
做一次才幾十塊錢,她自言自語地說:「還有兩個月了,很快了。」
支撐她的,是丈夫出獄,是一家人團聚。至於過程,只要她一個人犧牲點就行了。
丈夫出獄前,為了感謝厲百程,尤小雲特意陪厲百程、石珍珠夫婦去了一趟天安門,就算替無兒無女的老人,了結了這樁心愿。
這些遊離在秩序之外的人,他們在生活面前,所做的選擇或許是常人所難理解的。
但是最野蠻的生命力,也容易滋養最樸實的善意。
09
徐童攜唐小雁上過一次《鏘鏘三人行》,竇文濤問徐童:「有沒有想過去改變這些底層遊民的生存狀況?」
徐童說:「當然想,但改變的前提是他們得被看到,看到是改變的開始。」
但顯然連被看到都很難實現,他在2013年、2014年拍過的《四哥》《挖眼睛》依舊沒有獲准國內上映。
遊民們生活在輿論視野之外,他們的生死不及一場天災人禍轟轟烈烈,所以微茫得連新聞都不會聚焦到身上。
影片里,徐童看著躺在街邊的乞丐問厲百程:」沒有任何樂趣的生活,活著還有意義嗎?」
厲百程回答說:「這話說的,沒樂趣就不活了?這話說的,太無情了」
雖然我們都調侃自己是沒房沒車沒錢的底層人民,但距離鏡頭下真正的底層生活,還遠隔著幾萬重山。
當我們夏天坐在空調房裡,深沉地拷問生活的意義時,那些幾乎不會在城市碰到的遊民們,用生存本身交出了答卷。
「賽神仙」的厲百程靠算命幫唐小雁、尤小雲們改名改命,卻對自己的人生無可奈何。
人家說,老厲家祖屋風水不好,只有蓋了新房才能破運。
但兄弟四人誰也沒錢,只能眼睜睜看著殘疾在家中蔓延,所以厲家兄弟四個至今都是殘疾,生活得捉襟見肘。
最後,引用知乎網友@汪汪的回答:
並不是修剪掉那些頑強生活的野草,我們的城市就乾淨了。
如今有太多被邊緣化的生命,悄然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下落不明。
但,他們真實的存在過,活過。
作者: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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