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和媳婦扒灰，《長恨歌》里的愛情一點都不值得歌頌

探索 09-05

這一篇文是之前本來要出版的《大唐娛樂史》中的一篇，當時我肩頸著實難受得要命，所以是讓下面作者一個分了幾篇，這本書寫完了有三十多萬字吧！可惜後來出不了，不想它們埋沒在我的電腦硬碟里，所以希望看到的人無論是轉發、點贊、留言還是讚賞，能儘可能和我們互動，讓我們知道心血並沒有白費。今天將楊玉環和李隆基一起發，是希望大家能更深刻的理解這個愛情與政治參雜的凄美故事。

李隆基：他的開元盛世是唐朝的極盛之世，在位後期寵愛楊貴妃，怠慢朝政，後來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後，為唐朝中衰埋下伏筆。

坊間流傳著一句話，"臭漢、臟唐、宋埋汰、元迷糊、明邋遢、清鼻涕"。

可憐大唐盛世萬古傳，最是風情韻事忘不了。曹雪芹曾在《紅樓夢》中借賈蓉之口，罵出一句「臭漢臟唐」。

讀過點歷史的同學都知道，漢朝和唐朝都是中國歷史上，國力強盛，繁榮穩定的兩個時期。可以知道，兩個朝代的經濟文化交流非常的活躍，隨之人們的思想在一些方面也格外開放，其中在李唐皇室，唐朝的宮闈穢亂，亂倫失德，種種奇葩事情，其中頗多令人瞠目結舌之處。

看過《大明宮詞》的同學應該都挺有印象的。

隔了一千多年，直到現在，大家提到這些帝王家的八卦，依舊是津津樂道。

曆數大唐後宮的種種奇葩事件，流傳最廣，最當之無愧的，當是唐玄宗和他兒媳婦楊玉環的那場「忘年之戀」。

其實這樁子「忘年之戀」，在我們從小到大的電視劇電影甚至動畫，不知道上映了多少回，似乎編劇們也都對這個題材青睞有加。

畢竟這事情實在太有趣了。放現在這麼文明開放的社會裡也難得找到幾例。

首先想一想，一是他們的身份，一個是自己丈夫的爹，一個是自己最愛的女人（武惠妃）的兒媳婦，這在民間稱為扒灰；二是兩人年齡還整整差了三十五歲，一人正紅妝嬌艷，一人已白髮藹藹，進可為爺孫，退可為父女。

可人家別出心裁，跳出條條框框，還就成了夫妻。

更令人稱奇的是，這一千多年下來，後世的人們對這段愛情表現出來了極大的寬容，不少文人墨客寫詩寫詞，當時寫野史和現在寫同人是一樣一樣的,或許是兩人的人設實在招人喜歡，就這樣陸陸續續出了不少本子，讀者們長鞠一把淚，對著兩人的悲劇結局表現了莫大的哀婉嘆息。

至於當時唐朝的老百姓的態度，白居易也說「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看來當時唐朝的人民對這件事情，似乎也不怎麼反感，接受的非常快。

但是人們對這種愛情真的如此大度嗎?

兩年有個新聞標題，「台灣爺孫戀鬧得沸沸揚揚老夫少妻相差40歲的奇葩家庭」，當時微博等各大媒體平台上鬧得是沸沸揚揚，底下說姑娘腦子what了是缺乏父愛嗎，質疑兩個人無法長久只是玩玩，有說此事太奇葩接受無能的，有人說支持真愛無敵的也大有人在，評論不少，支持的也有，然而並不能做到足以蓋過偏見，媒體報道也多是一副吃驚、不可思議、靜待好戲的態度。

質疑的人們其實都是在質疑他們的愛情是否真實。

然而上網上搜一搜「唐玄宗和楊玉環」的關鍵詞，蹦出來的關鍵詞總是說唐玄宗痴情無比，楊玉環紅顏薄命，偶爾又說唐玄宗雖憐香惜玉但薄情冷血。但更多的，都是讚頌兩人愛情的，不少人讚賞兩人追求愛情的自由，說他們不拘泥於年齡和地位，真正做到了無階級的自由戀愛，此種愛情真是難能可貴啊。大家都挺相信愛情存在的可能性，紛紛忘記了他們亂倫的事實。

