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89 約翰·巴羅 | 古代中國政府的權力基礎

原標題：No.889 約翰·巴羅 | 古代中國政府的權力基礎

古代中國政府的權力基礎

[英]約翰·巴羅 | 文

何高濟、何毓寧 | 譯

前一時期歐洲諸國才開始認識一個叫作中國的泱泱大國，據知要進入它的任何部分都是困難的，其語言的特性，如我極力證明的一樣，與古今其他語言均無關係，其政府對外國人極為忌妒，其百姓則輕視洋人，這種種原因可以解釋為什麼迄今我們對這個特殊帝國的真正歷史所知有限，不夠完整。至於他們的歷史記錄，看來卻絕不缺乏。至少從公元前2世紀直到今天，各個朝代的活動都留有豐富的記載，從無間斷。他們甚至保存有銅幣，作為最後兩千年（編者按：似應譯為兩千年來）各登位帝王的系列證明。斯當東爵士攜回英倫一份這類的藏品，儘管不夠全面。

此前，中國曾分裂為許多小侯國，據中國史書記載，其間發生過大量的戰爭和殺戮，和世上其他各地的情況相似。然而，這些分裂的國家逐漸減少，最後合併為一個大國，人類造成的毀滅得到緩和，從這個時期起，和別國的歷史相比較，國家遭受的外患內憂要少。但人民渴望之社會安寧，究竟是因政府採取順應民心的特殊政策，按亞里士多德的意見，這是最佳的治理方式，或者是因民心受到政府方針策略的約束，這是一個容許討論的問題。不管怎樣，在今天，強有力的統治者已經完全控制，而且按照他的思維塑造百姓的形象，百姓的倫理和品行則受政府律法的支配，幾乎完全受其統治。

這種促使社會穩定的思想，是基於所謂的權力原則，也就是政府一直向民眾灌輸、現在已完全確立的原則，父母有天賦管教子女的明確的權利，這種權利終身都不能取消，需要絕對維持，直到其中一方死亡才能解除。皇帝被捧為眾黎庶共同之父，因此也被賦予統治百姓的權力，猶如一家之主。在這種意義上，他擁有「大父」的尊稱，又因皇帝被神化，高踞於凡人之上，所以自然地他有時自稱為世界上唯一的君主和天子。同時為確證所謂的忠孝，新年初一都要隆重舉行皇帝向太后跪拜的禮儀，朝廷大臣也奉命行禮如儀。按照完全建立在父權制上的原則，各省官員成為管轄省份的父母官，各縣市的官員也是父母官；各部的首腦同樣像一家之主治理他負責的部門。

十分遺憾的是，這套理論上可行的管理制度，實行起來卻出現許多弊端；所謂統治者父母般的關愛，被統治者的忠順，不如更恰當地解讀為一方專制、獨裁和壓迫，另一方畏懼、虛偽和反抗。

皇帝首次採取不公開露面的做法，很難說是出自對百姓的關愛，反倒可用猜疑心加以解釋。統治者或許意識到自己犯下暴行，或者因實施暴政，必然不願現身於受其迫害的群眾中，擔心有人為報復他本人或手下的暴行，突然暗中刺殺他。總而言之，中國皇帝極少公開露面，僅保留崇高身影的做法，看來是建立在極不相同的一種自我保護策略上。統治者背後運用權力，讓遠近都感受到影響，比經常在群眾前現身，被眾所知，更能打動人心，更令人生畏。埃列烏西尼安（Eleusinian）秘教教士深知人類的這一性格弱點，秘密操作，更顯得有力，需要蘇格拉底的智力，才能讓百姓擺脫對他們的恐懼。另外據希羅多德告訴我們迪奧塞斯（Deioces）一旦在埃克巴坦納當上國王，再不願接見他以前為之辯護的群眾，他認為拒絕讓人看見，更有利於讓百姓知道他是百姓之上的國王。確實，如果群眾經產接觸有權有勢有力的人物，和他們無拘束地密切往來，每天都眼見他們日常的生活起居，那麼將大大降低群眾對他們的崇拜。正如偉大的孔德（Conde）所說：沒有人在自己的奴僕面前說英雄。

中國皇帝不願接見百姓，多半出自這方面的考慮，而不是怕遭到傷害。皇帝本人僅在盛大典儀上出場，由全體朝廷大臣和許多官員簇擁著，他們都聽從他的指揮，一聲令下都俯伏在他的足下。

皇權是絕對的。但後人向祖先公開獻祭的宗法制度，對於權力行使有一定的約束作用。按照這個嚴格執行超過宗教禮拜的民間制度，皇帝為留下身後美名，注重自己的公私行為，如果他的品德令百姓滿意，那麼每年某個時候在遼闊的國土上，他的名字將從一端到另一端受到祭拜。反之，如果他犯下專橫暴行，則少不了遭到百姓的唾罵。這對於皇位繼承人的選擇也有警示作用，根據律法，繼承人完全由皇帝選定。

然而根據中國和其他國家提供的許多例子，對專制者而言，所謂留得身後名難以抑制他的惡行。因此，朝廷又採取防備帝王任意胡為獨斷獨行的辦法。這就是設立監督官制度，由兩人組成，他們有權隨意批評帝王本人實施的或者批准的錯誤政策。可以相信，這兩人身負督察之責，十分認真行使他們的權力，同時他們還要完成另一項使他們自己與皇帝身後名緊密相連但風險較小的任務。他們是朝廷的史官，或者更準確地說，皇帝的傳記作者。他們在這方面的工作主要是採集帝王的言行，記錄他的談話和活動，個人生活中值得注意的地方，以及他在位時的重大事件。這些檔案放在大箱子里，寄存在有關部門的宮室里，據說要到皇帝死後才開啟。同時，如果檔案中發現有損害帝王品質和聲譽的記載，那麼為維護他的宮廷，推遲公布，甚至要過兩三代，有時要到王朝覆滅才見天日。因為他們採取這種措施，真實的記錄可能保存下來，其中既沒有因畏懼也沒有因吹捧掩蓋了真相。

一個專制政府採取這種重要和獨特的做法，必定深刻影響帝王的政策，因此他在各種場合都注意自己的言行，好盡量保持好名聲，將他清白、聖潔的品德傳給後代。據說他們的史書記載了唐朝的一位皇帝，他意識到自己有幾次行為越軌，決定看一看檔案箱，從中可找到有關他言行的記錄。他提出各種理由，旨在說服兩個史官同意他查看。其中他向他們保證說，他僅僅想知道他犯下的重大錯誤，以便加以改正，據說其中一個史官嚴肅地回答說：「陛下確實犯下許多錯誤，我們盡職責記錄下來。」並繼續說，「為盡職責，我們將不得不把今日陛下與我們不恰當的談話告訴子孫後代。」

……

本文節選自[英]喬治·馬戛爾尼、[英]約翰·巴羅：《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巴羅中國行紀》，何高濟、何毓寧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標題為本號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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