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倒灌,晚清時的日語如何「侵略」漢語?
文|陳卿美
晚清的中國,被迫打開國門後,文化受到了巨大衝擊,語言也隨之發生了改變。漢語是中華文明的象徵,曾廣泛影響周邊國家,尤其是日本,一度讓我們無比自豪。隨著日本近代的崛起與中日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日語逐漸開始進入中國,並「侵蝕」到漢語,呈現出了一種語言倒灌的現象。在不知不覺中,國人也開始使用日語,甚至還有70%漢語用詞源於日本的說法。雖然說法實在過於誇張,但也說明,日語對漢語的是影響是深刻的。
一個國家語言的崛起自然是國家實力的體現。19世紀60年代,日本開始實行維新,並成功實現轉型,一躍成為東亞大國。從那時起,中國慢慢開始仰視日本。直到甲午戰爭後,中國對日本幾乎成膜拜狀態,紛紛以去日本留學為榮。中國留學生通過留學日記、訪日遊記、書籍翻譯等方式,將大量的日語用詞傳播到中國。這些日語用詞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民生等各個領域,可謂包羅萬象。經過不斷傳播與推廣,眾多舶來語在中國落地生根、生根發芽,潛入漢語隊伍中,成為漢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日本漢字詞典
根據相關專家對漢語外來詞的語種統計,在近代漢語2207個外來詞中,有1019個來自日語,45.72%,僅次於英語。貌似日語的影響力很強大,但其實不然。日語更多充當了「二道販子」的職能。也就是說,日本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引進了很多西方詞語成為日語。而中國後來又向日本學習,被改裝成日語的西方詞語再次被引入到漢語中。如「政治」、「經濟」、「 社會」、「文化」、「物理」等詞,就是日語吸收了西方用語,然後又被引入漢語的。日語就是一個中轉加工站。
1877年,黃遵憲成為駐日使臣。他用八年時間編纂了50餘萬字的《日本國志》,向中國展示了一個全面、立體又生動的日本。在這部書中,有大量日語用詞被漢語吸收,如「憲法」、「立憲」、「政體」、「政黨」、「國會」、「內閣」、「主義」、「國旗」等詞語。黃遵憲沒有說明這些詞是否來源於西方,但卿美兄傾向認為,這些用語來源於西方的可能性更大,因為憲政的概念本身就源自西方。在《日本國志》中還有一些生活用語,給人感覺日本味道的確更濃一些。如「郵便局」、「相撲」、「寫真」、「蒲團」、「私立」、「教員」、「小說」、「訓導」等詞語。
卿美兄形容日語的「二道販子」,並非日語原封不動地轉手,而是事先經過日語加工的。日語與漢語同根同源,日語在吸收西方詞語時,通常採用意譯的方式,如「解放」、「供給」、「說明」、「共同」、「斷交」、「失蹤」。還有一種是借形詞,只借字形、詞義,「幹部」、「機構」、「表決」、「主觀」。這種借形詞,按卿美兄的理解,應是日語在翻譯西方詞語時先借鑒了漢語,然後經過加工,漢語又吸收了日語。
除了以上沿用至今的詞語,當然還有一些日語被中國人半路拋棄了。如「爆彈」,其實就是炸彈。這個詞語明顯源於清末赴日留學的革命黨。據說是借梁啟超之手傳入中國。梁啟超逃亡日本後,曾專門學過日語。「日漢同文,學日文三月小城,半年大成」。在日期間,梁啟超寫了大量文章,其中夾雜著很多日語,就如同今天外資企業的騷年,說話總是愛夾帶英文。
類似「爆彈」這樣被拋棄的的日語還有很多,如「美點(優點)」、「知人(熟人)」、「昨今(最近)」、「奉仕(服務)」。其實,說拋棄也不是很準確,應該說是被漢語同化、改造了。還有一類詞,是日語根本沒有戰勝漢語,直接被PK下去了。如一種常用畫圓的數學儀器,古漢語就是「圓規」,而日語翻譯成「二腳器」、「兩腳規」。日語的翻譯比較直接、更形象,但中國人還是沿用了「圓規」一詞。
之所以日語對漢語的影響如此之大,純粹是因國人偷懶所致。晚清時期,中日差不多同時向西方學習,而中國覺得學習西方過於繁瑣,難度也很大。不說別的,去歐美考察一次,坐船就需要一個月,耗時耗力費錢。而此時,恰好日本學習西方修成正果。看到日本的成功,中國人頓時像找到了一條捷徑。去歐美,不如去日本,逐漸成為中國政界、學界的共識。戊戌變法前夕,1896年,康有為向光緒上奏《請廣譯日本書派遊學》,強調:「若學東洋,譯東洋書,則速而又速也。 是故從洋師不如從洋文,譯西書不如譯東書」。
到底近代漢語吸收了多少日語呢?這個眾說紛紜,至今也沒有定論。根據1984年出版的《漢語外來語詞典》統計,共有772個日源外來詞。在這些日本詞語中,雖然吸收進了漢語,但有些很少使用,只有涉及到日本時才會使用。比如「株式會社」、「歌舞伎」等。
還有一些詞,再次凸顯了日語「二道販子」的本質。如「天堂」、「地獄」、「緣起」、「覺悟」、「境界」等詞語。這些詞語明顯感覺與宗教有關。事實上,這些詞語本是中國漢唐時期從佛教翻譯而來,但被日本借鑒過去後,又再次傳入中國,成為了日本外來語。卿美兄的疑問是,既然漢唐時期就已經開始作為漢語使用,為何又被日語逆襲了呢?或許只能說明,這些詞語在漢語中曾經中斷過,在崇日的背景下,又被日語藉機鑽了空子。
日語侵略漢語的現象不止晚清獨有,在民國及以後的很長時期都曾存在。因此,1984年版的詞典無法真實反映晚清的情況。商務印書館1915出版的《辭源》 倒是應該更加接近真實。該詞典顯示,日語借詞 240 個,如沿用至今的「俱樂部」、「保證金」、「保險」、「市場」、「乘客」等詞。由此可見,70%的漢語源自日語的說法就太扯了。
自唐以來,漢語對日語的影響一直是單向傳輸模式。直到晚清時期,日語藉助國力的崛起實現了格局扭轉。日語「倒灌」漢語,雖說也是語言發展的正常現象,但這種「反哺」多少還是有點諷刺,尤其是對那些以中華文明引以為傲的國人來說,更是無法接受。
不能接受也沒辦法。日語侵略漢語一事也說明,抱殘守舊是沒有出路的,只有積極擁抱現代文明,才能始終保持文化的領先優勢,自然才會有文化自信。否則就只能「拾人牙慧」,就像漢語學習日語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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