這兩種態度真是大相徑庭。

並且前者只是年紀有差，後者在上面還加了一樁亂倫啊。

那麼明明放在現在都不大會被接受的一對，為什麼放在唐朝，就流芳百世了呢？

首先，歷史老師告訴我們，不結合當時背景回答問題的都是耍流氓。

所以，第一點，我們先把目光放回到李唐王朝。在唐玄宗前面的幾位皇帝，首先出場的是唐太宗李世民，他在大唐武德九年的「玄武門之變」表現出色，殺死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坐穩了大唐君主的寶座，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改變。

當時的皇位之爭中，李世民的族兄廬江王李瑗，站在李建成一方。玄武門之變後，李世民不僅殺了李瑗，還將李瑗的愛妾玳姬納入後宮。無獨有偶，李世民不但搶了族兄廬江王李瑗的愛妾玳姬，還看中了四弟齊王元吉的妃子——楊氏。齊王妃楊氏據說是隋帝之女，姿容甚美。齊王死後，李世民順勢也把她搜羅進了後宮，楊氏就是後來的楊淑妃。

第二位，唐高宗李治在當太子的時候，就暗地裡和李世民的才人「武媚」（武則天）眉來眼去。武則天算是他後媽，不可輕易染指，於是他按捺心情，武則天進了感業寺沒多久，他便將她迎回後宮，冊封為武昭儀。

我們的主角呢？他出色的融合了兩位先輩的經驗。

在政變上，學習了唐太宗李世民，發動了唐隆政變、先天政變，唯獨在安史之亂翻了車。

在後宮上，學習了唐高宗李治，讓楊玉環以為竇太后祈禱的理由出家做了道姑，號曰太真，並且，把道觀修建在皇宮之中，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宮中人稱呼昔日的壽王妃楊玉環為「娘子」，用度禮數和皇后沒什麼兩樣。

這麼看下來，真的可以說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李唐王朝的君王們都如此不拘小節嗎？

這裡頭倒是有些淵源的。

著名的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中，引用了朱熹《朱子語類》中的話——「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朱熹這段話的意思就是，李唐一代的祖先原本就出生夷狄，所以他們亂搞男女關係其實沒什麼可奇怪的。

這裡說到的「夷狄」是指李唐王室原本出自名門隴西李氏，十六國的西涼開國君主李暠是他們祖宗。當時的李氏家族是屬於北魏關隴軍事貴族集團，地位還挺重要。從秦代開始，隴西李氏就是著名的武將軍人世家，西漢飛將軍李廣和秦國名將李信都是他們家的。

古時候夷狄的習俗是父親死了，兒子是可以娶後媽的，沒有什麼倫常的限制。比如昭君出塞到達匈奴後，被封為寧胡閼氏，和呼韓邪單于在一起過了三年，生了一個兒子，取名伊屠智伢師，封右日逐王。呼韓邪單于去世後，大閼氏之子雕陶莫皋被立為復株累單于。昭君上書漢成帝，想要回到故鄉，成帝說不行，並且還對昭君說要遵從匈奴習俗。

依照匈奴的婚俗，父親死了，兒子是可以娶後媽的。於是昭君又嫁給了復株累單于，兩人又在一起過了十一年，生了兩個女孩，大女兒叫須卜居次，小女兒叫當於居次。

所以李唐帶有夷狄血統，在這方面天生不講究禮法道德。朝廷上下，乃至社會受此影響頗為深刻。唐朝的普遍風氣都非常自由，不受輿論擺布。

第二點。唐玄宗是一個皇帝。

廢話。我們當然知道他是皇帝了。可是呢。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皇帝。歷史上，李隆基的父親是唐朝的第五代皇帝唐睿宗李旦，奶奶特別有名，就是中國第一位女皇帝武則天。

武則天后期將皇位還給自己的兒子李顯，也就是唐中宗，然而李顯的皇帝生涯非常短暫——他的皇后和公主想要獨攬大權，竟然毒死了當朝皇帝。當時的李隆基敏銳地察覺到了危機，便和自己的姑姑一同發動政變，誅殺韋後，處死上官婉兒，讓李旦重新登上皇位。李旦覺得自家孩子非常能幹，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又不斷施壓，想要分享權力，索性自己禪位做上了太上皇，讓李隆基當上了皇帝自己處理。李隆基果然不負所托，緊接著便先發制人，賜死了太平公主。

從此，李隆基撥亂反正，肅清朝野。開元盛世的序幕正緩緩拉開。

李唐的「開元盛世」，正是在唐玄宗勵精圖治之下一力促成的，當時的唐朝，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都達到了空前的繁榮，大唐氣度到了一個極盛的狀態，唐玄宗坐擁如此江山，上至將臣，下至百姓，無不對他的統治心悅誠服，大唐的威望之大，直達海外，四方來賀。唐玄宗當時作為這樣的一個皇帝，他的任何命令，威懾能力都是巨大的。

按照百家講壇的蒙曼老師的說法就是，唐玄宗就是大唐的形象代言人，他的形象，本身就意味著錦天綉地，盛世華章。

等到開元後期，四海昇平，天下無事，唐玄宗漸漸開始懈怠朝政，享受奢華，恰巧當時他的寵妃，陪伴了他二十年的武惠妃去世，唐玄宗頓覺心灰意懶，漸漸地，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卻放在了壽王妃楊玉環的身上。

壽王正是武惠妃的兒子。唐玄宗到底要面子，只能掩人耳目，於是先頒布了一道敕文《度壽王妃為女道士敕》，全文如下：「聖人用心，方悟真宰；婦女勤道，自昔罕聞。壽王瑁妃楊氏，素以端懿，作嬪藩國；雖居榮貴，每在精修。屬太后忌辰，永懷追福，以茲求度，雅志難違；用敦宏道之風，特遂由衷之請，宜度為女道士。」意思就是讓楊玉環出家當道姑，從而切斷同壽王的所有聯繫，又把道觀設在皇宮，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接著索性又給壽王娶了一個韋氏千金做壽王妃，最後才給楊玉環以貴妃的名分。這些手段都是他盡量想讓這事情自然，然而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蓄意為之。

作為當時的盛世之主，唐玄宗做出這樣的奪子妻的事，沒人管嗎？

我們都知道，皇帝之下就是宰相，宰相統領百官，權威很大。當時的宰相正是有「口蜜腹劍」之稱的李林甫，並且在玄宗放權期間，在朝堂之上排擠異己，嫉賢妒能，大搞一言堂，對唐玄宗則是畢恭畢敬，甜言蜜語。

所以唐玄宗迎楊玉環入宮這件事，在牢牢把控朝廷又一意討好皇帝的李林甫這裡，是沒有任何阻力的。

第三點，後世的美化。

在我們少不經事的時候，讀的那篇《長恨歌》還記得吧。

長恨歌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花開日一作：花開夜；南內一作：南苑)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闌通：欄；飄飄一作：飄颻)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長恨歌》寫得非常好，但這是白居易心目中的長恨歌，經過了他的藝術加工之後的一種理想的愛情。我們看到的，也就是他想告訴給我們的，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都是凄美的，幸福的，纏綿悱惻的，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生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本來以為這是我們影視圈裡的一貫傳統，喜歡包裝傳奇，洗白歷史。

然而看了看歷史上的文學作品，在戲劇中演楊貴妃的故事更多，元朝白樸撰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雜劇，明朝有屠隆隆《彩毫記》傳奇、吳世美《驚鴻記》傳奇、無名氏《磨塵鑒》傳奇，清朝有洪升《長生殿》傳奇，京劇有《百花亭》、《貴妃醉酒》、《太真外傳》、《馬嵬坡》等，其它地方劇種也不勝枚舉。尤以梅蘭芳主演的京劇《貴妃醉酒》，以其獨創性及卓越演技唱腔，飲譽海內外。小說則有《楊太真外傳》、陳鴻《長恨歌傳》、《隋唐演義》等。

唐玄宗和楊玉環，一個文成武就，一代明君，一個丰姿艷質，能歌善舞，兩人的人設非常對當時廣大文藝青年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